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迫约 9 侠情心照
刀至中途,忽然韦岱儿一声痛呼,狼狈落下了地,落地时腿脚一拐,似乎
遭打中了穴道。她连忙后跃,防妘苓追击,举目望向江璟藏身的山坡,怒喝:
“是谁偷袭?”
江璟发出树枝击阻韦岱儿时,一面已从树间跃下。他大步下坡,冷冷地道
:“小人两次偷袭在先,我不外以其人之道还敬罢了。”刻意说得较响,令康
靓风在激战中听得真切,知他不是敌人,不致分心落败。
妘苓放开浩儿,如男子般一抱拳,低头道:“多谢高人二次相救!”抬起
头来,不禁一呆。
此时的江璟已除去南诏国脚夫的乔装,扮成一个年纪与自身相称的普通农
人,仍装着那副饕客的肥胖假颊,却不黏须抹油了。这扮装本来也无甚破绽,
然而他刻意涂抹泥尘的脸上,一对眼睛却是未曾改装的——
多年以前,在南霄北霆的火并之中,妘苓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的江璟
初涉江湖,是个倒霉的乡村小子,那一张脸正是这么染满泥尘,泥尘中的双目
也是这么澄亮。如今江璟不过从少年长成青年,相貌并未有变。虽心思深沉了
、下手狠了,面目仍是纯良,无怪得虎跳帮与虹枪门那批豪客瞧不出他另有门
道。
妘苓记得的,便是这双灰泥中的眼睛。但她绝无可能料到,此人竟当真是
那个托她传话西旌、后来自己当上西旌头目的少年。她很快回过了神。身旁却
传来一个幼儿清嫩声音:“谢谢阿叔!”
江璟低眼瞧去,小男孩浩儿仰著一张匀称的鹅蛋脸,正充满敬慕地瞧着自
己。
江璟不理会韦岱儿在一旁怨怒地注视,蹲下身来,微笑着在浩儿头顶抚了
一下:“不必多礼。”端详这孩子,这孩子上承父母平凡相貌,并不是个多么
俊的男孩,细眼宽额,看着还有些憨。但江璟知道,这小子可聪明得很,明白
父母危急之中有人来相助,还懂得出声答谢,一点也不怯生。
浩儿受过父母教导,要向相助自己的好人道谢,但对方说了“不必多礼”
后,接着还要说什么?却没曾教过了。这下有些迷惘,只有盯着江璟傻笑。
江璟见孩子身上衣服破旧,跟着父母奔波的小脸显得疲惫,应该好好补养
。心想,明著施财接济,康妘二人肯定拒绝到底,本来想趁著蹲身之时,暗地
在浩儿衣袋中塞入铜钱甚或玉佩,转念又想:“他二人行事光明,我若暗暗通
财,反倒坏了他们的道义。”便对浩儿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浩儿略一思索,记起了应答之道,说道:“我姓康,名浩陵。爹娘要我以
后做广阔的山陵,抱…负高伟,胸…胸…胸襟广阔。”词语虽说不俐索,坚定
小脸却一股认真劲儿。
江璟正寻思,该赞几句既浅明又激励孩子的言语,韦岱儿垂刀而立,插口
道:“阁下的骂辞,我可不敢当。我是女流,君子小人之分,那是大丈夫的事
。哼!阁下好高明的劲力,我师门事务,你也要插手么?”
江璟不擅言辞,顺口骂了她“小人”,立被对方抓住破绽。他也不在意这
小事,懒得多辩,对浩儿再一笑:“我知道了。幸会!”站起身来,只对韦岱
儿摇了摇头。
妘苓逃得危难,立时便全神关注夫郎与司远曦的比斗。浩儿与江璟说些甚
么,她只是模模糊糊听着。韦岱儿不敢妄动,僵在当地,江璟有恃无恐,哪去
理她?侧身欲看向那寂静决斗的二人,耳中已先传入一声钢刀交击之声!
眼光一转,只见得康靓风刀光连着身影拔地而起,刀光如旋风,居高临下
,倏然向司远曦递出三刀。这是列雾刀法中的“霜鹄高迁”式,骤然看去,似
是身子带刀急转,其实身躯并无旋转,而是刀身挥动的声势幻象。
要知高手比斗,争在分毫,岂有旋转而将背脊朝向对手之理?可是旋转的
身势,又能加重使刀力度。于是列雾刀法便有了这样一式,兼采二者长处,根
本乃是借助拔高跃起,隐藏旋身的弱处,迷惑对手,出其不意。冷云痴传授的
准式,乃是递出三刀,真正对敌时,则可依情势而变化。此时康靓风便一连对
司远曦递了四刀。江璟听见的那声大响,即是司远曦险些招架不住的第一刀。
旁观的数名成年之人里,南霄门的妘苓长年浸染对付北霆门绝招之法,对
此式绝不陌生;韦岱儿自己尚未练到这境界,但观摩也都不少;江璟不知此式
名称,可是以他功力眼光,当然看得出厉害。
司远曦第一刀挡住,康靓风第二刀立至。他身形陡然站定,竖刀凝立,康
靓风那三刀一一斩在他刀上,一个斩得劲疾,一个挡得沉实,又正正是刀刃对
砍刀刃。北霆门的常规刀刃口极薄,这三刀一过,双刀的刃口各自已然卷了三
痕!若非双刀的打造保养均甚上乘,刃身也厚,只怕双刀要一齐断折!
司远曦接了四刀,哪里还容对手继续主动?趁康靓风落地换步,刀尖便向
他前足的膝盖刺去。这一刀略显虚软,因为康靓风那四刀已架得他手臂微酸。
可是这招并不需膂力,旨在攒刺膝头要穴,康靓风缩腿闪避,他砍出那四刀,
伤口又再流血,脑中微微一晕,上身一顿。
司远曦刀尖立时弹起,挑向他颈际!
江璟暗叫:“好!”他虽厌憎司韦二人,又出手救了妘苓两次,但是究其
实,这两方的斗争和他并无相关。他此行只为黑杉令而来,精妙的列雾刀法无
论由哪一方使出,于他而言都是极为悦目的见闻。“司远曦这一变招,很有些
奇诡,可是武功不厌诡道,但教不违江湖道义,便是妙招。唔,这一招…可有
些剑术的味道。”
想起康妘二人夜话的志向:“他俩说要溯源二派武学,莫非列雾刀法上代
并非单纯的刀法?……”
便在此时,司远曦逼退康靓风,一翻身、一伸腰,忽尔如一头豹子般窜出
了打斗圈子。这下令康靓风也不禁一愣,只见司远曦已飞步跃上山坡,乃是向
著坡后的北霆总庄飞奔。
他片刻之间拾夺不下康靓风,但青派别院的内变一早已然策动,决定的时
刻将至,众杀手必将发难,如不速返主持大局,事情后果难料。这突然脱身的
用意,康妘二人及韦岱儿都是知道的。康靓风激战中见敌人逃走,一时不明,
回过神时当场大怒,提刀便追上山坡。妘苓情切关心,不由自主牵着浩儿赶上
两步,痴痴地瞧着他背影。
仿佛夫妻有所感应似地,康靓风正待要翻过坡脊,脚步忽然稍稍变慢,改
为疾行,一面向这儿回望。
江璟扬声应承:“康少侠,我佩服你和尊夫人的志向。有我在,可以保得
夫人与令郎周全。”
康靓风奔出已远,连江璟的相貌也看不清,方才恶斗时更从未有余暇瞧过
江璟一眼。他对此人的认识,便只是江璟第一次击坠韦岱儿钢刀的树枝劲力。
第二次江璟相救妘苓,他根本莫名所以。其实,就算他回到近处,把乔装的江
璟看个仔细,也绝不能知道这插手之人是何来历、有何目的。
然而在这暮色之中,满月之下,他只凭片言,便信赖了那个穿着农人旧衣
、与自己年岁相仿的青年。
于是他遥遥一挥手,回身追逐敌人的步伐又再加快。不多时,已没入了坡
后的暗蓝天色。空中唯留下一句最简单不过的道谢:“有劳尊驾!”
江璟向着身影消失处微一颔首,心想:“这是个有古侠风的汉子,自己是
侠,方能信任他人为侠。他此行八成有死无生,却能隔空听了我一句承诺,便
将妻儿托付于我。”
顿时也解明了适才的疑惑:“司远曦非要截下此人,是因为深知这个同门
的忠义之性。他盗去黑杉令,在冷门主面前嫁祸康靓风,冷门主便大举搜捕这
名私奔已久的弟子;另一方面,又挑唆青派反逆冷云痴。使得北霆门之内,分
崩离析,他便可趁乱出头了。他知道康靓风武功高出他不少,若不顾死罪而回
归,硬要维护师门,就十分棘手。”
“偏偏,唉,那样的汉子,肯定会不顾死罪的。”但江璟不知,司韦二人
正是预定今夜纠集青派起事,是以不解司远曦怎会中途急走,若说司远曦落败
逃离,也并不像。唯今之计只是仍旧潜入总庄内察看。
爹爹和“好人阿叔”的对答,浩儿全不明究竟。他先前见爹爹身上流血,
惊骇万分,不顾娘亲约束,冲出藏身之所,可是随即见着爹爹身手如常,他又
怎分辨得出康靓风对敌司远曦时的吃力?小小心头也自放松了。这时听爹爹抛
下一句话,如飞般离去,一如平时他眼中的矫健英雄,他目送了爹爹翻过山
坡,便再无挂念,又仰起小脸,观察起“好人阿叔”和那个美丽却凶恶的坏女
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