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受审 2 冤屈难辩
康浩陵还剑入鞘,握拳走回邱述华身前。不提防邱述华忽然问了一句:“
他有毒针,却没有用来伤你,你说那是为何?”
康浩陵一愣,瞬即明白这是邱述华在诘问自己与韩浊宜的瓜葛,浑身一热
,大声道:“他向我发过一针,被我用剑挡开了。他筏子下有机关,是一组…
一组橹桨相连的奇特器械,他埋伏了帮手,替他划…划那筏子,上筏逃走岂不
更快?”
邱述华“哦”了声。皮筏行进奇快的秘诀,至此他才有法子稍稍想像,但
未曾亲见,毕竟难以全盘理解。其实,就连目睹了机关的康浩陵,亦仍十分懵
懂,若邱述华问他描述更多,他也只有语塞。邱述华摇了摇头,道:“稍有耽
搁,再快的筏子也不顶用。”
康浩陵一阵气苦,问道:“邱大哥,你没听见他说么,他诬陷于我、视我
为仇敌,我又不曾串通他,莫非你怀疑他对我手下留情?”
邱述华道:“他对你确然手下留情,却不是为了你二人串通,我也没有这
么怀疑。”
康浩陵怒道:“那么你问这话是什么用意!”他视邱述华为前辈,素日必
不会如此失礼,但邱述华此时貌似深沈暧昧,令他在被诬陷的愤恨外,更增气
恼,气势汹汹地便质问出声。
邱述华慢慢地道:“照我推测,你对他还有用处。他要着落在你身上,寻
找一些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康浩陵想说:“是常居疑和黑杉令,这是他要寻找的。”却硬生生忍住了
,未被气恼冲昏了头。他知道这么一说,邱述华必将打蛇随棍上地盘问于他,
可是他又有什么实情可交待?他所知的一切,尽数来自在“翻疑庄”学艺的日
子,那是决计不能在时机未成熟时泄密的。
邱述华岂不知康浩陵有事相瞒?他意味深长地打量康浩陵,叹了口气:“
唉,小康,咱们回去落脚处再说罢。”赤派“右一上一”支署在黄河西岸另有
落脚之处,韩浊宜逃脱,康浩陵已无须渡河返回龙门,待暂事歇息后,必是一
路直驱凤翔报信了。
康浩陵听邱述华仍以亲暱的“小康”相称,想起他坚定的那句“咱们自然
是兄弟”,觉得事情仍有转机,便直言问道:“邱大哥,今日之事,既是我和
魏州的阿叔擅作主张、截捕韩浊宜,你别急着向上呈报,好么?我…我实有苦
衷。”
邱述华一招手,领着岐兵大步便行。康浩陵赶了上去:“我这就要回凤翔
见义父,光明磊落,今日之事只求你暂缓呈报,不是要你欺瞒义父和王渡师傅
啊!”
邱述华听他提起已死的大头目名字,微微一震,脚步不禁略顿,道:“我
知道了。咱们不宜久留,走罢。”头也不回地向山径上走。
康浩陵听他言中之意,并未答允自己不作呈报,可也没有表明相信自己,
真不知事态何以至此?他心意难平,北霆门山中亭内被师父猜忌的恨苦,偷听
师父和义父密谈时的悲愤,又一一涌入心胸,但觉人生步步受阻,自己愈是奋
发向上,荆棘怎么愈是密缠?
他手臂一起,握住了背后剑柄,只想拔剑乱挥乱砍,甚至想到:“韩浊宜
他们总要上岸,我朝下游狂奔一阵,说不定能追上。”韩浊宜暂时不可杀,至
少他可以废了韩浊宜手足,然后将那批亲兵全数刺死!
握剑的手腕突起怒张的韧筋,腕侧深深凹了下去……“不,拔剑是为了对
付敌人、为了精进剑术,不是为了无用的宣泄或迁怒无辜的亲兵。况且韩浊宜
上岸后一定另有隐匿的法子,我追下去只是浪费精力罢了。”
他缓缓松开剑柄,让微晕的头脑冷静,心想邱述华尽忠职守,必不可放过
任何线索,才会来质问自己,并非不念情份,向邱述华恳求、撒气,皆属无用
,义父一定是信自己的。韩浊宜逃了就是逃了,当前两大要务,一是向义父和
王渡师傅报信,二是苦练“旦夕篇”的刀剑互转之技。只要自己不慌不躁,何
愁韩浊宜不落入己手?便是追上天留门去,又有何惧?
报信之后,即可穿过蜀道去和殷迟、司倚真相见。念及良友爱侣,这一场
挫败沮丧稍感平复,他脚步不再显得躁怒,坚定踏上山径。
※
是夜,韩城城坊内一间民宅灯火半明,正是赤派在此的短暂落脚地。那十
二名岐兵由副队正统带,散居于周围数间空置的民居。邱述华日间交待有事外
出,康浩陵在屋内等候,直至夜深,才听见门上有人以约定暗号轻敲。
他开了门,邱述华闪身入内,透了口气:“今晚这儿就咱们二人,可得警
醒精神、轮流守夜。”
康浩陵道:“这个自然。”心下暗叹:“原先之计,是抓到韩浊宜后,对
岸赤派人手与兵士来此会合,负责看守并押解韩浊宜,是以邱大哥预先租下左
近的民居,让弟兄们歇息。谁知被敌人使了挑拨离间,我方阵脚乱了,功败垂
成,脚步也被迫改变。”
邱述华道:“累你担待了,明日你一早动身,今夜却不得休息。”
康浩陵道:“是我应该做的。我却有一件事要请问。”
邱述华添上灯油,倒了碗冷茶喝,正一脸惬意地在席子上伸腿,闻言微愣
:“怎么这般客气?坐下谈。”为康浩陵也斟了碗茶,笑呵呵的:“可惜今夜
回不了龙门的酒坊,邱大哥没法和你喝酒话别了,哈哈。”
康浩陵见邱述华这模样,就像白日那场暗涌潜伏的对话不曾发生似地,倒
令他一时开不了口,真不知白天质问自己的邱述华是真心、或者眼前这个“邱
大哥”才是实意?西旌中人,心意藏得太深,以往他见习时并不觉有何不妥,
而今彼此之间发生似有若无的紧张,他才当真领略到了。
“邱大哥,韩浊宜上岸后走得不远,我今日里想过了,想向你讨令,给我
再一次机会,调派人手去捉他。”
“喀”一声,邱述华手中粗碗扣在几上,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康浩陵道:“韩浊宜为晋王炼丹造铁的地方确切在哪儿,咱们还不知道,
必得捉到他来拷问。据我所闻,川北有一个武林门派和他关系密切,要在川北
设伏也不是不行,可是那地方已出了咱们大岐、也出了汉人地界,总不如打铁
趁热,趁韩浊宜一行人尚未喘过气,又仍在大岐境内行走,以蛛网搜出他行踪
,将他逮住。”
他一面说,邱述华连连挥手开声,示意他打住,康浩陵假作不见不闻,一
口气说罢,这正是他在屋内等候邱述华时立下的打算。他顿了顿,直望着邱述
华:“韩浊宜向西南方向行,我也向西南行,再顺当不过。邱大哥,请你允准
!”跪坐席上,躬身低头。
邱述华笑容还挂在脸上,却不免有些僵。不过数个时辰之前,康浩陵才被
韩浊宜连告两大状,第一状告他与外人勾结、利欲薰心,欲谋夺西旌失踪已久
的信物“黑杉令”;第二状更是惊心动魄,直指康浩陵与行刺王渡的刺客有秘
密牵连。邱述华直至此刻,尚无法厘清,康浩陵一副懵然不知王渡遇刺的单纯
样貌,是否伪装?李节帅的义公子是否卑鄙叛徒?
他喝茶闲话,便是要在事情尚未查明之时,避过二人之间的尴尬,岂料康
浩陵自己又将“逮韩浊宜”之事敞开了来谈。这少年,当真不知自保,心肠直
梗得棘手,却也可见得追捕韩浊宜对他是如何重要,而他就是不肯明说缘故!
一时之间,屋中静寂。邱述华低头思索好半晌,举起茶碗:“好兄弟,干
了这一碗。这事,邱大哥允准你了。”
康浩陵大喜,一口将冷茶灌下,从中午闷在心头的郁火,一碗茶便浇熄了
。忙问:“你打算如何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