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藏祸心 |“如何,这条消息果真值黄金百两罢?”
可无论心里头如何腹诽,穆重明也只得随着他们走入寺院。
踏入门槛后,迎面便是一大片空地,然而这般占地尚不足以让金蜓起降,只够充作练
火铳的靶场,穆重明目力超群,只扫了一眼,便瞧见寺院石墙上的擦痕,以及搁置在角落
的稻草人形,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心里一突,暗忖道:难道这便是朝露当初被囚禁过的地方?
可惜柳慧与持铳人一前一后包夹他,使他无法慢下脚步细细观察,只能一路走马看花
。寺院中小厢房格外多,且都能从门外上锁,观其格局,其中想必狭窄又阴冷,像一座座
监牢似的,他不知畏寒的朝露若住在这,究竟要如何熬过苦寒的冬日。
须臾,柳慧领他走入寺中大殿,这儿同样空无一人,涂上清漆的木地板上积了一层薄
灰,至少有大半个月无人清扫了。
柳慧踱至佛像后,转动一块形似船舵的青铜把手,不远处的一块木地板便缓缓挪开,
露出其下一道上了铜锁的石门。接着柳慧取钥匙去开了锁,奋力一推──没推动。
柳慧目露烦躁之色,一面揉着酸疼的手臂,一面道:“劳烦侯爷搭把手,搬开这道石
门罢。”
穆重明嘴角跳了跳,道:“你在支使本侯?”
柳慧耸了耸肩,又道:“我是常柢,他是坤泽,这儿只有侯爷一个‘孔武有力’的干
阳,自然只能劳动侯爷了。”
穆重明无计可施,只好先将朝露放下,朝露还未触及地面,便迷迷糊糊地惊醒了过来
,黑亮的眸子惶惶地找著什么。
柳慧凉凉地道:“醒得倒是挺早。”
穆重明立即护住朝露,瞪向他道:“你又想对朝露做什么!”
柳慧却无所谓地道:“醒了就醒了,多他一个也坏不了事,再说他大概暂时还晕著,
压根站不住,跟方才的结果没有两样,我没必要再弄晕他。”
朝露闻言,迷迷糊糊地试着站起,发觉果然还是只能老实坐着,便道:“……对不住
,我又拖侯爷后腿了。”
穆重明连忙道:“没这回事,你在这坐一会,我去搬开那道石门,一会就过来。”
穆重明难得做了一回苦力,倒也还算上手,他三两下就搬开了那道石门,门后有一条
朝下的石阶,不知通往何处。
柳慧自同伴手中接过提灯,率先沿着石阶向下走去,言简意赅地道:“那东西就在下
头,随我来。”
穆重明重新抱起了朝露,朝露不敢挣扎,却道:“石阶陡峭难行,侯爷抱着我岂不是
更费神了?不如还是把我留在殿中罢,我在这等就好。”
穆重明却轻松地将他上下掂了掂,微微一笑道:“你就这么几两肉,能费多少力?往
后得盯着你多吃一些,还是胖点好。”
他虽是这般调笑,每一步却都还是踏得十分谨慎,仿佛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柳慧回头瞥了他们一眼,却也并未再多说什么,几人直下五十阶后,前头再度出现一
堵铜门,这回的门上却刻满方格,格中写着天干地支,原是一面需要靠暗码开启的机关门
。
柳慧就著提灯的光,依序按下了:丙午,丙申,壬子,丙午。
朝露发觉穆重明神色有异,便悄声问道:“怎么了?”
穆重明摇摇头,低声道:“只是觉得暗码有些熟悉……这好像是李瑛的生辰。”
朝露眨了眨眼,还没能说出什么,铜门中的机关喀喀响了几声,随即自行敞了开来,
卷起一道带着沙尘的轻风。
柳慧以宽袖掩住口鼻,过了一会才提灯走了进去,道:“就是这了,侯爷请看。”
语毕,柳慧踩下地面的机关,满室天禄油灯同时亮起,穆重明与朝露眼前一眩,随即
见到了宽阔地窖中,竟栖停著一架架崭新金蜓,粗粗一算便有四十架,比关外永禄军营中
的金蜓还多,好似一群蛰伏于地底的巨兽,只要手上有足够的飞官和士兵,这些金蜓足以
一举拿下京师。
穆重明不由屏息,冷汗直下,同时又怒火中烧。皇上如此宠信宬王,宬王却藏了能倾
覆京师的军火,若非柳慧主动暴露此事,其后果不堪设想。
柳慧欣赏着他变幻不定的神色,颇为惬意地道:“如何,这条消息果真值黄金百两罢
?我还觉得我亏了。”
穆重明对他却有所改观了,沉吟片刻方问道:“你的主子并非没有一搏之力,你为何
选择叛变?”
柳慧嗤笑道:“侯爷果真是行伍出身,连想法也如此忠直。对我这等小人而言,既然
出卖主子就能换来平安,我何苦以命相搏?再说了,百花阁早已树倒猢狲散,我不过一介
小小教习,那些主子也没把我放在眼里。”
他顿了顿,又自嘲道:“侯爷不知道罢,我在牢中接到了一副毒药,想是百花阁之人
送进来的。但我当时听说了锦葵的事,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便悄悄换成假死药赌了一把,
果然被当成尸首拖了出去,这才逃出生天。”
穆重明质疑道:“你既能知道这么多,怎可能如你所说的这般人微言轻?”
柳慧笑道:“我之所以为百花阁效命,一来是因我无处可去,二来是我在里头待着舒
坦,既能拿丰厚的酬劳,又能对下头的小妓子生杀予夺,再没什么比这更令人舒心快意了
。只是如今这些都化为泡影了,我难道还不能拿秘辛来换安逸吗?”
柳慧略为停顿,忽而目光悠远地续道:“如今还在岗位上没逃的,也就只剩一个旧日
同僚了,只是她如今已是人上人了,根本用不着跑路。”
朝露方才都愣愣地听着,这会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挣扎着要下地,穆重明不放心,只
得依着他往最近的一架金蜓走去。朝露望着金蜓的舱门,伸手轻轻抚上,一面道:“这也
是方才那种暗码机关门……侯爷,我记得永禄军的金蜓上,并未设置此物罢?”
穆重明立警醒地望向柳慧,柳慧答道:“金蜓暗码与方才的相同,好心提醒你们一句
,若要挪动金蜓,千万不要按错暗码次序,否则金蜓发动后就有好戏看了。”
穆重明又问道:“这里藏有金蜓不假,可它们又要从哪起飞?”
柳慧道指了指地窖尽头,道:“从那儿的通道一直过去,便会通往宬王别庄的马场,
那儿足够宽敞,能让金蜓起降自如。”他顿了顿,勾起笑容道:“如何?侯爷可满意了?
我怕侯爷赖帐,亲自带了银票来,侯爷只要在上头签字画押便可。”
穆重明听了有些着恼,却也无可奈何,正要依约签字,朝露却忽然抓住他的衣襟,道
:“等等,我还有件事想问。美人宴那一夜,我的鞋底被藏了一根针,因此才摔了一跤,
难道就是为了把我送到侯爷身边,才作了如此安排的吗?”
穆重明垂首望向朝露,却见他目光炯然坚定,似乎非弄明白不可。
柳慧抱臂扬起了眉,先看向满脸苦恼的穆重明,又看了看执著真相的朝露,最后不知
想起了谁,竟缓缓漾开一个堪称柔和的笑。然而地窖中照明有限,只照亮了他半张脸,让
他的神情像是不以为然地讥讽一笑。
柳慧答道:“是你自己倒楣罢了,可别赖在我身上。”
他这一生没干过几件好事,谎话信手拈来,如今既已为一人金盆洗手了,这一句谎言
,就当作是为泉下的她积福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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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最后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