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的修行人格 http://www.bauswj.org/wp/
第十六期, 线上慧讯 居士佛学讲座 1992年 1月 1日 苟嘉陵
念处随笔(4)
◆苟嘉陵
独立的思辨能力与人格的培养,是修学佛法的基础,也是四念处修行的下手处。
所谓“独立”,并不代表完全靠自己摸索实验,而不参考他人的意见。
修行人若一意孤行,只依自己的见解修行,不肯参考他人的意见或经验,
是“我见”深重的表现。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这样做是行不通的,
几乎都会走入有偏差的极端。但修行人若仅会阅读佛经,听人演讲,
或依赖别人的意见作为修行的凭借,则其修行必然会无力而且无法深入。
这个道理我们已在“随笔”的前篇四圣谛的探讨中提过了,
只是我们尚未提“独立的思辨能力与人格”作为申论的主题。
佛在四圣谛(苦、集、灭、道)中明示众生,人生中烦恼的解决(苦灭),
在于知苦(烦恼的认知及界定),见苦因(知烦恼因,即苦集),
及由对苦因的认知而施设的方法(苦灭道)之实践。没有见苦因而谈修行,
不是贪著于未知的神秘境界,就是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地打“混仗”,
终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也是笔者在前篇分析过修行中“神秘主义”的心态后,
觉得有必要再探讨独立的修行人格的主要原因。
笔者愿在此明确地提出自己的看法:笔者以为今日大多数的修行人,
在独立的思辨能力与独立的修行人格上,是颇为薄弱的。
修行人若没有真的自己站起来,睁开眼睛去面对及观察自己的人生,
所谓“修行”最多只能算尚在“闻慧”的阶段,严格说来尚未真正开始。
所谓独立的思辨,并不是一件很难很复杂的事,但是它非常重要。
它是修解脱道的必须条件;菩萨道行者若没有它,则会为法轮所转,而不能转法轮。
当修行人在作闻慧的工夫后,能思维;再去观察真实的人生是不是如此,
就是笔者所谓的“独立的思辨”了。佛在讲法之前常说《谛听,谛听!善思念之》,
就是要修学者不仅是听,还要在听闻之后自已去思维、观察。能自己直接去观察人生,
亲自见到佛说的话与人生的关系,才算是直观诸法实相的“修慧”;
即仍仅是在自己的理性层次作“心的投射运作”。这些只能算是修行前的准备工作而已,
还谈不上“解脱味”。
只有当修行人以四念处或性质相同的方法去直接观照人生中的一切现象,
不加入任何默认好的见解,而自己观察到了现象的“无常性”、“无我性”,
才能体会到佛法中的“解脱味”。这虽然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
但主要就是一种“自己站起来面对生命”的独立思辨能力与态度。
能做到这样,再笨的人也有悟解的一天。若做不到,那怕你再聪明,能把佛说的话倒背如流,也是没有用的。因为你会背的那些只是“资料”,它能帮助一个人修学佛法,却无法代一个人修行。
佛在世时,阿难尊者就是一个例子。他广学多闻,在诸大弟子中以“多闻”第一。
但他依赖心重,老以为可以靠佛陀。故佛在世时他一直没有精进修行。佛去世之后,
诸大比丘要作结经的工作时,他才醒悟到修行是要靠自己不能靠别人,
终于他痛下决心,精进修行,而得究竟解脱,法眼无垢。
一般学佛的人,听了这个耳熟能详的事情,大都只了解阿难过去不够“精进”的道理,
而以精进作自我策励。事实上这个故事有更一层的意义 –
- 即佛在时阿难有“依赖”的心态。这个心态-
也就是缺少独立的观察能力与修行的心态
也是阿难不能证得解脱道果的原因。佛在世时,阿难把佛当作一个“依靠的对象”。
因为佛的智慧是如此的深广,人格又是如此的完美,对阿难而言,
“佛”就是一样俱有永恒意义的。他虽然知道佛说的一切法都是无常的,
但是他没有“醒悟”到连佛的色身也是假的。当佛在世时,
阿难整个人灵就系在佛及佛的言教智慧上。这就好像幼儿在屋外玩耍时,
总知道后面有一个“家”,而家里又有一个“妈”。因为心里有个依靠,
有安全感,自然没有想到万一有一天没有妈时该怎么办?阿难当时的情形也是如此。
他善良而富感情,聪明且记忆力好。佛在世时,他的生命是充实、
丰富且不断有新鲜的事发生。他是如此地接近佛陀,听闻了许多别人未闻的法。
能把这些深刻而伟大的“佛说的话”记住、消化,且纳入思维的系统,
就已经够他忙的了。“修行”对他而言,是一件不是那么急迫的事了。
到了有一天连佛都不在了,都是无常的一部份时,
阿难才真正的“见到”所谓的人生是怎么一回事了。过去他只知道或听过罢了!
那时他那种椎心刺骨的伤痛,是不难想像的。
以四念处的修行观点来看,阿难就是在日常生活里没有修好四念处,
故没有发现自己对佛陀的依赖心。这种心态的发现,
属于“心念处”及“法念处”的修行范围。阿难博学多闻,能把佛的言教都记住,
却没有反观自照而发现自己心中的爱染与执著。到佛灭度后,
才深刻地见到自己原来的情形。
事实上,不仅阿难如此,几乎所有的凡夫都是如此。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
“好了疮疤就忘了痛”。生在福中就爱染执著,浑然不觉;一旦无常到来就痛苦不已。
事实上,若平常四念处的修行做得好,能察觉到自己的爱染执著而知道“放下”,
就不会在情形转变时又哭又闹了。
但问题就在平时能深深见到自己各种执著的人有多少?以笔者看,
众生又名“有情”,大都是但愿常醉不愿醒的。
人为什么会去依赖一样东西?为什么有些人喜欢被别人依赖甚至崇拜?
佛从来就不以绝对的权威自居,也从未要求别人跟随他、膜拜他。
佛教徒除了对他及他的言教尊敬外,毕竟绝大多数的人或多或少是像阿难一样地依赖他、
崇拜他。这种心态是健康的修学心态吗?不会构成障碍解脱道因吗?
过去台湾大学政治系的教授胡佛先生,首提出自己对中国民主政治的看法,
认为中国之所以不能民主,是因为中国人有“权威性的人格”。
所谓权威性的人格,就是容易服从权威,或容易造成权威的人格。
笔者以为这个看法相当深入。
今天作为一个现代佛教文化的反省者,如果我们真正平心地观察大多数的佛教徒,
事实上笔者以为“权威性的人格”是颇为普遍的存在现象。
在经过四念处的自我实验与观照后,笔者认为这种人格的存在及由其而生的心态,
正是修行人无法对佛法深入的主要原因之一。
试问一个处处都以“佛讲的话”,“老师讲的话”为终极依归的人,以纸上的符号、
文字为权威的人,能自由地思考、存疑吗?能不假默认,不带色彩地修四念处,
直接透视人生吗?以笔者看,是相当困难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修学的人有很多,
而有能悟的人却很少的原因。因为大部份的人皆无法见到自己,精神世界中“服从权威”
的一面,当然也无法见到其束缚。以四圣谛的教法来看,见不到就放不下,
当然也就谈不上解脱。体悟解脱味的人少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希望读者诸君不要以为笔者想“打倒权威”。中国知识份子自五四以来,
已打倒了不少权威。但是今天的中国民主了吗?作为一个中国的佛教文化传承者,
笔者以为佛教可以为现代中国文化贡献的,是提出一个问题:“真正的权威到底在那里?”
中国禅宗的慧能禅师曾说过:“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的心在动。”
中国的民主运动推动者,若无法意识到民主运动真正的障碍,
存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内心深处,则中国终将不会有真正的民主。
同样的,佛法的修行人若无法见到真正的权威也是在自己内心的深处,
则永远将只是打打骂骂地在做表面工夫。
作为一个四念处的修行人,我们若无法真正地了解到自己到底是不是易于服从权威,
接受权威的人,则我们的“法念处”的修行仍是薄弱的。
真正的禅宗传统是“魔来魔斩,佛来佛斩”,修行人的气度是何等的卓尔超俗,
不为一切“相对相”所缚。四念处是原始佛教的主要修行方法,
修行者若连禅者的修行旨趣都把握不到,还谈什么解脱、开悟?
无论是解脱道还是菩萨道,都是所谓“真大丈夫”的事业,
哪里是一天到晚黏着娘不放的小孩子所能办到的?
释迦牟尼佛在灭度前苦口婆心地要修行人《自依止,法依止,莫异依止。》
就是在提醒我们,修行人必须要有独立的思辨能力与有独立的修行人格。
我们今天谈修行和帮助众生,若不能自己具有一种卓然的洞察力与离执力,
则所作的一切只是在“跟着大师走”罢了!
“大师”总有一天会像佛离开阿难一样地离我们而去,
而且佛法的主题本来就不是跟着什么人走。修行人经过闻思的过程后,
最重要的是知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走?如果还不知道怎么走,则是尚未见解脱道,
只能算是个修行路上的未成年人。还需要修四念处去观察人生,
去直接认识佛法到底有什么作用。最主要的是,不能老是依赖著一个人或一样东西。
四念处强调修行人要透过自己的体验及感受去直观人生,
这对依赖倾向较重的人有很大的帮助。
笔者最主要所欲提出的,是希望大家能注意到权威色彩浓厚的心态及环境,
正是学法者不能进步的障碍。“大师”的产生,是在人类文化的各领城中历代都有的,
是一个自然现象。但这并不代表修法者就应该有崇拜权威的心态。
作为一个佛法的修行者,我们当勤修四念处,清楚地看清自己,分出什么是精进?
什么是情执?什么是供养?什么是爱染?能这样,大师才真是大师,善知识才是善知识。
否则就连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学佛法的基本立场都失去了,
离开原有的爱染而换取另一个爱染,黏着大师及善知识。
这样“修行”,恰似缘木求鱼。表面上看,也许一时很“热闹”。
只要权威崇拜的对象一旦不存在时,则一切的活动也就结束了,
若说这种现象严重暴露了修行人“权威主义”心态的缺失,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尊重佛的言教及善知识,是修行人的本份,但这绝不是黏着。
凡我同修,当善自“正思维”,观照自己有没有落入“权威人格”所造成的师徒伽锁中。
如果有,则当深自警醒,用四念处的离执力去观照它、看破它。
他日“灵山会上”才能与诸上善人共学善法。否则他就算是登地菩萨,
俱足一切三十二相十力不共法,只要你心有染著,善知识也成了恶知识,佛也成了魔;
凡有所作皆是魔业!
笔者学法日浅,所知有限,唯视今日邪说横行,魔焰高涨,亦不敢不言所当言。
一点愚诚,望我同修善自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