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面圣 | “朕有得是办法让他‘自证清白’。”
穆重明若有所思,又问道:“那你如何知道他死了?”
朝露闭上了眼,残酷的画面掠过心海──莫蓝赤着脚,在雪地上踉踉跄跄地逃跑,酒
醉的士兵却笑得更加猖狂,营火映出他们前仰后合的黑影,宛如地狱里的一群恶鬼,最后
有人喝令道:开枪!
他们这些受管的孩子别无选择,颤抖著击发了火铳,无数子弹飞射而出,衣衫褴褛的
莫蓝身上迸出血花,却仍挣扎着向外逃去。
朝露多希望他能逃出去啊,可是士兵仍在讪笑,甚至说著下流的话,说死了多可惜,
残了岂不是正好,不如把他拖回来继续玩。
朝露听了这话,手莫名其妙地就不抖了,他瞄准了莫蓝的背心,再次击发火铳──
自那日之后,朝露只要见血就晕,然而讽刺的是,唯有持着冰凉的火铳、得以掌握他
人性命之时,他才能享有那份异样的宁静,好似身处无边雪原一般。
朝露哽咽著向穆重明道出一切,再度感到一阵晕眩作呕,浓郁的血腥味自回忆泥淖中
爬出,如同索命冤魂般扼住他的脖颈,可他仍在继续说:“后来他们将莫蓝的尸首拖回来
,要我们仔细记清楚,说忤逆之人只有这样的下场,不听话就是死路一条……我因此看清
了莫蓝的尸首,知道他的腰上有一个纹身。”
穆重明闻言皱起了眉,追问道:“什么样的纹身?你可知道那个纹身意味着什么?”
朝露却茫然道:“我记不清了,每当我刻意回想这些,便会头痛欲裂,只记得有个人
向我喃喃‘今后你将记不得此处的所有事’……”
朝露抿紧了唇搜索枯肠,赶在穆重明追问前又道:“我只知道那里似乎在山上,冬日
里冷得很,入秋不久就开始下雪了,且每日都能听见寺院的钟声……那钟声十分难忘,我
每每回想当时的事,耳畔便会响起钟声。”
穆重明沉吟片刻,道:“我曾在关外见过一位能人异士,他能借由一只坠子对人下暗
示,他称此为‘催眠术’,此术能使人遗忘某些事,甚至能用以操纵旁人,但此术并非无
法破解,只要找到相应的暗示,就能拾回被掩盖的记忆。”
朝露瞠目望向他:“侯爷说得可是真的?真有这样的奇人?”
穆重明道:“我亲眼见过,自然不假。然而──”他神色转为肃然,望着朝露道:“
你说你后来被送进百花阁,那百花阁也很可能与此事有关,你方才所言足以动摇朝堂,你
要如何证实你说的是真话?”
朝露胸口发紧,穆重明冰冷的审视使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起柳教习说的话,恩宠最是
靠不住……但他不要恩宠,他只要留在侯爷身边,仅是如此而已。
朝露深深望着穆重明,心忽然定了下来,就像对莫蓝开枪时那般冷酷。他又深吸一口
气,道:“在我离开范府前,百花阁的柳教习曾给我一块玉,他说里头有能保我性命的一
封信,要我瞒着侯爷……若侯爷要我拿出实证,那便唯有此物。”
二人匆匆回府后,穆重明即刻前往朝露屋内,亲眼看他取出了玉鱼。
穆重明本打算直接摔碎,以确认里头是否真藏有书信,却忽然改了主意,道:“罢了
,我要立刻将此物呈给皇上,由他亲眼所见,便能多信几分,只是你也得进宫──不,不
妥,万一皇上真要将你押入大牢……”
朝露见他为自己犹豫不决,心底竟觉宽慰了些,鼓起勇气颤声道:“侯爷带我一块进
宫罢,若皇上问起,我也能、能及时对答。”
穆重明垂眸望向他,忍不住捏了一把他的脸颊,道:“还对答呢,你见了皇上当真说
得出话来吗?”
朝露却低声道:“我说过要陪着侯爷的,岂能食言?”他顿了顿,仰起脸偷觑穆重明
,见到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忍不住脱口道:“其实我一直等著侯爷来问我,虽然我记得的
不多,可我仍希望能帮上侯爷……但我又怕贸然说了,侯爷反而不信,实在不知该如何是
好。”
穆重明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道:“我老觉得你有点傻,压根不可能是细作,可在让
人心软的本事上,你确实很值得怀疑。”
朝露眨了眨眼,心中掀起惊滔骇浪。穆重明能对他这么说,难道是真的信他了?他心
底的希冀死灰复燃,澄明的眸子再度亮了起来。
穆重明只看了他一眼,便觉内心兵败如山倒──这喜形于色的小傻子能成什么事,怎
么可能当得了细作?
穆重明伸手遮住朝露的双眼,纤长的羽睫却在他掌下扫动,光是如此,他就已能在心
底描绘出朝露的神情。穆重明总算发觉此举毫无作用,立刻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假作无
事道:“不说了,你随我进宫,我会护着你的。”
朝露愣了愣,缓缓笑了开来,道:“是。”
二人赶在宫门下钥前入宫,当时昭正帝正在用晚膳,却还是见了穆重明,道:“踩着
饭点来,是想来蹭宫中的御膳?还是为了救下乐安之事讨赏来了?”
穆重明没接下昭正帝的调侃,只肃然道:“臣有要事禀报,事关百花阁可能蓄有私兵
,臣以为此事必得立时奏报,除了物证之外,臣也带了一名人证。”
昭正帝讶然一愣,随即猜测道:“定是你那位小奴向你招了什么?他怎么说?竟让你
如此慎重。”
穆重明遂将今日之事道来,包括朝露会使天禄火铳、曾被囚禁起来学习刺杀,以及让
他被转送至百花阁的变故。最后穆重明才将玉鱼取出,呈给昭正帝。
昭正帝道:“若此言为真,倒是能印证朕先前的猜测──百花阁披着青楼的皮,借此
蒐罗百官机密,畜养坤泽刺客。如若百花阁之人嫁入百官府中,便成了幕后之人生杀予夺
的暗棋。”
昭正帝一面说著,一面拾起玉鱼仔细端详,发觉鱼腹处确有一道几不可查的细缝,沉
吟片刻又道:“但你可曾想过……万一他来到你身边,便是为了让你我看见里头的信呢?
”
穆重明微微一僵,很想列举朝露的犯傻事迹一二三来反驳,却竟寻不到适合的对答。
昭正帝倒是比他看得开,微微一笑道:“你果真昏头了,重明。不过这也无妨,朕有
得是办法让他‘自证清白’。”
穆重明心中一凉,他知道李瑛是什么德性,既然这般开口了,便是已经想好朝露的“
用途”了,可他却没有反驳的余地。
昭正帝道:“让他也进殿来罢,省得在外头冻僵了,也好让他一道看看玉鱼里是什么
。”
朝露随即被传入殿内,僵硬地朝着昭正帝行了礼。昭正帝望着他,笑得微微瞇起了眼
,道:“免礼。你今日救护乐安有功,朕还未赏过你呢,不必这般害怕。”
朝露还是微微颤著,低声应了声“是”。
昭正帝又道:“朕让你进殿来,是要让你一块瞧瞧这玉鱼,若是你等会想起什么,立
刻告诉朕。”说罢,他便让穆重明取出配剑,将搁在地上的玉鱼击碎。
玉鱼中果然有块薄如蝉翼的布,那布料被折了又折,不过两寸宽,穆重明将其仔细展
开,发觉上头白净一片,并无文字。
朝露脸色煞白,膝盖一软,险些晕了过去,穆重明却快步走向烛台,隔着一段距离用
火烤过,布帛上才总算浮现字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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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的虐一下大概都是打针几秒的程度。我认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