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虚幻与你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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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宛如琉璃般通透净蓝的六眼,凝视眼前夏油杰坚定而温和的虚影,年少的面容
充斥着焦急与迷惑。
那无机质的底色中,漾起一丝活着的光采,与些许生存的烟火晦暗。
虽然处理过数以万计的咒灵,但他从未亲眼目睹过幽灵存在,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
半透明的夏油杰,他的六眼仅花费万分之一秒就判定眼前的夏油杰没有任何咒力,并非前
一刻笑着赴死的挚友所留下的后招,朦胧的虚影甚至就像个普通人,不明白什么是咒灵?
什么是咒术?
但幽灵是可以蓄积咒力的吗?他在心里自问,理所当然地没有人给他回应。
他的灵魂更是过分,给了他“他是夏油杰,也不是夏油杰”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
五条悟已经好久不曾那么犹豫下一步他需要采取的行动了,他依稀记得,上一次,是
在新宿的街头。
这次,仍旧是夏油杰先采取行动。
仅有轮廓的右手伸向他面颊,熟悉的脸孔带着一抹微笑,仿佛两人还在咒术高专求学
,仔细叮嘱常被他当作是小事而忽略的细节。
他贪婪地将眼前的景象塞进眼里心底,甚至遗忘要怎么呼吸,他看见夏油杰对他说话
,但他无法辨识内容。
脸部肌肤好似感觉到夏油杰的指尖,又好似没有,但他不敢伸手确认,甚至不敢眨眼
,生怕眼前的景象只是他的白日梦。
五条悟想将眼前景象留下的意念太过强烈,以至于咒力疯狂涌动,遮蔽所有光线与声
音,但他又太过专注,对于周遭升起的阒黑屏障浑然未觉。
倏地,他看见夏油杰的冰冷的身躯和薄弱的虚影一同震动扭曲,透过夏油杰惊慌的虚
影,五条悟的六眼捕捉到在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切。
他看见夏油杰的身躯上隐约出现一条五彩斑斓的通道,跑马灯般右侧飞掠过他与夏油
杰的年少时光,他们一同胡闹、争执、和好,还有无数他记不起谈话内容的相处。
记得任务结束后,两人遍体鳞伤,那时的疼痛不知是刻意遗忘了,抑或随着时间模糊
,在脑海底层留存的是──那时抬头望见的枫叶好美,以及他下一刻就煞风景地提,突然
想吃炸枫叶了,这些应该可以炸很多吧?
满眼感动的夏油杰,还来不及思考赭色枫叶与血液的关联,听闻五条悟的话,先是一
愣,接着无奈瞥向挤眉弄眼的五条悟,最后仰头笑起来,歪了歪头道:“那我们就去找吧
。”
“大阪!去大阪车站那间!那间的好吃!”
“等等、那也太远了吧?我们现在可是在东京,悟该不会不知道两个城市距离有多远
吧?”
“那就搭新干线去啊!”
“噗哈哈、真是拿悟没有办法耶。”
“杰你这是什么意思?说!你是不是在偷偷笑我?”转头迎向夏油杰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抬起双手枕在脑后感叹,“啊啊、真是麻烦死了,路途遥远什么的,喂杰、你觉得创
一个能够瞬间移动的咒术怎么样啊?”
“呵呵、瞬间移动去买甜点吗?”
“没错!战斗前瞬间移动去买甜点,祓除咒灵以后就可以立刻补充能量了喔!”
“真是的、都弄不清楚悟是在出任务还是在野餐了。”
“有差别吗?反正、我们是最强的呀!”
五条悟最后确实创造出瞬间移动的咒术,但他没想到,他仍然追不上夏油杰离开的背
影,甚至来不及告诉夏油杰,咒术里长久缺失而导致移动失败的某一环,在赶往新宿的那
刻,莫名地想通了、完整了。
而通道左侧的光影明灭,内容同样是五条悟与夏油杰相处的经过,但他没有任何印象
,他像是在观赏一部有关于五条悟与夏油杰的纪录片,片中的他是一名天才外科医师,夏
油杰则是一名暗自缉毒、生怕将其他人拖下水,所以执拗地拒绝他人帮助的调酒师。
五条悟看着那个夏油杰依旧那么有正义感,将他人的痛楚苦恼,都当作是自己的,看
着他救回两个小女孩,却对自己的付出只字不提;看着他的梦想砸得稀烂,跌跌撞撞地独
自走入暗巷;看着他被最信赖的人指责,却仅能静默微笑。
接着,他看着那个五条悟闯进夏油杰的生活,以胡搅蛮缠的方式,带夏油杰去吃饭、
旅游;看着两人一同经历生活中的每件小事,无论有趣抑或无趣;看着那个五条悟将状态
不对的夏油杰从暗巷里拖出来,深夜去看海,他莫名泛起几缕说不出的嫉妒,为什么他没
有刚好遇见失常的夏油杰呢?要是有某天紧紧拥住夏油杰,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不过他的理智很清楚地明白,这个假设只是他逃避现实的抱怨罢了。
当时的他太年轻,他确实隐约察觉夏油杰的异样,但他不知道怎么去处理,便不处理
了,他以为那是睡一觉就能解决的事,他一直都是这么处理自己的情绪,将今天与明天做
分割,所有不愉快的事,睡醒了,就遗忘。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运行,与他不同。
就如同他不知道,火红的枫叶离枝、轻盈落地,烈焰般的颜色招来的不是盛夏,而是
酷寒的雪花。
大量的讯息一霎塞进五条悟的脑壳,这个世界的过去、现在,与不远的未来,交织著
那个世界的过去与现在,他顿悟了些他从前想不透的事,比如他丰沛得泄漏却毫无加以控
制的咒力,让整个房间形成一座暗箱,而夏油杰就像薛丁格的猫,处于既生又死的叠加态
。
当他观测,短暂合并的两个世界便开始塌陷成一个──徒留那个他花费好久的时间才
接受、夏油杰的身躯早已冰冷的世界。
五条悟弯曲虚影甫落入通道、无意识伸出的手指,忍不住瞇起双眼,但终究他还是在
握拳的同时,艰难而缓慢地睁开,他望着容纳世界所有色彩的通道吞没最后一缕光。
恍惚间他明白了夏油杰的虚影消失前,双唇翕动间吐露的话语。
‘悟,能遇见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奇蹟。’
“这样啊?看来、那个世界的我、很努力呢!”他抬手触摸方才紧贴夏油杰掌心,却
没有任何感觉的脸颊,湛蓝而没有焦距的目光,笔直投射在夏油杰仿佛犹有一丝温度、微
微勾起的嘴角,他深吸口气,终于无法承受般地背过身,铁床边沿、棱角的寒意透过布料
的纤维渗进他的腿根,他却浑然未觉,仰望阒黑涌动的咒力屏障低喃,“那真是、太好了
呢。”
五条悟一直觉得夏油杰嘴角凝结的笑容似曾相识,他以为那是两人阔别十年的残留印
象,但此刻他终于想起他在何时看过同样的微笑。
刚升上二年级,当时他们还未曾想过,后来咒灵会如喷泉般滔滔不绝地喷发,五条悟
沉浸在即将成为学长的喜悦中,夏油杰对他没来由的开心感到非常疑惑,满脸莫名其妙地
问过他:“悟,你到底在开心什么?”
其实五条悟也说不出他开心的理由,就是忍不住想笑,但夏油杰一定会双抱胸,露出
无奈的笑,回他,悟、真拿你没有办法。
“杰!我们成为了别人的前辈耶!你不觉得这个称呼听起来像是变成了很厉害的大人
一样吗?”他原本仅是随口讲几句话,打算塘塞过去,只是没想到他后来自己也被自己的
话说服,讲得越来越起劲,“欸杰,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啊?比如说拉上硝子到居
酒屋喝一顿,或是窝在墙角抽菸什么的。”
“不、窝在墙角抽菸的是暴走族吧?说到底、悟你到底对大人的形象有什么误解呢?
”
夏油杰瞪大双眼,却没有喝止五条悟的玩笑话,任由他装出凶狠神情,假意低吼:“
夜露死苦!”
“呵呵、这样的话,年纪小的会被吓坏的吧?”
“是吗?杰你不觉得这样比较有前辈的威严吗?”
“完全没有喔。”夏油杰满脸嫌弃,小幅度挥动手腕,“所谓的前辈,就是要保护弱
小的后辈呀。”
“恶、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套理论,你讲不腻啊?”五条悟摊开掌心,吐著舌头表
示对夏油杰言论的不满,眼看两人即将吵起来,他眼珠转了半圈,嘻笑着说,“我一直觉
得杰这套理论,我好像在哪里看过,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
“什么?”夏油杰很快就挑起眉毛,显现纯净的疑惑。
五条悟捏住咽喉,挤出他认为最温柔的嗓音道:“不行喔小悟,你是哥哥嘛、所以要
保护弱小的弟弟妹妹们唷。”
一时之间还搞不清五条悟所扮演的角色,夏油杰瞪大双眼,错愕的表情使五条悟笑得
更加灿烂。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五条悟逐渐察觉夏油杰思考的习惯,虽然两人遭遇事件,都会
从全貌去理解,但他仅会粗略体认到微薄的可能性,就会立刻行动,但夏油杰总会考虑所
有微小的细节,直到都安排妥当,才会去执行,带有一股好学生独有的稳重。
所以乍然听见荒谬的叙述,认真的夏油杰会瞬间停滞,流露出夹杂着好奇与迷惘的脆
弱,每当这个时刻,他就会心跳加速,兴奋的他不知道原因,于是他总说不到两句话,就
忍不住逗弄夏油杰,而夏油杰很难得会发怒,大部分都是笑得无奈,柔和地说,那就去看
看吧。
为了不让他的心脏如同崩坏般乱跳,五条悟撇嘴,追加一句:“对吧?杰—妈—妈—
—”
“悟你!是不是想打架?”
“啧、都是要当前辈的人了,火气不要那么大嘛,年纪小的会被吓坏的喔。”
夏油杰不再回话,而是立刻调转路径,朝咒术高专的反方向走去,但前行不到两步,
就又掉头回高专。
“喂喂喂、杰!你在搞什么啊?原地绕来绕去的。”
“悟不是想喝酒庆祝吗?我想不如就换下制服、叫上硝子,三个人到居酒屋好好喝一
顿,反正凭悟那发育过剩的身高,店员应该也搞不清楚到底有没有成年吧?”
不过最后三人并没有进居酒屋喝酒,周末夜间的居酒屋热闹而拥挤,容纳在内的不仅
有人群,还有为数众多的四级咒灵,如同苍蝇群般的小黑影令三人倒尽胃口,而居酒屋又
禁止外带,三人只好到便利商店购买简单的下酒菜,以及数种不同的罐装酒,就回到高专
顶楼,一面仰望星空一面饮用。
五条悟仅是翘起拉环,浅尝些许带有啤酒花苦涩的泡沫就失去意识,清醒的他安稳睡
在宿舍松软的被窝中,仿佛昨夜的星空、三人的喧闹与啤酒的气味,都是他的梦境产物。
他没想到,能够证明昨夜存在的,居然会是半数被夷平的校舍。
班导师夜蛾正道代述事件经过时,气得连火都发不出来了,整个人像是衰老十岁,呈
现一种黯淡的灰白色。
五条悟的术式基本上都是运用六眼去控制原子的活动轨迹,但酒量奇差无比的他,在
喝下一口啤酒之后便醉了,平时控制得宜、整齐有序的原子们开始波动,接着脱离运行路
径,大规模碰撞在一起,产生剧烈的爆炸。
他也是此刻才得知,他以为的昨夜,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但家入硝子至今仍在救治当
时被卷进爆炸的人,而夏油杰则是代替完全失去行动力的他,外出执行任务。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没有人因此失去生命吧?
等五条悟协助收拾完烂摊子以后,他才发觉他已经将近一个礼拜没有见到夏油杰了,
他隐约察觉夏油杰在躲避他,但他不晓得原因。
经过家入硝子的提醒,五条悟成功在宿舍楼顶堵到欣赏夕阳的夏油杰,虽然夏油杰见
到他,立刻就将侧脸藏进晦暗的阴影里,但他仍然看到大片混和青紫与红色的浅淡伤痕,
瞬间判断出那些仅是皮外伤的他,放心地哈哈大笑道:“杰你是宿醉出任务,一时失手被
只打脸的咒灵逮到,因为太丢脸才躲着我的吗?”
“我才不像某个悽惨的家伙,宿醉了两天还醒不来呢,再说,这也不是咒灵打的。”
夏油杰仿佛被五条悟笑出些许怒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难道、是我打的?”
“不然呢?除了我,悟觉得还有谁压制得住失控暴走的最强呀?”
对比伤痕累累的夏油杰,五条悟的周身就像被细心呵护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他气急
败坏地道:“杰你为什么不还手啊?喝醉的我应该很好对付的啊!无论是直接打昏还是什
么的,为什么能把自己搞成这样啊?”
“呵呵、我才不打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家伙呢,太胜之不武了。”
“那为什么不去找硝子治疗啊?这么一点小伤,硝子很快就可以治好了。”
“硝子这几天都在治疗受到波及的人,她已经很累了,悟你也知道这些都是小伤,等
过了几天就会好,还是不要增加硝子的负担了吧?”
浓厚的愧疚感瞬间笼罩住五条悟,他别过脸闷声说:“说吧,我该怎么补偿你们?捅
了这么大的娄子,无论是多难的事情,我都会去做的。”
“那么、悟就去买毛豆赔我们吧。”五条悟罕见的呆滞令夏油杰不禁轻笑出声,“悟
还记得我们去便利商店,一起买了盐味跟青酱沙拉两种不同口味的毛豆吗?我跟硝子还在
争论哪一种比较好吃,打算找你当裁判的时候,就突然爆炸了。”
“真的只要毛豆就好了吗?那有什么问题!我两种都买,要吃多少有多少!什么时候
要?今天吗?还是再过几天?”
“下次一起喝酒的时候,就麻烦悟买你认为喜欢的毛豆口味吧。”
“杰你还敢让我喝啊?”
夏油杰在夕阳下绽放的微笑,乘载着包容、无奈、少年意气与隐约的骄傲,与此刻铁
台上,他不忍卒睹的笑意完全相同,代表的是——我甘愿。
五条悟想告诉夏油杰,自两人在新宿分别以后,他就不再碰酒,但话语在口腔里盘旋
一圈,出口就变成:“杰,我已经找到最喜欢的毛豆了,那是包在喜久福里的毛豆,夹着
甜美的鲜奶油,我偶尔会在任务前,瞬间移动去仙台买来吃,想不到吧?我也有分给硝子
喔,但她老是嫌弃那是小孩子的口味,你看看她,好过分呐。”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双眸盈满水气,用力瞪视流动闪烁的咒力屏障,双手环抱腹部咕
咕笑了起来:“杰你看、我有领域了呢,你觉得就叫……无量空处怎么样?明明知晓一切
,却无法动弹、什么都没办法做,听起来很有意境、很帅吧?你不出声,我就当作你大力
赞同了喔。”
干涩的笑声回荡片刻便逐渐停歇,五条悟沉默许久,才直起身躯,转头望仿佛安睡般
的夏油杰最后一眼,接着任由缩小的领域包裹,脱离他的身旁,前往只有他知道的远方。
“杰、我跟你说,我想让这个腐败的咒术界,成为一个任何人都不会被夺走青春的地
方。”
他朝后挥了挥手,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与他的青春、无忧的记忆以及我们这个词汇永
别。
五条悟伫足门口,他左右张望周遭熟悉而陌生的景色,像是要分辨前往未来的方向,
最后他低笑道:“没问题的,我可是、最强的呀。”
他坚定地踏出步伐,几不可闻的轻声呢喃无人听见。
“只是……果然、好寂寞啊。”
众人传颂的神之子,此后就是、一个人了。
铺天盖地的恐惧与绝望,汇聚成海啸般的尖叫,灌进夏油杰的耳孔,他的眼皮宛若吊
挂重物,他挣扎于黑暗中撕开一道缝,五条悟直立于床尾、像在与谁讲著电话的背影,令
他瞬间安心,艰难地移动双眸,上下扫视五条悟的周身,见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不由得
放松情绪,露出一抹模糊的微笑。
余光掠过以石膏与铁架固定的右臂,他开始思索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向五条悟打招呼,
才不会显得太过狼狈。
他以为五条悟正在处理工作上的事,秉持着不打扰的念头,静默等待五条悟结束通话
,没想到五条悟倏地对着手机收音孔爆出一声大吼。
“我不想听你报你用了多少剂量!我只想知道为什么麻醉过了四小时,杰还没有醒?
”
要是再早一些,在他们刚确立关系的时候,夏油杰肯定会板起脸将五条悟说一顿,让
他对待别人要更有礼貌,但梦境混杂着眼前的场景,再加上仅有他听得见的、震耳欲聋的
情绪,他只觉得心疼。
他知道五条悟不是故意乱发脾气的,只是、没有办法克制了。
夏油杰想引起五条悟的注意,但又不想突然吓到他,于是轻轻“嗯”了一声。
五条悟先是整个人僵直,而后完全不理会伊地知洁高反复解释手术过程的麻醉状况,
也未曾给半句说明,就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向夏油杰,脸上挂著漫不经心的微
笑,只是偷偷揉着双眼的颤抖指节,与未曾停歇的恐惧,泄漏了他真正的感受。
“手术成功!你的神之手、五条悟医师还你一条完完整整的手臂,怎么样?有没有感
觉哪里不舒服?”
五条悟信步走至床旁,随意落座在小圆凳上,状似玩笑般地抱住夏油杰棉被覆蓋的双
腿,确认被布料阻隔的呼吸起伏,以及温暖而柔韧的身体,他才扬起头,露出一个纯粹的
微笑。
“悟。”
“怎么了?”
“我都已经醒了,你就、不用再担心了吧?”夏油杰伸手揉搓五条悟的头顶,仔细将
乱翘的发丝抚顺,五条悟布满血丝的双眼让他忍不住轻声叹息,“快点去休息一下,你都
没有睡吧?”
“杰你说什么啊?我没有担心啊!这对我来说可是超级习以为常、超级小小小小的事
情。”五条悟甩掉夏油杰仍能活动的左手,特意瞇起眼睛,大拇指与食指比划出一丝微小
的缝隙给夏油杰看。
夏油杰仅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背脊逐渐蜷曲,喉间滚动着模糊的痛哼。
“杰?杰你怎么了?你很痛吗?”五条悟接连询问好几声,夏油杰都没有回应,他整
个人跳起来,迅猛的力道使他的膝盖用力撞击床缘,但他完全不觉得痛,只记得冲向房门
,他慌乱地朝外张望,喊了一声喂!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忍不住抬起右手捏紧上
半脸,颤抖的嗓音不断叨念著,“可恶!快冷静下来!想想该怎么办!”
“悟。”
略带沙哑,但澄明坚定的声调在背后响起。
五条悟缓慢转身,凝视著不知何时坐直身体的夏油杰,皱起眉头、一脸愧疚地郑重忏
悔:“悟、抱歉,我开了一个很糟糕的玩笑。”
费力牵扯嘴角,却发现完全笑不出来的五条悟,索性低垂头颅,静默走回原位,他将
头埋进夏油杰的棉被,良久才闷声说:“杰你太过份了,这种玩笑、真是烂透了。”
“嗯、对不起,是我错了。”
五条悟在柔软的棉被上擦蹭好几下,才舍得侧过脸望向夏油杰。
“我要处罚你!”
“悟想、”夏油杰半敛眼帘,目光不敢直视五条悟,原就沙哑的嗓音更加干涩,显得
有些惶然,“怎么处罚呢?”
“杰每天都要被我抱着去上厕所。”五条悟撇撇嘴强调,“公主抱!”
夏油杰微愣,接着无奈地笑出来,反驳道:“我断的又不是脚。”
“那我帮你把一下。”
“把什么呀?更何况、我还有左手。”
“那、”五条悟陪笑两声,再也想不到什么有趣的话,他低落地垂下头,心底传出阵
阵的愧疚声。
夏油杰抬起连接药水管路的左手,顺势将五条悟压到他的腿上,他摀住五条悟的眼睛
,分明知道五条悟看不见,仍然不由得别过脸,有些难为情地说:“我是右撇子,所以吃
饭、会有些不方便,不知道悟可不可以……?”
“可以!无论是买饭还是喂饭都可以!杰你想吃什么?”五条悟闻言弹起,他坐直身
体,认真地询问。
“我这时候还不能吃吧?”
“也对,好像、还不行喔。”
夏油杰无奈地笑了笑,重新把五条悟按回腿上,安抚似地一下又一下划著五条悟的耳
壳,就如同他们还窝在公寓的沙发床,他用掌心遮挡住五条悟的双眼,绕着圈子按摩,轻
声说:“总之、悟你先睡一下,等睡饱以后再帮我买晚餐,这样好吗?”
五条悟没有回应,夏油杰以为五条悟睡着了,就看到五条悟扬起手,轻轻搓揉他的手
腕,闷声说:“杰、你要快点好起来。”
“会的,毕竟、我有你嘛。”
五条悟很快就睡熟了,此时突然有好几个人推著治疗车与电击器冲进来,巨大的声响
令夏油杰皱起眉头,他抬手比划出噤声的动作,很快又落回五条悟的眼前,为他挡光。
“啊、五条医师刚才不是在请求支援吗?”
“悟刚才是太累了在梦游,吓了大家一跳吧?抱歉、没事的。”夏油杰扫视过快空掉
的药水瓶,“既然都来了,那麻烦一下,药水瓶空了。”
几个人松了口气,陆续撤离设备,仅留下小泽优子帮忙更换药水瓶。
等到小泽优子走到夏油杰身旁,才听到夏油杰几不可闻的问句:“对了,有止痛药可
以使用吗?”
“有的,有止痛药可以打。”小泽优子清晰的回应又引来夏油杰一个噤声的手势,于
是小泽优子只好放轻声音,用气音询问,“如果不痛是零分,最痛是十分的话,您现在是
几分呢?”
夏油杰耷拉眼睑,小口吸气以后呼出一口长气,伸手将黏贴于背后的病人服拉开,冷
汗顺着背脊滑落床面,他抬起手擦去即将流进眼里的汗水,听着五条悟悠长、显然是已经
沉眠的呼吸,思考片刻,仍旧将手掌轻轻覆蓋在五条悟的耳朵上,才咬著牙齿闷声轻道。
“十分,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