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妒意 | “我才是真的只有侯爷。”
出师不利,主帅负伤,穆重明却在返程的金蜓上道:“至少缴获了一架金蜓,得知是
昭正四年监造的旧机,只要依编号去翻查兵部记档,就能──嘶,不能轻一点吗?”
穆重明枕着朝露的大腿,在金蜓地面上仰躺着,一名亲兵正在替他取出臂上铁箭,鲜
血汩汩涌出,伤处立刻被撒上止血药粉,以洁净棉布死死按压止血,却让穆重明疼得冷汗
直流,再也无法故作轻松。
朝露双手捧著穆重明的头部,不让他胡乱动弹,豆大的热泪不断滴落,哽咽道:“侯
爷先别说了……让他们好好替你止血……”
穆重明少时荒唐,挨打后每每嘻皮笑脸带过,见朝露这般为他难过,反倒令他十分不
自在,不禁开口安慰道:“只是皮肉伤罢了。”
朝露低头望了他一眼,却见到鲜血缓缓染红白布,泪水再度溃堤,哽咽道:“可我看
著却觉得好疼,若不是为了护着我,侯爷也未必会伤成这样。”
穆重明登时哑了,半晌才讷讷道:“若不是带着你,我恐怕已经被兀族俘去了,你别
哭了,我信誓旦旦带你出来,却没能护好你,这就已经够丢人了……”
朝露抿住了唇,眼泪仍扑簌簌往下掉,穆重明登时不敢再说了,只得老实躺着养伤,
不时再低声哄个几句,举起左手轻触朝露的脸颊。
虽然朝露哭得鼻头都红了,但兵将们看他的眼神,却也彻底改变了。军中尚武慕强是
常理,他们听说朝露挺身而出保护穆重明,两枪送两名兀族蛮子上西天,便对朝露刮目相
看,心中暗叹道:果然要做主帅的眷属,本身必有过人之处。
与穆重明同来的二位飞官,却只能在角落默默包扎,二人惨兮兮地对望一眼──人家
侯爷有人护着、有人替他哭,他们俩此时除了保护主帅不利的愧疚外,更有形单影只的凄
凉。
回营后,立刻有军医替穆重明看诊,为他重新上药并包扎伤处,那药物有麻痺作用,
让穆重明的脸色舒缓不少。军医还说穆重明摔伤了头,这几日会有晕眩、作呕等症状,需
得尽可能卧床静养。
穆重明却未遵医嘱,依旧让几名主将到帐中商议,朝露闷闷地坐在一旁,听他们谈论
要追查缴获的金蜓、兀族似乎并未获取火铳,以及朝中金蜓技师被兀族俘虏的可能。朝露
几乎半句也听不进去,只想叫穆重明躺下歇息,偏偏众兵将也都对负伤习以为常,并不把
那箭伤当一回事。
好不容易等到人都散了,朝露便要穆重明到床沿落座,一语不发地把盛了烤面饼、热
汤的木盘搁到他膝上。
穆重明愣了愣,就著天禄油灯的光亮看向朝露,却发觉他神色淡淡,竟是在生闷气,
穆重明不由感到新鲜,伸出左手轻碰朝露的脸颊,道:“生气了?”
朝露挪了半步避开,过了一会方答道:“军医说了你得静养,你却站着和他们商议了
两个时辰。”他叹了口气,才道:“侯爷快用晚膳罢,汤都要凉了。”
穆重明听了这话,只觉熨贴又飘飘然,却又不敢露出得意之色,只得狠咬一口面饼来
掩去笑意,一面问道:“你吃过没有?”
朝露点了点头,穆重明又道:“来我这坐罢,我也挂心着你呢。”
朝露乖乖依言坐下,坐得十分笔挺,半点也没往穆重明的方向偏倚,穆重明却俯身凑
了过去,轻嗅起他的后颈。
今日马不停蹄地折腾了一天,军营中又梳洗不便,故朝露身上带着一丝尘土气味,以
及比往常更浓郁的体味,却并不难闻,再加上他香信的清香,让穆重明不由有些意动。
灼热的鼻息喷吐在后颈,令朝露不由缩了缩身子,吐息急促了几分。
穆重明却低声道:“似乎又与结短契前差不多了,你可有……其余不适之处?”
他问得十分含蓄,朝露仍是红了脸,露出了几分懊恼之色,沉吟片刻后却是摇了摇头
,道:“我无事,与平日差不多,只是有些倦了。”
穆重明打量了他一会,状若无事地回头吃起了面饼,却道:“我倒是不怎么倦,等会
替你再续一次短契?”
朝露抬手按住自己的后颈,慌忙起身避开,道:“我当真无碍,再说军医也让侯爷多
静养,侯爷早些歇息才是正理。”
然而晚膳过后,穆重明却又请朝露替他取纸笔、研墨,自行脱了靴子倚坐在榻边,膝
头上搁著一张矮案,在上头写起了奏疏,不时皱起眉搁笔歇息,似乎是感到头疼。
朝露在旁看着,一面心生担忧,一面又感到有些气恼,问道:“侯爷可是头疼了?”
穆重明揉着额角道:“等写完就不疼了,明早士淳就会派人飞往京城,我得将金蜓之
事立即上奏才行。”
朝露眨了眨眼,疑惑道:“可侯爷已被革职,难道不怕皇上知晓……”
穆重明阖上眼,轻轻摇了头,道:“皇上只是做做样子,并非真心想撤换我这个主帅
,否则士淳作为我多年的亲信,早该被一并换掉了。”
朝露仍不解道:“即便皇上不追究,侯爷就不怕因此遭言官弹劾?”
穆重明笑了笑:“你倒是想得细致,放心罢,山人自有妙计。”
朝露静静看他写完奏疏,发觉他那所谓的妙计,不过是在末了写上:永禄军代帅李士
淳。
朝露感到有些无语,质疑地望了穆重明一眼,问道:“皇上难道认不出侯爷的字迹?
”
穆重明笑道:“只要言官认不出来就好。再说我便是要皇上认出来,一方面让皇上为
我遮掩几分,另一方面也让皇上得知我在营中,随时可以应敌。”
朝露沉默半晌,不悦地道:“侯爷果然与皇上亲近非常。”
他早已察觉,侯府中大到宅院、小到一方砚台,十有八九都是皇上亲赐之物,就连整
个永禄军,也像是皇上随手抛给穆重明的,朝中不知有多少武官为此眼热。
朝露近日常在乐安公主身边,陆续听说了不少朝中事,越发觉得皇上对穆重明宠信非
常,然而这般的“恩宠”,却也将穆重明孤立了起来。
朝露将此忧虑说与穆重明,穆重明讶异他竟能想到这一层,却一笑置之,答道:“这
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他只有我了?”
朝露却抿了抿唇,道:“皇上有天下,他什么也不缺。”他忿忿而又忧伤地凝望穆重
明,续道:“我才是真的只有侯爷。”
穆重明听了这话,像是心底被火舌燎了一下,一股暖意随即充塞心间,使他忽然有一
股将朝露揽入怀的冲动。幸好他及时想起了案上的奏疏,这才悬崖勒马,自嘲地失笑道:
“你说得极是,是我想岔了。且近日我才发觉,皇上待宬王也不是一般的信赖有加,否则
这会被革职的不该是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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