注: 马旅帅原本讲话的腔调很重
本来应该有方言粗口“我贼”而不是“见鬼”
特殊尾音 例如 我凭啥信妳“嘛”
(这几回亲兵们的尾音“咧”就是方言
“女子”是女孩儿的方言词 不是女性通称)
但是那样不免抢戏....
第五十八章 行诡 5 稚孩初猎
殷迟皱眉道:“有什么不对?”
马树喘了口气,道:“太奇怪了,是这把钥匙,错不了的。我再试试。”
低头再去尝试,一面喃喃:“难道是我手脚粗鲁,在哪里碰弯了钥匙?”
殷迟侧耳倾听,铁枷锁孔自始至终不曾传出任何机簧弹动的声息,道:“
这锁匙完全不对,不是碰弯了。”
马树拔出钥匙瞪视,又在随身革囊、军服腰兜里掏了好一会,自己遍搜全
身,连靴子也脱了来倒了两倒,叫道:“见鬼咧!从李节帅叫我去大狱当值,
钥匙一直是我掌管,怎会不对?我受人之托,一定要放你,放人要放彻,我来
凿开你铁枷。兄弟你忍着点儿。”
马树一面说,一面在殷迟双肩用力一按,搬来一块石头,当真对准铁枷两
端对口的缝隙凿去。铁枷被一下下凿动,带动头身震荡,滋味自然不好受,但
殷迟尝过种种非人之苦,根本不当回事:倘若断霞毒发也像这几股震荡一般,
他便要庆幸不尽了。
他见到马树满头大汗,暗叹:“这汉子当真诚朴得可以。他将手下打晕,
放了我,虽说康大哥或有遮掩他之法,但他不思量赶紧伪装受伤、回城通报,
却在这儿卖力,也不管铁枷凿不凿得开。追兵一来,他麻烦可就大了。”
他杀人如麻,手段血腥已极,可是对于朋友却最为看重。这名陌生的旅帅
为了康大哥之托,不问己身安危,如斯执著,恰正打中了他内心对于朋友道义
的向往。康大哥的朋友,便是他的朋友,怎可连累?他胸间一热,微笑道:“
别忙啦,我戴着铁枷,不碍行动,我自己想法子除去便是。你赶快想个法儿保
身。要不要我助你?”
马树又凿又扯,忙中问道:“助我?啥意思?”
殷迟道:“你腰刀借我。凭我兵刃之技,在你身上开两个表象惊人、实不
凶险的伤口,毫不为难,让你骗过你上司。只是要累你忍点小痛。”
马树哈哈笑道:“既是康公子要我放人,他自有保我的法子。谢谢,老马
心领啦。”手中忙碌之间,想起昨日那个女扮男装、夜探亲兵下值后住所的奇
异少女,和两人商议的一番言语。
当时他倒了洗脚水,哼著山歌正要回屋就寝,不提防阴影里闪出来一个同
穿亲兵服饰的家伙,个头比他矮了不少,压低帽沿,低声道:“有事请你相助
,进屋说。”
马树一头雾水,将那人延进屋门。那家伙左手悄声将门一闭,右手已拔刀
在手。马树大吃一惊,张口便叫。那人上步疾挑,刃尖飕地递到了他咽喉前半
寸,准极险极!
(他当然不知,这是北霆门列雾刀的刀路。)
马树心知是武林道上的高人,他从队长升任旅帅并非只靠武勇,仍有些几
分审时度势之能,性命为重,便闭口待变。同时从那人帽沿下觑见了一个玲珑
小巧的下巴尖儿,以及男人衣领内一条细致的颈项,心中大是犯疑。再一细瞧
,果然见那家伙并无喉核,是个姑娘。他胆气登壮,碍于刀尖仍在喉前,粗声
道:“女侠要什么?”
那人轻声一笑,“得罪,我是友非敌,但这是机密,无奈委屈大叔片刻。
我是代你家康公子传话的。”
马树一听“康公子”,疾声问:“康公子有消息了么?”
李继徽与义子失和之事,虽曾极力向赤派以外的部属隐瞒,但耳语早已传
开,否则当日“翻疑庄”家丁便无法打听到有位身份奇特之人囚在麻亭驿。亲
随亦逐渐发觉:节帅怎么好久不曾说起义子了?他们曾奉令为康公子张罗住处
,务求避过南霄门的耳目,长达一年。突然有一天,康公子凭空便没了影踪。
而康公子消失,节帅绝口不提,已属诡异,有一名押衙与节帅直属关系不错,
说起“康公子有日子没来请安了”,竟被节帅以“妄议长官家事”之罪打了十
棍。
节帅曾经多么以孩子为荣。从前防备党项入侵、远在天水驻扎时,也要叨
唸著孩子剑术练得怎样;半夜里的中军营常剔著了灯,是节帅在给孩子写家书
。那样心头肉似的娃,怎么近日提也不提了?
那人头面略抬,两道犀利明亮的目光射向马树脸上,似在分辨他是否出于
真心关怀康浩陵。
马树是个粗人,只知疼自己家婆娘,从不去欣赏外边女子之美,那少女的
相貌他一点也未留意,只被她目中锐光震了一震。却见她眼神一溜,道:“他
要你放了明斧大狱‘未’字号房的犯人。那个犯人是他兄弟,是受冤的。”
马树大怒:“放啥狗屁!”
那少女微微皱眉,似有不悦表情,随即神色回常:“若非如此,你倒说说
李节帅何以亲镇大狱?为什么不一刀砍了那囚犯?正因他误会了康公子,误会
了狱中那位少侠,把康公子的好友认成了江洋大盗。他生怕父子关系破裂,于
是要跟康公子当面对质。”
(马树自然也不晓得:那姑娘说到“少侠”二字时,心说:“哼,什么少
侠,分明是个魔头。李继徽亦不曾冤枉他。师父要我做个诚正的好人,可是现
下是为了救师父关心得要命的故人之子,不能怪我一面撒谎、一面腹诽。”)
马树不愿更加激怒对方、令自己吃亏,死瞪着眼,只当那少女是疯子。那
少女手中刀指在他喉头,丝毫未懈,又道:“你放了他,康公子会出面扛下假
传号令之责,你不会有事。”
马树又骂了声:“狗屁!”一面寻思怎生推搪,方不至于命丧当场,可是
他智计平平,却想不出法子。
那少女偏过头,问:“大叔,你想不想节帅父子谈和?节帅心里想办而拉
不下脸办的事儿,你想不想先一步替他办妥?”
马树一听“父子谈和”,心中一动,顿了顿才道:“节帅想办什么,自然
会吩咐下来,用不着我瞎忙。”
那少女放柔声调,道:“他身为爹爹,拉不下脸向义子言和啊。你跟节帅
多久了?还不明白他为人么?况且中间还有着误会,他不知牢里那位是冤枉,
和康公子愈闹愈僵。”
马树愣著,心意已有些松动。但他半生恪尽职守,小过失虽少不免,此举
罪同反逆,他身为旅帅,又岂能带头造反?“我凭啥信妳?妳明明是那大盗的
同伙!”
那少女口角挑起,忽然一笑:“我问你,你记不记得怎么识得康公子的?”
马树骂道:“妳这女子脑子坏了罢,说啥呢?”
“我问你记不记得,你且听我说得对也不对。”
马树只好答道:“我当然记得。”心想康公子身份尊贵,又是南霄门少侠
,绝不会记得童年怎生和自己相识的——
那是康公子小时候第一次跟节帅出猎的情境。李节帅原不想耽误他练剑,
康公子却要我给他备一匹小马,躲在队伍尾巴里。等到人马将要依照事先商妥
的路线分散,以作合围,康公子突然间催马上前,大叫:“还有我呢,义父,
浩儿去哪个方向?”
——当时李节帅愕然瞪着他。康公子身上穿的不是南霄门衣服,是一件太
肥又太长的胡袍,底下也不知叠穿了多少层男子半臂,奋力要装得成人那般身
材雄壮。节帅忍住笑,举起马鞭,作势要打,康公子又叫:“义父要打我便打
好啦,不打到猎物我不回去!”
若非怪客在前,马树几乎便要莞尔:哈哈,小娃娃虎头虎脑的模样真可爱!
他眼前旧事历历,绷著嘴不答,却听那少女轻声述道:“那是康公子第一
次随节帅出猎之前,识得了你。那时你担任队正,他知道你很受节帅信任,暗
地里求你为他备一匹小马,向你的兵借来一身猎装,小孩子穿在身上阔又长。
然后他求你假作不知,让他跟在大队之后……”
自从那少女轻吐第一句,马树便全身一震,通篇听下来,疑心越听越消。
听那少女述罢,他再不怀疑,忙问:“父子俩当初怎么会生了误会?康公子还
安好么?”
那少女道:“康公子安好,只是伤心节帅不信他。一切皆因李节帅听信晋
王谋士的挑拨离间。而节帅这头,难道心里又好过了?”
马树不语,心道:“不好过。康公子失踪这些日子,好像节帅真的没了一
个儿子,他心里闷得很,我知道的。”
那少女缓缓地道:“大叔定也想见他爷儿俩父慈子孝、一如以往,对罢?
”
马树仍是不答,紧绷面皮,不停眨着眼,心乱不已。那少女又道:“康公
子是怎样的人,大叔最知道。他是要你帮忙,给他父子恩情留一条活路,不是
要你造反。”
马树重重叹了口气。他已信了那少女,决意为李节帅父子言和而放手一搏
。要他承认愿接下这桩犯罪差使,实说不出口,只有那口气能叹了。
那少女显然明白他一叹的心意:“好!我先行代康公子和他朋友多谢大叔
。可是你记着,人一定要放成、一定要放远,若是又被李节帅抓回,李节帅立
刻会斩了那少侠,那时一切都迟了。康公子孝义两难,可要生生逼死他了!”
马树为之栗然恐惧!
所以他这刻怎能不为殷迟除去碍事的铁枷!
殷迟连声催他放手别管,说城内一旦发现不对,追兵即刻便至。马树只是
闷著头凿:“不会有事的,康公子马上就来跟你会合,他说过保我的。”殷迟
原大可飘身离去,见马树如此沉着,将信将疑,便由他继续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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