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宴无好宴 | 他便持筷夹起那只虾仁,递往朝露唇边,笑道:“那就替我吃了罢。
”
夫人与婢子一拥而上,好说歹说才将老太君哄回了主桌,穆重明木然地在众人的簇拥
之下跟上,被安排在老太君身侧落座,另一头便是他的父亲承恩公。
他却谁也没招呼,只回头望了朝露一眼,轻声道:“得委屈你在我身后站一会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向朝露,像是这才注意到了他,今日他身穿一袭雪青织锦袍,外罩
一件绣著竹纹的月白纱质氅衣,长发用一支羊脂玉钗盘成髻,看着既清雅又大气。这会他
只低眉顺目的道了声“是”,便再也不敢动了。
老太君瞥了他一眼,脸色微沉,却又若无其事地笑道:“何苦让他在这伺候着,不如
──”
穆重明却道:“他不懂规矩,还是放在身边更安心一些,且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要是
他贪玩走丢可就不好了。”
老太君只得松口,转而道:“明儿这么说便这么办罢。只是你在外征战多年,你那些
个姊妹都不认得你了,便让她们上前来与你见上一见?”
说罢,老太君又对身边人吩咐道:“将刘、周、李几位表小姐带过来。”
穆重明抿了抿唇,想起了太后的条件,只得忍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见过几位表妹,众
人见他虽没什么表示,却也并未露出太明显的不快,倒也松了一口气,席间这才活络了些
许。
朝露得了穆重明的吩咐,也不敢光明正大乱瞧,好在他如今时常进宫,倒也练就了不
动声色观察的本领。
主桌上除了老太君,便是穆重明的父亲同几位叔伯,斜前方的席位则是几位贵妇人,
想来是穆家的夫人们,另一侧则是些与穆重明年纪相仿的青年,大抵是他的兄弟一辈。
其中有位公子与穆重明生得神似,只是与勤于锻炼的穆重明相比,这位公子明显清瘦
许多,像是个书生,而他气色也说不上好,眼下带着几分青。他身边的兄弟们也鲜少与他
搭话,且这人不时觑向主桌,黑沉沉的眼中不带丝毫善意。
他的目光不期然与朝露撞上,待他定睛看清了朝露的模样,却是愣了一愣,眼底生出
几分惊疑,而后又闪过一丝乖戾,使朝露不由浑身一颤。
朝露连忙收回目光,发觉老太君正在给穆重明布菜,夹着一只肥硕的虾仁到他碗里。
朝露有些魂不守舍,便脱口道:“侯爷不能吃虾……”
老太君顿了顿,穆重明却道:“亏你还记得。”说罢,他便持筷夹起那只虾仁,递往
朝露唇边,笑道:“那就替我吃了罢。”
朝露慌乱地眨了眨眼,发觉自己似乎不得不接下,只得乖乖替他吃了。说来,他头一
次发觉这回事时,还是在夜朗别院中,管家的妻子拿草虾做下酒菜送来,穆重明当时同样
把虾喂给了他,差别在于此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令朝露臊红了脸。
承恩公似乎轻斥了一声“不成体统”,却被老太君斜了一眼,老太君随即道:“瞧瞧
,我真是上了年纪了,竟都忘了明儿不能吃虾。”
穆重明却道:“祖母膝下儿孙众多,记不得那么多琐碎也是常理,听说大堂兄的嫡子
都已经是童生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倒也不带埋怨之意,老太君便顺着这话说了下去,向他说起了
他那位堂姪,又说穆家在朝为官者不少,也该多多走动、互相帮衬等。
穆重明却又不答腔了,只是一个劲地吃,不时还给朝露递几块好拿的点心,端得是油
盐不进。
席间人潮渐多,不时有亲戚来向老太君拜寿,这些人见了穆重明,纷纷将家中女儿姊
妹推出来露脸,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又过了一会,穆家有脸面的家仆一同前来拜寿,老太君乐呵呵地点了头,吩咐丫鬟去
分赏钱,却有一名家仆突然上前来,伏地拜道:“二爷!您可算是回家来了,您可还认得
奴婢?奴婢始终记着您是冤枉的,可您与暿大爷都是奴婢哺喂过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啊……”
此言一出,席间当场冷了下来,还有位夫人霍然起身,却又站不稳,被身边的丫鬟给
扶住了。
承恩公面沉如水,喝斥道:“今日寿宴是喜事,怎可这般哭哭啼啼,还在老太君面前
大放厥词!来人,将这奴婢拖下去──”
老太君却淡淡道:“让她把话说完罢。”
那位奶娘连滚带爬上前,到了穆重明与老太君跟前,以头抢地拜了三拜,又道:“那
丑事东窗事发时,暿大爷已是举人,而明二爷生性淘气,时常流连花街柳巷,这才传出了
谣言,说是二爷做出了不堪之事,但奴婢始终知道,二爷您是无辜的……”
她顿了顿,又道:“二爷不愿让如霜死得不明不白,心中气不过,才会去为他击鼓鸣
冤,可、可那如霜不过是个没名没份的男妾,就算暿大爷再做错什么,穆家也不能为他污
了清名哪!您如今位极人臣,必能理解家里的苦衷,往后不要再与家中呕气了,时常回来
看看罢……”
穆重明古井无波地望着昔日的奶娘,默默不答。朝露感觉席间静得有些古怪,举目一
望,发觉宴厅门口被家丁堵得严严实实,又被拜寿的家奴们围了一圈,厅内都是穆家人,
即便丢脸也丢不到外头去。
朝露恍然大悟,恐怕这一出是穆家人特意安排的,可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呢?
朝露正疑惑,承恩公便起身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还提它做什么?一笔写
不出两个穆字来,重明虽替重暿担了污名,万幸还是得了皇上青眼,平步青云加官封侯,
你要是心里还过不去,便趁今日让你大哥来给你赔罪罢。”
穆重明还未有所表示,那位清瘦阴沉的公子已拍案而起,道:“当年分明是宗族默许
了京中谣言,并非我一手遮天,为何是由我向二弟赔罪!他如今仕途通达,已经做了侯爷
,我却被累得考不中进士,只能做个从六品的刑部员外郎,这些年我难道就好过了?!”
承恩公冷冷道:“你被谁人所累?还不都是你自己做下的孽!过来!”
穆重暿红了眼圈,喝道:“他三更半夜到如霜的屋外乱转,难道就堂堂正正毫无私心
吗?若不是他闯了进来,如霜也不会被娘逼死!”
承恩公怒道:“不知悔改,还在这颠倒是非黑白,这是嫡长子该有的风范吗?我难道
是这么教你的?”
此时,穆重暿身边的幼弟也道:“大哥,当年确实是你糊涂了,你就去给二哥磕个头
能怎么样?要是他不讲家礼而讲国礼,咱们也是得拜他的。”
穆重暿却转而朝他骂道:“三弟!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今年要入秋闱考进士,你生
怕二弟不肯原谅穆家,向皇上进谗言,连你都被牵连进去,这会便来巴结他了?”
另一头,承恩公夫人也颤巍巍地道:“暿儿,当年为娘偏袒于你,才会将明儿逼得离
家从军,如今明儿好不容易愿意回来了,你替为娘留住他罢,好不好?”
穆重暿重重喘了起来,一面环顾众人,一面怒骂道:“当年?你们看重我早早考中举
人,而他不过是个名声败坏的纨裤,又跟了个不受重视的三皇子,便是割舍他也没什么大
碍。如今他贵为侯爷了,你们便反过来要逼死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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