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石几欲发狂,原来本府大悬案,杀人凶手就是白水仙。他在心中大叫:“我把
白二妈抓回去,带给曾大人,我就可以复职了。”看了秦款款一眼,又想:“难怪
白二妈疯也似的要找秦款款,她的秘密全被秦款款看破,人格全被看清,这还有不
杀人灭口之理,看来,首要之务是保护秦款款安全。”再想:“白二妈心狠手辣,
心思缜密,杀人无形于先,坐享遗产在后,实在是个厉害角色。”
扬霸天听了秦款款所说,只觉有些毛骨悚然:“美丽的女人恐怖,贪财的美丽女人
更恐怖。白二妈杀了自己枕边人,现在秘密被秦款款发现,一定又要杀人灭口。”
又想:“李捕头没有证据,如何抓白二妈回官府?”
李三石与扬霸天又看了秦款款一眼,当日二人都曾在翠方塘听白水仙细说如何发现
秦款款,如何栽培她、训练她,发现她不是一般妓女。李三石心想:“强将手下无
弱兵,难怪秦款款身手如此了得。看她在船上惩罚轻薄男子的手段,看她救落水扬
霸天的胆量和勇气,难道是一般妓女可以做得到的吗?”扬霸天又偷偷看了秦款款
一眼,心中真为她感到可惜,认为她如果不作妓女,来说书,应该也活得下去。自
己呢,在旁边当她的书僮也甘愿。
二个月后。
入夜,李三石摸进翠芳塘,树木丛杂,竹园藤架,正北是五间上房,前出廊,后出厦,
两边抄手势的游廊,东西各有配房三间,院子倒甚宽大。他知道这个时刻是翠芳塘最
热闹的时候,也是白水仙最忙碌的时候,过了大院即是白水仙住所,座北向南,靠门
外面有几株桂树,甚是清幽。他在等待,他必须等待。
李三石坐在矮墙下,这些年历经大风大浪,埋伏追捕,等候支援,早就练成过人的耐
心和机警。
三更之后,人声渐息。白水仙回到房中,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李三石轻轻咳了一声,直接走进房间。
白水仙惊讶无比,但随即恢复镇定,笑道:“原来是李捕头,请坐。”李三石表情凝
重,白水仙一派轻松。她倒了一杯茶,李三石笑道:“白二妈,都这么熟,是自己人
了,我自己来。”白水仙道:“李捕头这些日子可好?这二个月都在忙些什么?”她
习惯了称呼李捕头,也懒得改。李三石习惯被这样称呼,也不愿纠正。心想:“这二
个月都在忙着找出妳杀害前夫的罪证。”却只是笑道:“还是一样过日子,以前是抓
坏人,现下虽然没有当官,看到坏人,自然还是要抓的。”又想:“怎么你还不问我
是不是有秦款款的消息?白二妈姜是老的辣,果然沉得住气,很厉害的角色。”
再想:“我一定要沉住气,可别示弱了。”
白水仙缓缓点头,内心却道:“你这次来,一定有事。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一定是有
款款的消息,还不快说?何必吊人胃口?”又客套了几句,才道:“李捕头,你找到
我们家的款款吗?”
李三石道:“我找到了。”
白水仙慢条斯理道:“是吗?在哪里?”
李三石道:“她已经死了。”白水仙向来平静沉稳,一听此言,却大惊失色,立即站
起,急道:“什么?款款死了?怎么会?什么时候?”
来此间之前,李三石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白水仙知道秦款款下落,否则
以白水仙的人脉,要找到秦款款并非难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秦款款藏起来,说她已
死。但秦款款不是说藏就藏,姑且假传死讯,权作缓兵之计。
白水仙脸上充满惊讶、失望、震惊、无助。李三石心想:“秦款款不知怎么知道了白
二妈杀夫行径,查清一切。而白二妈应该也察觉自己的秘密被知道了;但秦款款抢先
一步逃出翠芳塘,现在白二妈一定在打算下一步。不过,她也真够厉害,谋杀丈夫而
不留破绽,我一定要很小心。”说道:“白二妈,你知道作我们这一行,最难的一件
事是什么吗?”白水仙想了一下,道:“找证据。”
此语一出,该李三石惊讶了,只听白水仙又道:“李捕头,我活得比丈夫久,也有罪
吗?”
李三石更是骇然,还没正式交手,已处处落下风。白水仙续道:“世事无常,江湖多
险,你不当捕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李三石默然。
白水仙又道:“李捕头,请你仔细想想,季书文被杀了以后,曾柏是否曾经要你限期
破案?季书文只是个教书法的,为何非得限时破案?尤望财要扬霸天去杀季书文,扬
霸天到的时候,季书文已经死了。曾柏为何不积极去抓真正杀死季书文的凶手,却把
所有的心思放在刑求尤望财身上?会不会是因为,尤望财知道什么秘密,是曾柏也想
知道的?又或是尤望财有什么秘密,是曾柏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所以干脆刑求至死,
反正有你背黑锅。”
李三石依然不语。这些疑点,他不只一日想过,但要他怀疑自己的顶头上司,以公正
清廉闻名的曾柏,他实在想不到,也不愿意想。
只听白水仙又道:“你想想,扬霸天曾说,那天晚上,他到季书文家里时,除了‘退
避三舍’三人奉他们师父之命来拷问季书文的大秘密,另外有两个人也把扬霸天打成
重伤,这两个人,相信你也查清楚来历了吧?”李三石道:“是黑无常和白无常。”
白水仙道:“照啊!尤望财要扬霸天去杀季书文,怎么黑白无常也知道?是谁泄漏此
事?如果说,尤望财也派了黑白无常去杀人,这又是说不通的。他既已收买扬霸天,
何必多此一举,另派黑白无常杀人?”
李三石道:“依你所见,黑白无常是谁派去的?”
白水仙笑而不答,喝了一杯茶,缓缓说道:“李捕头,曾柏这个人怎样?”他称李三
石“李捕头”,对知府大人却直呼其名。李三石也不觉奇怪,道:“曾大人是本县最
正直的知府大人。我跟他做事这么久,不敢说最了解他,但他绝对是一个品德善良的
好人,也是正直清廉的好官!”白水仙道:“这就奇了,怎么我认识的曾柏,跟你认
识的不一样?但明明又是同一个人,不是吗?”
李三石听她语带讽刺,甚是不解,道:“如何不一样?”白水仙冷笑一声,充满不屑。
李三石道:“有一次,我和他外出洽公,他渴得慌了,命我走到对面瓜田之中,只见
一个个西瓜结熟在那田上。他吩咐我取一个瓜上来解渴。我领命,即便取来。他取瓜,
令我割开,自己吃了一半,只觉凉沁心骨,顿觉凉生腑下。我们吃完,他便问道:
‘此瓜可值几何?’我道:‘顶多二十文。’他道:‘可取四十文,穿在瓜蒂之上,
以作相酬之意。’我道:‘只值二十文,何故加倍偿之,岂非太过?’他道:‘不然,
物各有主,今因一时之渴,不问自取,已属不该,故倍其价而偿之,以赎不问自取之
咎,庶不有愧于心。’我非常佩服。”
白水仙心想:“道貌岸然,装模作样,笼络你这种愚忠之人那是再适切不过了。”问
道:“你知道大明寺吗?”李三石心中一凛:“那寺庙阴阳怪气,住持更是乱七八糟,
竟然拿忘忧经贿赂我,要我封口。怪了,忘忧经怎会跑到大明寺?又有什么秘密?这
些都要一一厘清。”暗叫一声:“糟了!大明寺清正住持会不会到处散播消息,说忘
忧经这件宝贝在我手上?”又想:“如果白二妈问我,给她来个抵死不认。”他原先
受白水仙之托,要找到忘忧经,后来真的到手,又知道这不是普通经书,背后似乎隐
藏极大秘密,至于什么秘密,眼下自己虽然想不出,但听秦款款说白水仙毒杀丈夫于
前,白水仙现在口口声声说曾柏的不是于后,这身上的忘忧经,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主
动交给白水仙了。
只听白水仙续道:“一个月前,府库空虚,几乎发不出薪饷,曾柏急得不知如何才好。
大明寺的住持清正和尚,德高望重,百姓十分尊敬他,曾柏在无计可施下,只有求见
老和尚,道:‘府库空虚,希望能借助大师的威望渡过难关,不知大师是否愿意?’
老和尚说:‘有何不可?’曾柏道:‘请大师选个吉日,告知信徒将火焚肉身献佛,
在下将命人另掘一地道,待点火后大师就可由地道脱身。’老和尚听了曾柏的计画觉
得很满意,就很高兴的答应了。
“于是曾柏一面命人张贴布告散播消息,一面派人修建道场。由于法会将连续举行七
天,所以道场上堆满了木柴和香油。为了让老和尚放心,曾柏亲自陪同老和尚察看地
道。到了吉日,道场上灯火昼夜不熄,梵唱之声不绝于耳,只见老和尚坐在法坛上手
执香炉,对信徒们宣扬佛法,曾柏也带领部属在坛下参礼膜拜,一时间善男信女争相
捐献,转眼竟堆成小山。
“到了第七天,老和尚命人在法坛四周架上木柴,开始引火,一面击钟口念佛号。谁
知曾柏早已暗中派人将地道封闭,一会儿功夫,只见老和尚已被活活烧死,化为灰烬。”
李三石生平不信佛道,但听这里,也不禁“啊”的一声。此和尚先是受尤望财怂
恿,欺骗乡民,恶意敛财,后来被自己识破,羞辱尤望财。现在死了,李三石心中五
味杂陈,难以言宣。
白水仙道:“总计此次法会所捐献的款项,竟然有一万两,全数收归府库,化解了本
州的财务危机。事后曾柏将老和尚火化后所拾得的舍利子,另建一塔供奉。”
李三石无言以对,一方面,他松了一口气,清正和尚已死,死无对证,再无人知道他
有忘忧经;又一方面,清正一点也不“清”,也不“正”,冥冥之中,似有报应;再
一方面,既然是解救众生,和尚也可说是死得其所。
白水仙咄咄逼人,口气严厉,道:“如何?这么厉害的曾柏,你见识过吗?”
李三石脸色一沉,冷冷道:“白二妈,妳知道做我们这一行做有趣的是什么吗?有时
你认为结束了,其实还没;有时你觉得正在进行,其实已经结束了。”白水仙似懂非
懂,爱理不理。李三石又道:“妳曾经有过三任丈夫,是吗?后来他们都自然死亡,
官府一直查不出原因,只好以疑案上报,最后都成了悬案,永远破不了案。”
白水仙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句:“怎么?我活得比丈夫久,这也有罪吗?”李三石目
光如电,在白水仙脸上扫来扫去。白水仙却满不在乎,表情轻蔑,态度不屑。
李三石自从在江边看秦款款把扬霸天救起,听她说了白水仙谋杀亲夫之事。他认为此
事太过重大,于是先花了二个月寻找事证,希望能有证据,把白水仙缉捕到府,如此
便可顺利复职。没想到二个月过去了,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着。但凭著多年办案经
验,他知道秦款款所说是真,虽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现在见白水仙有恃无恐,
料定自己拿不出证据,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结果,恨恨的道:“白二妈,现在我还找不
到妳谋杀亲夫的证据,但我知道是妳杀的。我会把妳缉捕到案,绝不宽宥!”走到门
口,想起她方才污蔑曾柏人格的话语,想生气却不知怎地生不了气,只觉胸口很闷,
于是又回过头来问道:“总是把男人想得那么坏,妳不觉得累吗?”
白水仙道:“你知道做我们这一行最累的是什么吗?当我把一个男人想得很坏,他总
是比我想的更坏。”
走出翠芳塘,李三石真觉意不能平,曾柏待他如兄弟,所以他也待冯虎如兄弟。这是
男子汉之间的义气,更是衙门义气的传承。曾柏重义气,李三石更是看重这份情谊,
总认为自己帮曾柏扛下了刑求尤望财至死案,也没什么,在他心底,不算什么真正的
委屈。让他难过的,是白水仙告诉他的话。
李三石决定先去看冯虎。
来到大院子,还没见到冯虎,先看到两人鬼鬼祟祟。李三石暗叫:“不好!”紧跟在
后。待二人进了房,这才一按墙头,飘身形下来了,落地无声,蹑足潜踪。却不见二
人踪影,心中疑点更增,心想:“明天进府一趟!”心意已决,安心不少。于是向邻
居打听冯虎去向,均说不知,好几天没看到人了。李三石觉得奇怪,阿虎查什么案子,
查到好几天不回家。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哪里不对也说不上来,自己找了小店大吃一
顿,又回到冯虎住所,拿出藏在花盆的钥匙,直接进屋,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隔日一早,李三石进了知府,他不愿贸然闯入,毕竟听了白水仙对于曾柏的描述,心
中有些忌惮。府内一草一木,他熟悉无比,就像自家,于是躲在树上,偷偷看曾柏审
案。
大堂之中,仅曾柏与另一人,李三石既听不见他们对话,也只看到那人背影,只见曾
柏脸色凝重,说话的似乎都是对方。李三石更是好奇心,再也忍不住,绕到另一棵树
上,想看清曾柏和谁说话。
李三石一见之下大惊:是扬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