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闯宴 2 丑女行窃
其后数日,他日间躲在一个池塘尚未蓄水的小桥之下,夜间则藏身于一座
修筑已毕、匠人正在细绘图纹的飞廊,干嚼著粗糠饼,苦恼着手中地形图与眼
前这一大片华美园林的方位关连。
那飞廊连通两座尚未竣工的阁楼,两边阁楼且不等高,楼廓沿着走廊斜飞
,形势峻逸非凡,实乃当世创举。康浩陵当然不懂得留意工艺之美,他看中此
处,是为了下边之人不易发觉自己,自己却可观望下方动静。
晚间躲在飞廊之中吃饭、静坐,宫中造景用的流水,不知被他喝了多少。
夜夜总见得有宫中内侍捧著酒具四下忙碌,有时酒香阵阵传上,供奉皇帝的,
自然俱是上佳美酒。康浩陵气闷非常,闻见酒香,更觉渴望,原想跳下去打晕
了内侍抢酒喝,拚命告诫自己:“不可坏事!取得信物后脱身,还怕没得喝
么。”
挨到某一夜,王衍的夜宴来到了这座飞廊之北的庭园中。康浩陵大喜,未
料那一夜他却彻夜不得休息,原来王衍耍到天明,朝也不上。他只得保持警醒
。隔日饮宴依旧是通宵达旦,总算他年少体健,两日不得饱睡,还可挨得。
又隔一夜,康浩陵再忍不下去:“我总不是来这里看他喝酒追女人的。”
于是理了理身上的卫士衣冠,从飞廊之畔攀上那座小楼,沿着墙角溜下,循着
乐声与灯火,朝夜宴之处掩去。
他沿着一条溪涧缓缓蹑近,愈到前方,灯火愈明。见最外围站着二排更值
的禁军,服色与自己身上相同,但他们自有编队,自己绝不能混入其中,便停
在了树下阴影里。
方才王衍与歌姬、宫女、美人一阵追逐嬉戏,这时正饮酒休息。几名低班
的小宫女或跪或立,来回服侍宴席的内戚贵臣饮酒。康浩陵为了寻访宫中的内
应,对每一人都凝目注视了片刻,连那批小宫女亦无例外。
只见她们气质一个比一个庸俗,相貌却竟然都颇为秀丽,与闲花馆的姑娘
相较,实是不相上下,只是身份低贱,欠缺补养,身材便十分单薄。显然因为
皇帝性好渔色,连侍酒宫女的外貌也须是上选的。
但听得咚咚声响,王衍自己卷起了袖子,击起鼓来,替一个舞妓配乐。他
击得高兴,那舞妓也舞得甚是灵动。众宾客欢呼拍掌,气氛热烈。外围站哨的
禁军则一脸木然。
康浩陵听着鼓声,心中烦乱:“这么多的歌妓、使女、宫卫、宦人,我怎
知要找哪一个?阿七来不及说出宫中接头之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便牺牲了
……这一趟,我先是泄漏行藏,接着连一个自己人都保护不了。阿七娘子不辞
危险,半夜与我碰面,导致在我面前暴毙,我连死因都查不出!”
年少冲动,一股负罪的心情转成了自暴自弃之怒:“我贸然闯宫,全无功
劳,外头四处搜查我。唉,我真没用——”
目光乱瞥,忽然之间,留意到其中一名宫女。
那宫女也是少女身形,深深低着头,站在宴席边上一张杂物小桌旁等著伺
候,个头不高,但玲珑之极,不似其余宫女。康浩陵微微一愣,暗感惭愧:自
己之所以留意到她,乃因她的身段最是动人可爱之故。
正要移开目光,旁边有贵人叫斟酒,位份较高的女史来到小桌前,那宫女
忙递上酒注子。这一递,脸面微抬,康浩陵不禁吓了一跳。“她怎地丑成这模
样!”
但见那宫女皮色黯黄,嘴唇阔厚,置身一群雪肤樱唇的宫女之中,突兀不
称到了极处。更怪异的是,那宫女丑则丑矣,竟是眼神湛湛,像是眼睛生错了
脸面似地。她递酒之后,复又低头,目光四下扫动。
站得久了,她似有些不耐,挺了挺身子,举手整理一下垂在脸侧的双环髻
,更显得姿仪大方、体态俏逸。比之满场极力献媚的庸脂俗粉,直是独树一格
。康浩陵冒起古怪念头:“那张脸与那身子,倒像是两个人。难道那少女曾遭
遇不幸,毁了容么?”
场中舞妓一舞既终,击鼓的王衍顾盼自得,接受着众宾客喝采,好像他自
己是宫廷第一等乐师,只差没下场收彩礼。那丑陋宫女小步走上前,跪着收下
了皮鼓,倒退回小桌之畔。略侧着脸,从场中的这个王公瞧到那个歌姬。顿了
一顿,向场外移了一步,再顿一顿,又移一步。
康浩陵心中一动:“此人有所图谋。”
他注目着她举动,见她仍旧一步一步,极缓极缓,越退越远,手中仍搂着
那只鼓。
这时一名乐师抱着琵琶走到场中,起身行礼,在一张宾客面前的椅上坐了
。王公贵臣兴高采烈,有的便招手呼唤貌美侍女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一起聆听
。美女交叉来去,翩翩过场,那丑陋宫女趁此混乱,抱着皮鼓,一闪身,晃入
了北面一座假山后方。
假山前方,灯烛辉煌,顷刻间,那宫女身影已彻底隐没!
康浩陵更无怀疑,知道此中定有内情。瞧那宫女身法,竟是身有武功。“
我且追去瞧瞧,此女即便与赤派无关,也可疑之至。若她也是混进宫的,定然
不会识穿我这冒牌宫卫。”
那宫女是向北遁去,自己与她之间隔了一场宴席,可不能直追过去。思及
此处另有通道往北,是绕经自己藏身的两座楼阁与飞廊,于是悄步向东,往那
通道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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