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碎壶 8 家事频扰
亲兵述道:“康公子武艺越发高了,比上次更难挡,就算小人们敢拦,那
也是拦不住的。他在王府中,拔出长剑寻来寻去,气势汹汹,要找一位姓上官
的剑侠。我们不知那是谁,府里怎会有什么……外边的剑侠?怕他惊动王上,
层层围住了武德殿,封锁消息。
后来有…有知情的人赶上去,向康公子报告,有一位‘上官师傅’抓到一
个要犯归来,正在养伤,位置不可透露,须等节帅的指示。康公子原来气急得
很,一听便呆住了,想了半晌,问:‘要犯真是他亲自押回来的?’报告的人
说:‘正是。据说为了这事,还带了新伤。’康公子又呆呆想了想,整个人和
气了不少,剑也收起来了,说:‘那可好,太好了。不要打扰上官师傅了,我
要见义父。’怪得很,原先像是要找人拚命似地,突然改口叫起‘师傅’来咧
。”
亲兵与赤派二系互不相涉,虽知岐王府遍布赤派之人,普通亲兵可无法分
辨。首脑人物匿居王府深处总署,对外隐姓埋名,亲兵怎知府中有一位“昊雷
剑”高手上官骏?武德殿为李继徽入府请安时惯常留宿的处所之一,是岐王奖
励其军功,把武德为名的崇高宫殿赐给他过宿。康浩陵不知西旌总署确切何在
,只有在义父常居的宫殿内外乱转。
李继徽不解:“浩儿不急着来救殷迟,甚至不急着见我,而首先要找上官
骏,却为什么?”
上官骏遭殷迟重创的养伤期间,秘密练成数式杀招,谎言告假,和韩浊宜
同路共行,换得与殷迟二度决战的机会,此事李继徽一直被欺瞒。上官骏将殷
迟锁拿回凤翔,迄未自白与韩浊宜暗中联络的经过,李继徽竟不知那其中的曲
折。
他也不知,康浩陵一听上官骏“抓到一个要犯归来”,且在西旌的机密所
在养伤,即知:“将阿迟捉了给义父的是上官骏!他不是叛徒,太好了。看来
他是为了追捕阿迟,才去假装和韩浊宜勾结。李曮那家伙行事不择手段,多半
是他下的令。”虽不明个中究竟,却亦放了心,当下急务便是面见义父,分说
自己和殷迟的冤屈了。
上官骏的事,在李继徽只是末节,心道:“是了。浩儿不满上官骏捉拿殷
迟,原要找他算账,听见上官骏在养伤,他侠义心肠,想起上官骏亦不过是忠
于职守,因公受伤,便不忍怪责。”
父子二人分别以自己之所知,推测上官骏和殷迟交手的情形,以及康浩陵
对上官骏的想法,却俱都料错。上官骏一时想岔,致为韩浊宜所利用,复因所
奉信的武道,救出殷迟,最后又尽忠而将其抓获。如斯曲折的变化,旁人线索
不足,实所难料。
李继徽问亲兵:“康公子现在何处?你们向他说了我的所在么?”
亲兵一脸无助:“小人实在报告了!谁知这一说,康公子又急了,他说不
敢要节帅起驾回去,说要自己过来,要分辩什么…什么冤枉的,又要节帅顾念
他什么…什么兄弟之义 ,刀下……留人,否则,否则……”
李继徽斥道:“吞吞吐吐的怕什么?话又不是你说的,转述便是。”
亲兵忙答:“是。他说,否则莫怪他不孝,日后再请节帅重重责罚。小人
听他话越说越重,一句也听不明白,不知怎么办,只有让几个兄弟在那儿稳住
康公子,前来请示!”
李继徽本待说“让他来罢”,一转念,望向从自己府第而来的那亲兵,且
听听自己府中有何事端。
孰料那亲兵报出来的,却是突兀之极的变故:“府中的事,原也是…也是
岐王府派人来通报的。刘夫人昨天在法门寺参拜,才出寺门,突然发了急症,
现在府内安养,太医全召过去了。王上心焦得很,召请节帅入府侍奉汤药!”
李继徽登时如堕怪梦之中,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岐王急召,焉得不从?况
且刘夫人名义上乃是母亲,眼下李曮已出城,其余亲子亦皆不在城中,唯一能
立即召回的儿子便是他了。而刘夫人贤良端淑,李继徽本人亦对之极为尊敬。
无论如何,其势决计不容他不前往岐王府侍奉。
可是刘夫人凤体素来康健,因其常出访体察民情,绝非养尊处优的寻常贵
妇。天寒地冻中至法门寺参拜,也不是头一回了。怎么不早不迟,偏生于李继
徽最不能抽身他去之时生了急病?
一旦离去,康浩陵立刻便会扑这明斧地牢而来。李继徽坐镇牢中,是要令
康浩陵勾结外敌的罪名绝无转圜;即使康浩陵突破地牢防卫,亦将不敢在义父
面前当真下手把殷迟劫走。他并不知康浩陵会在何处见到那张官府告示,无法
预算日程,因此已在这地牢等候了三日。
终于今日那逆子现身,终于他将踏入陷阱、犯下绝无狡辩余地的谋逆罪。
父子对质的绝佳时机,却被一场莫名而来的急病破坏!
李继徽一挥手,迅速站起,下令:“去王府!你们几个随着我,余人留守
,拨一队人过来守着,叫马树带队。”亲兵均知马树忠心耿耿,从低位的五十
人“队正”干起,刚升一级成为百人旅帅,主公这是要马树拨一半手下过来,
便高答遵令。
李继徽又道:“无论谁来劫牢,留活口,令其伤至无还手之力,便是用石
灰迷眼也当得。落网后同押在此,候我发落。”亲兵再度齐声遵令。
李继徽侧头望了监房一眼。只见铁栅内的殷迟神色激动,惊、怒、迷惘三
者交织,他重重哼了声,加了几句:“来人武艺或许甚高,你们切不可顾忌其
身份,伤残毋论!”皮靴笃笃敲打地面,阔步走上地牢石级。
殷迟急忙趋前,想去握住栅栏铁枝、喝问李继徽的言中之意,却被颈中铁
枷反扯,无法再进。
他僵硬地站立栅栏之前,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最终颓然后退,飞马通报帅
府的亲兵偕同马树,已领来了一队守兵,齐整地列于地牢口。又听得马树下令
一批人进入地牢,以防要犯妄动,从地道之类地方逃脱云云。虽是小小一个旅
帅,亦分派有序,声如响雷。
李继徽控制属下甚严,却也无法记住每个人的名字,马树军职卑小,居然
得他看重,可见得其忠诚。亲兵和狱吏均想,有马旅帅在此,多大的重犯也走
不脱了,便是将他人头斩落,只怕马旅帅的身躯仍会坚守地牢口。
“不可顾忌其身份,伤残毋论!”殷迟瞪大双眼,望着弥漫走道空中的烛
火轻烟。“康大哥,你不能来。李继徽口口声声还叫你‘浩儿’,他根本早已
不认你为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