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行诡 8 事有不测
黎明终于降临。正当隆冬,天色尚未明亮,城门已启。
康浩陵与司倚真分头由南门出城。出城时康浩陵在前,等候前方查问时,
后方街道马蹄达达急响,回头一望,一排兵马沿途呼叱开道而来,一瞬间驰到
城门前,领头的向门吏喝了声:“‘明斧’走了要犯,任何人等不得阻碍追缉
!”一排人便呼啦啦地冲出了城门。
康浩陵大喜:“阿迟果真脱身了!真妹……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儿,竟能从
‘明斧’大狱救人?”他彻夜见到亲兵四出侦缉,却一直有些担忧,到底不知
那些追兵所为何事。此刻清楚听见是大狱走了要犯,心头大石总算放落。随即
一怔:“刚才那些是城中金吾卫,不是义父的亲兵。不错,大狱逃了人,金吾
卫出动是必然之理。”
“亲兵和金吾卫都去追捕阿迟,义父对他的误会真太大了,对我必也生气
得很了。唉!凭我和阿迟之力,定要查出天留门怎生对付赤派、刺杀王伯伯。
可咱俩找到了证据,能让义父采信么?韩浊宜诬蔑我那样严重,我还得先向义
父分说,洗刷我的罪名!”
随即在城外与司倚真会合,康浩陵欲剥去面上乔装,司倚真手一挥:“且
留着,以防后患。”
康浩陵问:“妳说沿着这条道走出六里,阿迟便在那里?”
司倚真点头:“那附近还藏有三匹马,以及我携来给他的防身兵器。眼下
你出了凤翔府,暂时可免被你义父和赤派追寻的麻烦,外地的大岐关卡对你不
成困阻,你有义父和南霄门可以依恃。”二人立即拔步赶路。
康浩陵叹了口气,道:“不管咱们…咱们稍后如何,我真要代阿迟多谢妳
。”
司倚真听他意思,稍后仍要找她对质,颇不乐意,本想故意追问“什么叫
稍后如何”,忍住了不反驳,只问:“代他多谢我什么?”
康浩陵道:“我赶回凤翔救他,却没想到他出来后一定不能没有剑。他被
关在大狱,自然手无寸铁已久。亏得妳为他打造兵刃。”
司倚真心下迟疑,脚下不停,二人一口气奔出二里,司倚真方道:“除了
二尺剑,还有他要的飞刀——”康浩陵随口接话:“我倒没见过他使飞刀,一
定是他家里伯伯教的,多一项武技挺好啊。”
司倚真暗恼他打断自己,顿了顿才道:“他在祁山落难时嘱托了侍桐,要
我在刀上淬毒,一种非仅见血封喉、甚至连嗅到亦会暴毙之毒。”
康浩陵仍不以为意:“他的武功很杂,有家里的,也有天留门的。此番他
陷于大难,为了保命,使些毒药也是无可厚非。”
司倚真眉头扬起:“他陷于大难,是被关在大岐的监狱,因此他飞刀掷出
的目标是你大岐的兵将,你仍说无可厚非么?”
康浩陵为之语塞,叹道:“我当尽力阻止他杀人。妳一直不肯说怎生救的
人,我只盼他昨夜出狱时,没曾伤害我大岐兵士。”
“这你便放心罢。我保证他至此连一个狱吏的头发也没碰过。”司倚真冷
然答道。
二人并肩而奔。康浩陵自习练“回空诀”以来,一日比一日更习于向身周
万物借力,奔走纵跃之技大进,曾令殷迟暗感诧异。但康浩陵的脚步不免掺有
南霄门步法,司倚真的回空诀却是自幼扎起的根柢,功力极为纯粹,若论趋奔
的敏捷,只有比康浩陵更高。
旭日将升未升的朦胧大地之上,两条身影若即若离,联袂疾奔,一个负剑
,一个带刀,赤色长袍壮步挥洒,蓝紫衣裙飘飞若仙。两颗心曾长久相印,因
此步履亦仿佛节拍相契,好看煞人!
——然而只有他们内心自知,彼此之间也似隔着晨雾,竟感疏离,未知那
雾是否终会散去?
六里的路程不多时便将奔完,已可望见前方人影,隐约似是两个。途中未
曾见到追兵,想是此路偏僻,追兵尚未查到这儿来。那二人身畔是一堆不知甚
么物事,远远望去倒有些像火堆。
转眼间人影清晰,那堆物事果真是熄灭的火堆,旁边地面且铺有两大堆干
草,看来那二人竟曾在此短暂歇睡。其中一人身着囚衣、颈戴铁枷,在康浩陵
眼中身形无比熟悉,他喜极大呼:“阿迟,我来啦。”呼声传出,便见那身穿
囚衣者抬手相招,似乎还跳了两跳,正是他惯见的稚气举动,更令他欣喜无已
。“我变成这张脸,他也认出,哈哈!”
殷迟随钱六臂练飞刀,并曾在天留门地底城居住,眼力极佳。康浩陵虽变
了相貌,然而身材未变,身边更有一个他无日忘之的佳人,他岂认不出?
司倚真却微怔:“怎么他还戴着铁枷、站在路中间,不去系马之处藏身取
剑?怎么是两个人?那个身穿亲兵服饰的……”便在此刻,旁边一条岔路远端
马蹄声起,追兵已转向这方。
康司二人提气纵前,来至殷迟身边。司倚真扫了那亲兵一眼,情势紧张,
并不多言,径直招手:“诸位请随我来。”身形一晃,掠入了一旁的矮树丛,
分枝拂叶,匆匆而去。康浩陵只来得及说出“妳去——”,已不见了她影踪。
殷迟见了他的乔装面目,也不诧异,笑道:“司姑娘去取我的兵刃。”梗
了梗束在铁枷里的颈子:“你瞧我这狼狈样,马大叔不让我走。此地夜来很是
荒僻,大叔折腾得倦了,我们还曾轮番合眼养神。马大叔是个好朋友!”
不等他说,康浩陵已盯住殷迟身前之人。那人也停下手中凿铁枷的动作,
惊疑地望着康浩陵:“你,你是——”二人这一发呆,在场三人谁也忘了跟从
司倚真之言,俱愣在当地。
康浩陵身上的赤袍是那人熟悉的南霄门服饰,康浩陵的身材、声音他亦认
得,面相年纪却是全然陌生。他不知道西旌乔装术之高明,只知自己在会合康
公子之前,务须避开自己手下和同僚的耳目。可是这人哪里是康公子了?倘若
不是康公子,又会是谁?
诚如殷迟所述,他硬是不放心殷迟颈戴铁枷而去。照他的说法,明斧重犯
生何模样,人们并不知晓,只消殷迟脱身而走、除去囚衣,他便功德圆满,可
至约定地点等候指示,然而铁枷惹眼之极:“你去有人烟的地方一转,谁都知
道你是越狱重犯,这还了得。”宁可在这荒路过夜,也要想法子弄开铁枷。
不想一觉睡醒,正打算接着凿,却见朋友来了,陌生人来了,追兵的声音
亦近了!马树一手举石块,一手持刀,彻底没了主意。
马蹄声声迫近,康浩陵猛地醒觉,喝道:“别管那么多了,咱们快入树丛
躲藏。”一手一个,在马树和殷迟背上一推,自己殿后。
马树却心想:这事奇怪之至,莫非康公子还未曾向节帅说明白?仓促之间
,仅能肯定这嗓音酷似康公子的陌生人是友非敌,凭他头脑,实无余暇去想:
自己究竟将这人认作谁?他只知自己是节帅府中的亲信,理应身居缓冲之位,
便道:“我殿后!”
康浩陵也不耗时间跟他争,道:“好,当心!”三人向矮树丛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