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录] 独家专访:台湾学者李明辉谈儒家价值

楼主: kuopohung ((风之过客)在场的缺席)   2016-10-12 05:31:25
独家专访:台湾学者李明辉谈儒家价值与学者使命
原文网址:https://read01.com/LMxG8.html
2016-01-12 08:43:17
【导言】
刚刚过去的2015年,对于台湾学者李明辉而言,或许可称作”是非之年“,因为一次媒体
采访,他点燃了一根炮仗的引线,也因此卷入大陆新儒家与台湾新儒家论争的风口浪尖,
遭到大陆新儒家代表人物的集中批驳。这是一场开始就势力严重不对等的舌战,他自己苦
笑道:他们是轮番上阵,而我就一个人。
所以,预约李明辉先生采访时,他便提醒道:”最好别聊那件事,我现在不想多说什么,
免得又起新的风波。“或许学界也是一种”江湖“,埋头著书立说的人们,可以在书斋里
爱恨情仇,但出门还得谨言慎行。
于是,晚上在他的房间,访谈就从谨慎的教育话题聊起。李明辉先生的语速很快,思维也
很跳跃,想跟上他的节奏还真不容易。想想元月份要在成都进行的两岸新儒家对话,以他
的口才和学识,应该不会太”吃亏“。
即使说好了不触碰让他卷入风口浪尖的话题,可只要聊到”新儒家“,总不可避免要提到
大陆一些人、一些观点,李明辉先生说话率真,该说的其实也说到了。呵呵,这算是迂回
侧击吗?
台湾的中华文化基本教材更看重学术与教育标准
凤凰国学:台湾做过很多儒学的普及工作,现在大陆的教育界经常会拿来参考。2014年,
教育部发过一个文,关于《完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指导纲要》的通知,很多出版社争
相编写中华文化读本,中华书局就有一套是引用了台湾的版本。
李明辉:是的,这可能是董金裕编的那套《中华文化基本教材》,但那一套是前几年编的
,目前已不是最好的。
凤凰国学:您之前也参与过台湾的中华文化基本教材编写,能不能谈谈你们当时编写的标
准为什么要”去政治化“?
李明辉:是的,我们编写的标准很简单,就是学术的标准,教育的标准。因为在台湾,至
少马英九政府不大干涉我们怎么去编,我们没有受到这种干涉,内容方面他们不过问。所
以我完全根据学术跟教育的标准。这跟1980年代以陈立夫的”四书道贯“作为基本理论来
编中国文化基本教材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们编的这套教材包括课本与教师手册。课本中除了文本与注释之外,还有”情境导引“
、”问题与讨论“、”延伸阅读“等设计。比如《论语》第一章有”学而时习之,不亦说
乎“的话,课本就会藉”延伸阅读“建议学生去阅读那些相关的著作。教师手册则告诉老
师,现在有哪些小说、电影可以帮助你向学生解释这段文本,教师就可以根据教师手册讲
解得活泼一点。台湾学生和大陆学生的知识背景可能不太一样,所以这份教材拿到大陆来
用时,可能要针对具体情况作调整,当然有一部分还是可以用,可以帮助教师怎样去教。
但是教师的培训比较困难,并非培训三个月就上岗,要找一些中文系、历史系、哲学系老
师来培训,而且人数也要比较多。北京大学的干春松教授告诉我,教育部曾经找他们去开
会,规划把儒家经典教育放到中学课程,但是目前还在规划中。
凤凰国学:对于您自己的小孩,您会让他从小就去读经吗?
李明辉:我对小孩的教育是比较自由的,因为我是你们所谓的”海归派“,因此我对小孩
子不大去干涉他们的兴趣。所以我的小孩,老大在念理工科,没有念文科;我女儿是念戏
剧的。他们都是自己决定的,我完全没有干涉。
凤凰国学:那他们在之前读初高中时呢,要不要接受中华经典的系统教育?
李明辉:他们很”不幸“,是在民进党执政的时候受的教育,在这方面是不足的。
凤凰国学:但您是研究这个的,他们没受您的影响吗?
李明辉:我不可能亲自教他们这些东西啊,因为他们在学校里的课业已经很繁重了,我不
愿再增加他们的负担。台湾的教育其实跟大陆一样,像我女儿在念国中的时候,每天只睡
五六个小时。因为我们台湾一般的家长,都希望学校越严越好。我则是反其道而行,我看
她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功课做不完,就去找他们的校长。我说,拜托你让她每天睡满8
个小时可不可以。但没有用,因为其他家长不认可这种方式,校长也怕其他家长的压力。
所以我对子女的教育比较放任,我唯一的做法就是带着他们到国外到处跑。像我儿子留学
过四次,从幼儿园开始就留学,中学的时候留学两次,高中时他自己到美国去当交换生一
年,他现在在德国读书。我觉得对小孩子最重要的不是读了多少书,而是适应环境的能力
。像我儿子的那个本事,以后会很受用的。他可以一个人搭飞机到美国去念高中,一整年
我都没去看过他。我的同辈当中,很多人都不敢单独出国旅行,但我儿子十几岁时就敢。
我就是要给他这种教育,我觉得这种适应能力很重要,特别是在一个全球化的世界里面,
到哪里都能够生存。
儒家没有宗教形式却有普世价值
凤凰国学:您觉得传统儒家在民间的价值,比方说在家教、家族门风方面,它的价值更多
体现在哪里?
李明辉:别的地方我不敢讲,比如说日本、韩国的情况我不一定很了解,但台湾的情况我
比较了解。基督教(包括新教与旧教)在台湾传教一百多年,到现在台湾基督徒的人数还
没超过百分之五,你知道这里面最大的障碍是什么?就是祭祖的问题,因为基督徒不能上
香。但罗马天主教是例外,因为在经过清代的礼仪之争之后,目前罗马教会容许其信徒祭
祖。
台湾乡下的一般民众不会说他是儒家信徒,但是他一定会祭祖,即使搬到台北这样的大城
市,他还是会在客厅摆个祖宗牌位,天天祭拜。基督教在台湾乡下传教的最大障碍就是祭
祖问题,它过去被一些台湾乡下民众称为”不孝的宗教“,所以儒家的优势就在这个地方

我听说大陆北方有些地方整个村子都信了基督教,南方可能好一点,因为南方的宗族组织
还保存得比较多,像广东、福建都还比较好,但在北方可能全村都信基督教去了,这是因
为在当地作为儒家基础的宗族组织已经不存在了,文化真空了,所以基督教很容易趁虚而
入。我的祖籍在广东梅州,我的祖先在在两百七十几年前移民到台湾。前些年我带着家谱
回去寻根,一下子就找到了故乡及祖坟,因为当地的宗族组织还存在。
日本比台湾更厉害,基督教传入日本也已经几百年了,但现在日本的基督徒比例不到人口
的百分之一。日本除了有由中国传入的儒教与佛教之外,还有本土的神道教,所以基督教
不容易传入。韩国的情况比较特殊,它虽有长远的儒家传统,但目前有三分之一的人口信
基督教。有人说这可能跟他们被日本殖民的历史有关系,但台湾也被日本殖民过,却没有
这种现象。
在韩国,虽然很多人信了基督教,但清明节还是会去祭祖,而且这对他们来讲,这是很重
要的家族团聚的节日。这里体现的就是一种跨界的现象:信仰基督教,同时认同儒家价值
观。所以你不能只看表面上韩国人基督徒占了人口的三分之一,而同儒家信徒去比较。儒
家信徒的人数是很难统计的,佛教徒的人数还可以统计出来,那些常常到庙里烧香的人,
可以调查出来,可是儒家没有庙,孔庙不是让你烧香的。
凤凰国学:那我们能不能够换一个说法,说儒家的真精神其实就是一种普世价值?
李明辉:儒家当然有它的普世价值,比如说”人格主义“。我认为这比个人主义好,因为
个人主义的流弊很大,当然也比集体主义好。此外,我认为儒家作为一种没有宗教形式的
宗教,是很有价值的。现在西方世界与阿拉伯世界的冲突不都跟宗教冲突多少有关系吗?
凤凰国学:而儒家像一个海绵,吸纳包容?
李明辉:对。所以我不赞成陈明他们的主张,一定要把儒家宗教化。为什么要那样呢?这
个世界已经够乱了,你再创一个宗教做什么?这不是增加冲突的因素吗?至于他们担心儒
门淡薄,这不用操心,儒家不会消灭。
此外,要维持儒家的纯粹性,也是不切实际的,因为我们生活在现代社会,必须面对现代
社会的问题。每个国家都在面对这个问题,如果人家处理得比我们好,我们要不要去参考
人家怎么处理呢?
儒家文化自两汉以后就一直在跟其他的文化交流。而且,就算是面对西方文化的冲击,儒
家也可以保留自己的特色,它有自己的文化基因。我以前写过文章,说儒家传统没有西方
的个人主义,可也不是集体主义,所以用一个词来表达,叫做”人格主义“。它介乎个人
主义与集体主义之间,这是儒家的一种特色。其次,就儒家的宗教性来说,儒家不像西方
的宗教一样,肯定唯一的真神,有教会、有僧侣,还有皈依仪式,这些因素儒家都没有。
可是儒家有宗教性,这很特别,可以渗透到其他宗教里面,无孔不入,跟水一样。这在西
方找不到类似的例子,对西方人也是很难理解的,但却是儒家的一个特色。正因为儒家没
有这些宗教的形式,它才可以变成文化教养的基础,进入中学的课程里面。如果儒家是一
个宗教的话,它要进入中学的课程,那么佛教徒也可以提出同样的要求,基督徒也可以这
么要求。
去年我们在台湾讨论把儒家经典纳入高中课程的问题时,有自由派的学者就反对,说这违
背现代社会”政教分离“的原则。我就批评他们”食洋不化“。西方所谓的”政教分离“
是什么意思呢?西方的宗教是有实际权力的,比如说有教皇、有教会,可是儒家没有教皇
,也没有教会,没有一个机构来施展他的权力,这怎么有”政教分离“的问题呢?中国从
来就没有这个问题,所以这也是儒家宗教性的一个特色。
蓝绿对立因缺乏健康的政治文化儒家能扮演一定的角色
凤凰国学:关于儒家在当代的意义,现在儒学界对过去的文本做了很多诠释工作,但到底
怎样才算真正做到了”返本开新“?儒家那些重要思想、文化价值能不能在今天成为一种
文化共识呢?
李明辉:这个问题可能两岸要分开来谈,因为大陆的情况和台湾不一样。台湾的情况比较
单纯,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儒学在一个民主社会中怎样定位,它应该发挥怎样的作用。最
近台大出版中心出了一本书,作者是中央研究院欧美研究所的邓育仁,书名叫《公民儒学
》。这就是我们现在需要的东西。因为我们不能像蒋庆所主张的那样,把儒家定为国教。
台湾已经是个民主社会,但是儒家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上次秋风在凤凰网批评我,说我是”历史终结论者“。什么叫”历史主终结论“?它是日
裔美国学者福山的讲法,是说:民主制度是”人类意识形态发展的终点“和”人类最后一
种统治形式“。但是一个社会已经民主化了,是不是就意谓”历史终结“了呢?并不见得
,在民主社会里儒家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我刚才提到的问题。徐复观有一个观点
我很赞成,就是民主政治还需要儒家来支撑。当代新儒家有一种观点,认为民主政治只是
一个架构,它的内容还是需要靠文化来支撑,这跟西方现在的”社群主义“不谋而合。社
群主义认为民主政治只是个架子,它本身不能培养社群意识,这样民主政治是不会稳固的
。社会还是需要有一些基本的共识,而这种共识只能从文化中来,这时儒家就可以发挥它
的作用。
台湾现在的民主政治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问题?我认为就是因为这方面有所不足,在文化
内容方面有所不足。过去台湾自由派的想法很简单,他们以为只要把国民党拉下台,产生
两党制、议会制度,就天下太平了。但问题哪有那么简单?台湾现在的蓝绿对立为什么那
么厉害?就是缺乏健康的政治文化。这方面儒家其实应该扮演一定的角色。但现在一般政
客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光说不要蓝绿恶斗,但要怎样才能不恶斗呢?台湾原来继承的儒
家传统,它本身就很多资源,可以矫正这种情况。
凤凰国学:您觉得在台湾,儒家的价值主张能成为蓝绿之间的文化共识吗?
李明辉:按理是可以,但现在有点麻烦,这可能要分两方面来看。首先从民间来看,上次
澎湃新闻采访我,我说到台湾还是个儒家社会。我的学生上台湾的网站去看,就发现有一
些网民怀疑我的说法,说台湾怎么还是一个儒家社会呢?
后来我在台湾的《思想》杂志上回应他们的质疑。我根据2013年台湾政治大学蔡彦仁教授
的调查,他做过一个研究,是用问卷方式做的调查。他发现台湾的儒家传统有一个很特别
的现象,叫”跨界“的现象。比如说在西方,一个基督徒不可能同时是伊斯兰教徒,也不
可能同时是犹太教徒。可是在台湾,一个佛教徒可能同时认同儒家价值,一个基督徒可能
也祭祖。蔡彦仁教授的问卷调查发现台湾民间的儒家色彩非常强烈。而且他也到大陆来调
查,发现台湾的儒家认同比大陆强,而且很有意思的是,女性的儒家认同比男性还要强。
可是台湾的政治人物看不到这种现象。对绿营的人来讲,这种认同是有问题的,他们比较
反中国文化,认为儒家基本上是”中国“的,不是”台湾“的。可是在蓝营选民的心目中
,这没问题,儒家就是中国的。因为这个问题也被政治意识形态影响、扭曲了,你说要它
成为蓝绿共同的基础,现在有点麻烦。形式面和实质面这两方面没有互相配合,没有很好
地接上,这是台湾民主的一个问题。也就是说,台湾在形式上已经民主化了,可是如果实
质面不够健全的话,政治还是无法上轨道。
凤凰国学:您刚才说到从民间看台湾是个儒家社会,可政治层面上儒家又没有成为蓝绿的
文化共识,那儒家能不能成为台湾的主流文化呢?
李明辉:这要分别从学术界与民间两方面来说。就台湾的情况来看,儒家在学术界谈不上
是主流。虽然台湾有新儒家的出现,新儒家有不小的影响力,但在台湾批评新儒家的人也
不少。整体说来,儒家在台湾学术界很难说是主流,而且这种情况也不是今天才存在,从
我当学生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台湾也曾经受到五四反传统思想的影响,像李敖的影响在
某个阶段就比新儒家大。台湾儒家的生命是在民间,但我们也不能就任由它只停留在民间
,因为民间是”日用而不知“,”日用而不知“的东西很容易被侵蚀。所以我们还是要把
儒家学术化,要在学院里面研究它,所以新儒家的存在是很有必要的。在学术界与民间之
间需要一个连接点,像王财贵的儿童读经运动,就是要把学院的儒学推广到民间去。在这
个中间层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有人去做。
凤凰国学:从理论上讲,儒家要发扬光大,既要有做学术研究的,也要有做大众推广传播
的,最好还要有政治人物来推动。
李明辉:没错,但在政治层面上比较难,因为台湾没有一个儒教党。儒家人物从政的,在
国民党里面比较多,国民党的”立法委员“里面,认同儒家价值的比较多,民进党就比较
少。所以国民党就吃这个亏,因为民进党敢去打架,国民党就不好意思打,不是他们不敢
打,而是他们打了,选民会骂他,说你怎么去打架啊!民进党的选民却不会骂他们打架的
立委,反而会说打得好。两个党的支持者不一样,这就变成一种”秀才遇到兵“的局面。
儒学的范围非常广有自信的人不需要自我标榜
凤凰国学:那从您的角度看,儒家在大陆所能扮演的角色会有多大呢?
李明辉:大陆这边的问题完全不一样,儒家所能扮演的角色相比台湾会有更多种可能,所
以蒋庆的政治儒学在大陆还有人接受,但在台湾完全没市场,不会有人理他的。
儒家讲”名不正则言不顺“。”大陆新儒家“这个名称也不是名正言顺的。因为,简单来
说,从熊十力开始,到梁漱溟、冯友兰,这些人不是大陆新儒家吗?他们没有离开大陆啊
。他们不是大陆新儒家吗?为什么到蒋庆才开始有大陆新儒家?这不是很荒唐嘛?而且对
蒋庆他们来讲,”大陆新儒家“这个封号,只有他们可以用啊?景海峰不能用啊?郭齐勇
不能用啊?
虽然从网络上看起来,好像他们人多势众,而我势单力薄,但其实我认识很多大陆研究儒
学的学者,我敢肯定大陆学界支持我的人绝对比支持他们的人多,只是很多人不愿意出来
蹚浑水。其实我也不太愿意同他们辩论,我这次辩论是擦枪走火。因为我应邀到复旦大学
讲学,邀请单位给我安排一个访谈,客随主便,我就接受了访问。记者问起我对所谓”大
陆新儒家“的看法,我就照实回答嘛,并不是我主动去谈这个问题的。结果大家也看到了
,他们的反应非常强烈。
我对这些情况有一些警惕,主要是因为2013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了一本书叫《何谓普
世?谁之价值?》,不知道你晓不晓得这本书。那本书里面的一些发言者口不择言,整个
基调就是在贬抑港台新儒家,我觉得这很荒唐。当大陆在文革中全面糟蹋中国传统文化时
,港台新儒家在海外苦心保存中国文化的火种。他们没有对不起你们,更没有对不起中国
文化,你们干嘛刻意贬抑他们,提起他们就咬牙切齿?这些所谓的”大陆新儒家“骂了我
们十句,我只回应他们一句,他们就受不了了。我就一个人去回应他们嘛,而且我的回应
也不是那么激烈,他们比我还激烈。这正好证明我原来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觉得他们有
点走火入魔,走到”沙文主义“的路子上。
最近北京清华大学的一位教授在一次座谈会上讲了一个观点,我觉得很荒唐。他说,牟宗
三他们那一代不能叫”台湾新儒家“,因为他们考虑的问题是大陆,他们生活的根也是大
陆,倒是现在在台湾和香港的牟门弟子,站在台湾或者香港本土的意识来谈问题,才可以
叫”港台新儒家“。这个讲法完全背离事实,因为我在台湾是专门对抗所谓”本土意识“
的。台湾也有”沙文主义“,就是把中国文化与台湾文化对立起来,排斥被认为属于中国
的东西。我反对一切形式的”沙文主义“,而且我的视野比牟先生他们还要开阔。我与台
湾大学的黄俊杰教授等人推动了十几年的东亚儒学研究,我们的视野是整个东亚,超过中
国。所以面对台湾的独派,我们强调,儒家不仅属于中国,而是属于东亚的,你们凭什么
反对?过去的历史事实就是这样啊,儒家是东亚共同的文化资产,至少在日本、韩国、中
国、越南这四个国家是这样子嘛!
凤凰国学:您不认同蒋庆他们所谓”大陆新儒家“的帽子,那您接受”台湾新儒家“这个
帽子么?
李明辉:基本上我讨厌自我标榜,别人要如何讲我,我当然管不了别人的嘴,但是我不会
这样自我标榜。有自信的人不需要自我标榜。况且”港台新儒家“,乃至”新儒家“这种
说法都是外面的人讲的,因为像我老师牟宗三先生、还有唐君毅先生,他们从来都没有说
自己是新儒家。牟先生有一次还讲,儒家就是儒家,哪有什么新旧啊!他自己不会用这个
词,加上”港台“两字,则是更晚的提法。所以我基本上不会用这个词来自我标榜,因为
所有的自我标榜都是在跟别人划分界限,就把自己的格局做小了嘛!
我批评蒋庆他们的主要就在这一点,因为儒家目前在大陆的队伍还很小,儒家研究才刚刚
萌芽,刚刚开始恢复,但是他们就在里面分派,扬己抑人,这种心态实在很肤浅。可是他
们好像听不进我的这番忠言。
凤凰国学:有一位北京的学者听说我要采访您,要我转达他的看法。他说儒学没有什么大
陆台湾之别,只有真儒学和假儒学。
李明辉:对,这点我完全同意。我就是不喜欢他们进行分类。对于所谓的”大陆新儒家“
,我无意否认他们的研究,他们研究康有为、研究公羊家,我都乐观其成。每个人都有自
己专长的领域,儒学的范围非常广,一个人一辈子都做不完,你不可能一个人包办,一定
要分工。但是你不要说你做的工作才是重要的,其他人的研究都不值一提,那就很糟糕。
凤凰国学:您觉得儒家学者在当下更重要的使命是什么?
李明辉:前阵子华中师大的许纪霖教授到台湾中研院来访问,我跟他聊过。他说大陆有学
术界跟思想界之分,我们是属于学术界,蒋庆他们是属于思想界。思想界的人可能看不起
学术界的学者,觉得学术界的学者没什么作用,对这个社会没有发言。可是我觉得不能这
样讲,学术界的研究还是基础,如果我们对儒家研究不够的话,根本就不能澄清一般人对
儒家的误解。这种工作还有很多,是一辈子做不完的。如果没有这个基础,你就去讲儒家
,出现一些将儒学说成心灵鸡汤的人物,对儒家的理解缺乏学术研究的基础,这样到底好
还是不好呢?很多朋友跟我提到大陆现在推动儒学出现了很多乱象,甚至有很多野狐禅式
的投机分子,这样对儒家的发展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儒学的研究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过去在大陆,儒家长期受到压制,80年代才开始恢复,这
个时间累积得还不够。学者愿意研究儒学,我认为应该鼓励。虽然他们的工作表面上看起
来对这个社会没有什么直接的帮助,但文化就是慢慢累积起来的,水涨船高,没有这些累
积,整体的文化水平不会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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