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行诡 4 事态骤转
殷迟此刻,却已被马树和四名亲兵带上了南门城外的小路!
他在明斧监房之中被硬灌了两碗粥,不等狱吏走出,便抬起被铁链束缚的
手,去挖咽喉催呕。他中毒日深以来,时不时便有反胃作呕之感,轻松一挖,
便把胃中粥水吐掉不少。从一身酸臭中抬起身,向狱吏们咧嘴嘻笑,抖了抖身
子,将衣上的秽物向狱吏们泼去。
狱吏忙退出监房,破口大骂:“没阴德的小贼,指日就脑袋搬家,还如此
放肆!”
殷迟迎著骂声,中气充沛地笑着讲话,轻松地把数名狱吏的吼骂压了过去
:“历来明斧大狱处决的人多了,可见过我这样蒙李大帅亲审的没有?可见过
他亲身坐镇看守的没有?可见过他连续三天看守的没有?李大帅是我的专属典
狱官,我若不放肆,你大岐加上李唐古往今来,可也没谁敢放肆了。”
他原不似他父亲殷衡那般轻浮,更绝非朗迈之人,本不该在这等境地还有
心思说笑,可是眼下,他作践自己,以人所难堪的鄙秽吓退了那些狱吏,忽感
一股说不出的、病态般的畅快——看,我多么令人作呕,我作践自己之甚,有
谁不怕!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得马树点人下令,要四人跟他押解犯人进岐王府武
德殿。殷迟一愣,笑而自语:“那里是我初见李节帅的所在,我这是故地重临
。那一夜,他们正在喝酒,就不知王渡的鬼魂,今夜会不会来跟我喝一杯?”
纵声大笑。
他癫狂作态之际,马树亲自过来打开了牢门,以钥匙解开他铁枷铁链系在
墙中的一端,将他押了上去。
殷迟全身一共垂下六条沉重精铁粗炼,直堕至地,还拖出二尺来长,声响
刺耳地在五人围绕之中昂然行走。此时他再不受墙壁栏杆等物的限制,纵然手
无寸铁,亦能暴然以画水剑法运使铁链,将五人瞬间击毙,再寻觅钥匙。即使
五人身上没有钥匙也无妨,总有凿开的法子。
但他不愿连累康浩陵,并未发难,一路默默行走,寻思:“如何脱身而又
不连累康大哥?但教我一逃脱,李继徽便会往康大哥头上加罪名。可是这大好
时机,我怎能错放?”
他一生行事暴烈,不计后果之事干了无数,鲜少有如此寡断难决的时刻。
双方强弱悬殊之至,这四名荷枪、一名带刀的兵士在他眼中看来,此时已
与死人无异。城外天高路远,多么惬意!隐约望得见夜空下南北各有丘塬轮廓
,这是凤翔城特殊的地利,此时亦对他大有好处,只要一下决心脱身,即可匿
入深山。北方山中是南霄门,他曾在门人练武的“偃龙场”畔,公然杀人,连
南霄门亦不敢奈之何。
但是李继徽决绝阴狠的面色不断在脑际闪现,“不可顾忌其身份,伤残毋
论”,此乃李继徽指示亲兵对付义子的方法!
又拖拖拉拉地行了一阵,殷迟猛地一怔:“怎么好像是出城去?”不错,
马树押着他,已然来到南门。
门吏见一个小小亲兵旅帅夜晚解来犯人,更是一身铁链的重犯,大惑不解
。马树晃出一面腰牌:“此犯凶狠异常,在狱中干扰其他犯人,同时有党羽要
劫狱,需作转移。要犯既不能移往大理寺,移入宫中的内狱更是坏了规矩,因
此节帅命我把他移到军营里,掘地四尺,桩在土中。”
殷迟疑心大作:“他在明斧大狱明明向旁人宣令,说要把我带去岐王府,
事情怎地变了?”反倒是那四名亲兵,因节帅城府极深,他们奉令已惯,拐弯
兜圈的事办得多了,虽然路线变改、旅帅改口,亦不以为意。
殷迟心道:“出城更好。唉,如何兼而保全我自己和康大哥?”
出城行了约莫六里,殷迟心意已决:“我这便该去了。这是我自己脱逃,
不是康大哥劫狱,只消我有多远走多远,李继徽找不见我,没有咱们勾结的证
据,便不能无端诬陷康大哥。李继徽虽无情,却应明理。”此时他全然不曾料
及自己被带出城外,与康浩陵有何牵连。目光斜扫身旁五人,心下冷笑,便要
出手。冷不防耳后“咚”的一记闷响。
他肩头一耸,手肘蓄力,这是随时护住要害的预备架式,同时身子向斜前
方射出。六条大铁链丝毫不曾阻慢画水剑身法。纵身之际一回头,登时诧异万
分。
但见马树左一个、右一个,将四名亲兵一一打晕,抬起头来,喝道:“兄
弟别走!给你解开了铁链枷锁!”方才那记闷响,竟是敲在他其中一名手下的
后脑壳上。
倘若马树单单叫出“别走”,只怕殷迟铁链疾挥,眨眼间已将他打得面门
碎裂;可是他开头居然称殷迟一声“兄弟”,殷迟奇讶至于极点,便未出手。
再后纵了些,方瞪着这仿佛突然发疯的马旅帅,问道:“你叫我什么?你说甚
么解开铁链?”
马树道:“你是康公子的好兄弟,对罢?过来,我给你开了枷锁,然后你
便走罢。”说著已掏出一串钥匙。
殷迟既惊诧又好笑,心想:“康大哥原来使的是这样一手。此人看来很尊
敬康大哥,康大哥救我不是用智用力,是用故旧之情。”见这人一脸诚朴之气
,直如一个最普通的庄稼汉,便点点头,走了过去。即使马树暗藏祸心,凭他
武功,亦自不惧。
马树先将他脚镣和手臂铁铐的铁链分别打开,接着再换一把钥匙,低着头
来开他颈中铁枷。颈项极为要害,殷迟虽对马树放心,仍将甫获自由的左手提
起,虚悬在马树天灵盖上方。却见马树将钥匙在锁孔之中转来转去,铁枷始终
不曾松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