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冥王 02

楼主: redqueen (厌世宝贝)   2023-07-02 21:39:31
  第二章
  “阿景,你去哪里了?”
  早上十点,陈开德正将一锅洗好的白米放进业务用的大电锅,美佳味便当店的生意还
没开张,但炎热的后厨房已经准备就绪。
  “我去晨跑,在大里溪那边遇到有人上吊,所以就在警局做笔录花了一点时间才回家
。”吴秋景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轻描淡写阐述,却把陈开德吓了一大跳。
  “啊,我早上听人说芯兰的女儿过世了,就是你发现的吗?”陈开德抹掉额上的汗,
张著嘴,久久无法回神。
  吴秋景脱下鞋子,脑海浮现出一名卖菜妇的矮小身影,她总是带着热情的微笑。忍不
住皱起了眉头。
  陈开德紧张地问:“那你还好吗?今天你就干脆别帮忙了,去楼上休息,下午等东西
都整理好以后阿舅跟甜子阿姨带你去拜拜收惊。”
  “我没事,”吴秋景蹲坐在往二楼的台阶上,把鞋子收拾干净:“等我上楼整理完马
上就来。”
  陈开德一脸担忧,却也不敢开口阻拦。他太清楚吴秋景的个性,无论遇到什么大事这
个孩子也只会憋在心里,乖巧到令人担心,他只能目送吴秋景走上楼,最后默默地叹口气

  这间便当店只有两层楼,坪数不大,是陈开德五年前贷款买下来的四十年中古屋。一
楼当店面,二楼就当起居室。居住的房间一共有三间,一间陈开德使用、一间吴秋景,最
后一间则是空下来充当仓库。吴秋景上楼后先去浴室,他扭开水龙头,让冰凉的水刺激五
感,希望能让脑子醒醒。
  水声稀哩哗啦,他抬起头,冷水顺着短发往下滑,镜子里面的自己眼眶充满了血丝,
消瘦的两颊充斥着疲惫。早上的画面如噪声般在他脑海里浮现,女人摀著肚子的毫无血色
的手、痛哭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个男人冷漠的眼神以及他背后的黑影——那些片段混杂了
各种情绪,吴秋景再也忍不住趴在洗脸台上一阵又一阵地干呕。胃部从早就上未进食,吐
出来的都是胃酸及胆汁,吐到他太阳穴凸凸狂跳,头痛欲裂,浑身脱力。
  他再度扭开水龙头用冷水冲脸,想将不舒服的回忆冲刷殆尽,再度抬起头时,镜中憔
悴脸上的水珠拼命地往下滴落,像极了痛哭的眼滴。
  “阿景!”吴秋景听见陈开德在楼梯下方拉开嗓子喊他的名字,“你先休息一下,等
等甜子阿姨就来帮忙了!阿舅叫你休息就休息,不要不听话!”
  这音量之大,想必连隔壁手摇饮料店的妹仔们都听见了。吴秋景苦笑,用毛巾抹干脸
上的水分,扶著墙壁就往自己的卧室去。卧室不大,仅有一扇对外窗,早晨窗未关,淡褐
色的窗帘在寒风中猎猎飞响。他打开床边的柜子找到一瓶玻璃罐,里面只剩下两颗抗焦虑
药,他药丸将全数倒在手心,混著口水一股脑吞下,接着就倒在床上等待睡意来临。
  他又做了一个梦。
  忘记这里是哪里的海岸,阴云盖过宽阔的天色,无边的黑海卷起了白浪花,冰冷的潮
水几乎淹没了他的腰际。海面开始拨放著一幕又一幕的回忆,他看见了少年法庭判刑的那
一刻,名为父亲的畜牲杀死了他的家,母亲夜半嘶声裂肺的尖叫与痛哭,以及妹妹的眼泪

  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只有满怀的哀伤。
  海的远处有个小女孩在哭泣,小小的掌心掩住了面容。
  “吴篠洁!来哥哥这里!”他冲著无边无际的海大喊,迈著艰困的双腿一步一步往海
中央前进,他想要拥抱这个孩子,让她不再哭泣。
  哥哥不要过来!女孩尖锐的声音在海风中呼啸。
  “篠洁!”吴秋景留下眼泪,“哥哥不会抛下你!来我这里!”
  霎那间,汹涌的潮水吞噬了他,腥气的海灌入鼻腔,淹没了所有感官。深海里一片宁
静无声的,他不断地往下沉,海波透下的光只照出了一片虚无。
  醒来以后,他才发现脸颊上挂著泪水,但梦中的痛苦情绪早已荡然无存。
  脚边的窗户依旧没有关好,从夹缝中透出湛蓝的晴空。侧头一看,柜子上的时钟显示
午后三点。他赶紧收拾好自己以后便往楼下去,此刻的美佳味便当店早已中场休息,蔡甜
子正在收拾自助餐台上的铁盘。陈开德则是在门口用水管清洗马路。
  “你舅舅就跟我说了。”蔡甜子把铁盘放在一旁,双手插腰:“晚上我们就去万祐宫
拜拜。”
  “不用啦。我没事。”吴秋景说。
  蔡甜子凶悍地瞪了他一眼:“叫你去就去,你想让我们睡不好吗?”
  其实蔡甜子根本不信鬼神,也不是真的发脾气,她只是想让大家都心安罢了。吴秋景
失笑,跟着她一起收盘子。陈开德在门前用地刷把石子地板洗得干干净净,他偷偷往店里
面偷看,一脸得逞的模样,一不小心双臂上的神佛刺青就从袖口露了出来。
  陈开德年轻时是个混帮派的 迌仔,用青春追逐叛逆,打架、赌博、嫖妓无所不作
,金钱对他来说就是作乐罢了。他那时对林森北的一位美艳舞小姐倾心许久,用尽所有方
法就是为博取她的目光,但当年的蔡甜子是舞厅头牌,是谁都摘不下来的那朵夜牡丹,根
本不把他放眼里。
  风水轮流转,陈开德得意的日子并不久,直至老父病死、家姊自杀,陈开德才悔悟过
来自己的人生多么荒唐,但那时为时已晚,之后的日子他只能蹲在铁栏后望着月光,每天
每天后悔著过去,用纸笔写下痛彻心扉的书信寄给教诲师希望得到假释机会。
  在那段牢狱日子,他仍然深爱着蔡甜子,只是知道自己已失去碰触她的机会,早已缘
尽心死。然而没想到的是蔡甜子竟然写了一封信给陈开德,并且承诺如果他愿意改头换面
,将会与他共谱未来。他们的爱情故事吴秋景已经听到苦瓜烂熟,陈开德喜欢小酌,每次
只要喝到兴致高亢就是拉着他滔滔不绝当年爱情花火是多么璀璨。
  晚上吴秋景跟着他们俩来到了万佑宫,就是附近的一间用红色铁皮搭的小型宫庙,旁
边还附赠里民中心,晚上时不时都会有欧吉桑们来这里抬杠。吴秋景被安排在坐在宫庙埕
外的一张红色塑胶椅上。吴秋景仰望着墨黑无星的天空,对于宗教民俗的仪式,他抱持着
尊敬的态度,不逾越也不评论,因为眼睛能看见的东西他无法解释,自然也不需要其他人
替他解释。
  宫庙的管理员叫杨伯,年逾八十岁,老当益壮,但吴秋景很怕这个健壮的迟暮老人,
因为他总是能从那灰稠的双目看见一丝同情与怜悯,他总是无端害怕这种过度的关心。
  等仪式结束以后,杨伯捏著红布与线香朝天一拜,转头问他:“阿景,你今天又看见
了什么?”
  “没什么,就平常那样。”
  “你是不是问了问题?不然那个男的怎么会跟着你?”杨伯捏着他的肩膀,重重地拍
了一下:“以后看见也装作没看见,懂吗?”
  男的?线香燻得吴秋景两眼发酸,背脊痛得要命,想埋怨又不得发作。
  “现在还在靠吃药睡觉?”杨伯问他。
  “没啦,真的没有。”吴秋景垂下脑袋,想也知道是大嘴巴舅舅跟杨伯说的。
  杨伯哼了声,朝他头上又是一掌:“你喔,死过一遭的人对他们来说就像朋友一样亲
切,他们会跟着你走影响你的身体,这种吃药没有用。”
  吴秋景摸了摸头,有些委屈。
  杨伯把香插回香炉,双手背在身后,一脸担忧地说:“要晓得这世间的事情都是因果
,就连神佛都是无法插手,死人会跟你说话本来就是不对的,所以看见了就装作没看见,
这不关你的事,那些东西对你身体不好。”
  “我知道。”
  “毋通太固执,知影嘛?”杨伯叹了口气,“阿伯只求你一生平安。”
  吴秋景装作乖巧模样,不断躁动的双腿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离开宫庙以后时间还早,吴秋景打了通电话给朋友,那是他在少年矫正学校认识的同
龄,也是出狱以后最能用平常心接纳他的一群人。挂断以后吴秋景立刻传讯息给陈开德,
随后骑着机车奔驰出去。他们约在中华路的夜市,那里的牛排摊是最好解决消夜的地方,
但吴秋景从不吃牛排,只是跟着凑热闹而已。出狱以后的他们各奔东西,有人做房仲、有
人卖饮料,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都背负著罪恶的过去,这道伤痕即使结痂、长出了新肉,
依然会在夜里隐隐作痛。他们只能时不时聚首,互相舔舐著这道没人能懂的伤口。
  十点的夜市人声鼎沸,吴秋景喝着杨桃汁,跟着两女三男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穿梭,
窄小的道路挤出热闹的气氛,连冬天也变得热暖宜人。众人逛过一圈又一圈,最后才决定
一起去唱歌。
  就在他准备离开夜市的时候,远远地来了个熟人,是刑事组七爷与八爷。两名凶神恶
煞的男人站在停车场的空地抽菸,脱掉刑警背心以后更像坏人。吴秋景的朋友都认识他们
,其中一个看见蔡宗男还热情地朝他挥手。
  吴秋景注意到蔡宗男的身边多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具体来说,是只见过一次面,他
身上那套高级西装才让吴秋景想起他的脸。
  检察官跟刑警出来吃晚饭也不是稀奇事件,应该是早上的案件让他们搭上线。
  蔡宗男小跑步过来,朝他们露出爽朗的笑容:“干嘛,一群人在这里聚众闹事吗?”
  “陪阿景散心顺便吃宵夜啦。”其中一个女孩子笑着说,“男哥这么悠哉来逛夜市喔
?”
  “才不是,我是加班到现在好吗?好啦,你们吃饱快回去,不要深夜逗留。”蔡宗男
在这些年轻的脸庞上盘旋了一圈,最后停在吴秋景身上,还上前拍拍他的肩:“你也是,
早点回去睡觉,不要让你舅舅担心。”
  蔡宗男寒暄几句很快就回到原本的地方,吴秋景冷静地看着他们离开时的背影——在
那名西装笔挺的检察官身旁,站着一道黑影——那黑影背对着吴秋景,歪斜著脑袋,一身
污秽的警察制服,但脚下却没穿鞋子,缺少了鞋子只能垫起脚尖。
  吴秋景转过身,告诉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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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秋景:干干干干干干干!(手刀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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