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修真种田记事(拾参)

楼主: dcain (酱酱姜姜姜)   2022-11-06 01:54:50
(拾参)
  
  辛茗没有听到多少关于梅凌寒刚入门派的事,他想听,但睡意猛烈涌了上来,将他的
意识整个覆蓋住。
  他做了梦——又多又长又杂的梦。
  梦里他回到四岁时,那时阿爹还很好,帮村里的大老爷管理茶园,家里的田是爷爷奶
奶跟阿娘一同打理。
  阿爹接下茶园管事那天,回家抱着他猛转圈,说他的小茶叶是宝贝,出生后带来好多
福气。当管事是份体面的工作,是阿爹努力了许久才争来的。阿爹说,他真快活啊,小茶
叶。
  那时的辛茗不懂什么福气不福气、不明白快活怎样是快活。只知道阿爹很高兴、阿娘
也很高兴,奶奶为了庆祝,还杀了一只鸡,将大老爷赏得茶叶跟鸡一同煮了汤,爷爷在旁
边乐呵呵的算著,这样有钱让辛茗去读书啦。
  一切本该很好的。
  但那福气维持的极短,隔年阿爹从茶园摔了一跤跌残腿,等调养好想再回去工作,大
老爷已经找好人替去那份工作,茶园里已经没有工作可以给他了。灰心的阿爹回到家,听
到消息的爷爷气昏,下田时倒地,发现太晚,人转眼就去了。
  奶奶伤心过度,没多久生了一场大病,人也跟着爷爷走了……接着,阿爹再也不认真
工作、下田,没事就是喝酒发疯,想把辛茗卖掉,骂都是他的错,要不是那天听到辛茗发
烧,他心不在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阿爹酒兴一起,动辄便是打骂辛茗跟阿娘。
  福气是什么呢?快活是什么呢?为什么爹爹跟从前不一样了。都是我的错么?被打骂
时辛茗总想着这些。转眼间他大了几岁,明白了些事理,可他还是什么都不懂。
  他不懂,只想要从前的阿爹回来、只想要阿娘不要再哭……但老天太狠,疫病袭来,
整个村子里的人死了大半,连茶园大老爷的妾跟儿子都死了好几个,阿娘也差点要撑不过
去。
  但幸好、幸好老天爷还有点良心——梦里的辛茗记得自己小心拿着从村长那儿分来,
仙长给的药水给阿娘喝下,看阿娘转好后,他哭了出来。
  阿娘抹去他的泪水,柔声说道,“小茗,别哭。没什么的,死生有命,阿娘还活着,
这是好事呢,太常哭,会把福气哭掉的。”
  阿娘没事,阿娘很少哭,不管发生多少事情,怎样被阿爹打骂,她都是那样的温和平
静,不怨也不恨,就连辛茗差点被卖掉,她也没有怨过。
  阿娘总是说,“错不在你,不要听你阿爹的话。爹爹只是生病了……心里生病了。会
慢慢好的,等你大了,就会好的。”
  为什么他大了就会好了?辛茗想着,但对着承受这些的阿娘问不出口,但只要阿娘还
活着,总是好的。
  那日他胡乱抹著脸,回阿娘道:“好,不哭,不哭,我要把福气都存起来,让阿娘长
命百岁。”
  阿娘笑了。
  然后突然有人在喊他,辛茗回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田埂上,村里少见闹哄哄的
,远处好些人大声说著疫鬼被仙长斩死了,说疫病被彻底除去。
  而阿爹正在田地里发狂似的对天哭吼,大骂老天不公,怎不让茶园的主人也去死、也
去死!
  那是辛茗再也不认识的阿爹,他像是由愤怒,由恨,由酒与心毒做成的一个人。
  又一眨眼,辛茗再大了两岁,他刚过完冷清的生辰隔日,一早起来,炉灶的柴火是熄
的,阿娘没有像往常那般熬粥炒菜,辛茗想,阿娘很辛苦,大概是睡晚了罢,他便主动去
做了那些,等他好不容易将柴火点燃,将那混杂着各种薯类与杂菜的粥煮下去,兴致勃勃
叫着阿娘,却发现阿娘冰冷冷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神情安祥的走了。
  前一晚,阿娘还握著辛茗的收叮咛著,“好孩子,你长大了,若受不了这个家,就早
些出去,阿娘城里有认识的亲戚,应该能介绍些事。”
  辛茗说他不去,他要陪阿娘,要帮忙耕地种田,去城里,阿娘就是一个人了。
  阿娘笑他傻,说他能陪阿娘多久呢?是人都会长大的,都要离开父母的。
  那样爱他、疼他的阿娘,怎么说走就走了?
  而阿爹竟然还坐在床尾,喝着酒,不停唸著:“连妳也要先丢下我,我到底做错了什
么,如意,如意……”
  阿娘有个好听的名字,邹如意。听说是外公想要她一生平安,事事如意顺心。
  这样的阿娘走了……
  然后又发生了些什么?梦里的场景转得那么快,辛茗一会儿看见自己走在往城里的荒
野途中,他一边走一边哭着,低声喊著阿娘,阿娘,阿娘对不住,我要把福气都哭掉了。
  他想不哭,却怎样也停不住。
  又一会他看见自己在城里的小客栈里忙前忙后,有些客人见他小,欺负他,有些好心
姐姐看他瘦弱,偷偷给他塞了零嘴粿子,大厨对他不错,总是多给他添些饭菜,客栈的主
人看来小气,常常嫌弃他手脚太慢,却也从没扣过他的钱,过年了,知道辛茗不回家,还
拿了一套新衣给他。
  城镇里比辛茗在的那个种满茶树的村子热闹太多,可以遇见许多的人,在忙碌的工作
中,他渐渐忘记悲伤,虽然还找不到自己想要做些什么,感到迷茫,但一日日过去,看着
人来人往,日子同从前在村中那样不同,也渐渐得了不少乐趣。
  辛茗到客栈工作一阵子,见过不少来去的修士,有些人看来落魄好似骗子,有些人看
来穿着言谈像世外高人,但大多在他眼中也没有多特别,他本以为修士都会如同当初救助
村里那个厉害的高人那样,但左瞧右瞧,众生似乎看来都是一样的。
  修道者跟他们这样的平凡人一般,也是汲汲营营的在过日子,而且还不少仗着自己走
上那条修道路,与凡人不同,傲慢又无礼。
  不过他们那样的态度并不影响辛茗,为了回报不知姓名、也不索取任何报酬的恩人,
他已下定决心这辈子都要好好礼遇仙家、修道者。
  直到他遇见了来喝茶的仙家一行人那样不同。
  蓄著长胡、白发苍苍的老修士气质温雅,身边跟了数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少女,他们喊
著老修士师祖,每个都态度客气,对辛茗这样的小二也是温和有礼。
  辛茗那时心想,救了阿娘、除掉疫鬼的修士,就应该像是这样的人罢?
  然后那位老修士跟辛茗说上话之后,笑笑问他:“好孩子,你想修仙么?”
  再一眨眼,辛茗看见自己在大观门里走着,他要去取东西,不远处正有人大声谈论著
梅师叔的事情。
  那人语带嘲讽,说梅凌寒又在外头不知捡了什么宝贝回来当贡献,今年又要夺得弟子
贡献第一了,一个农家之子,半妖人也有这样本事,还不都是靠小师叔的帮忙。
  另一人笑回道:“你想要对方那样本事,也要有那张脸啊。”
  “哎,听说修到元婴期后有种灵丹能重朔外貌,若我届时能搞到一颗……不过这梅凌
寒运气的确有点太好,入了门派就没吃过什么苦,出外游历闯荡又常有收获。长得好也真
是有差,听说还有个什么大门派的掌门女儿对他有意思,一天到晚追着跑送东西。这人啊
,真是不能比,一比就气死人——不行,我得查查,看那种灵丹到底那里有。若不用到元
婴期就能用更好。”
  “你还是先好好修炼,再去搞那什么灵丹。嗳,要不查什么双修的方法好了,你看那
梅凌寒,或许就是双修有一套……要不那修为怎么冲那么快、嘿嘿。”
  “嘿,也是——”
  那二人边说边走,说到兴起处哄笑声不断,丝毫没有顾忌,什么淫秽之词都说了出来

  辛茗看见当年的自己握拳站在远处,气得脸色发白。
  “你很气么?”倏然间,有一道懒懒的声音问他。
  气么?当然是气的。他们凭什么随意诋毁梅师叔,他们根本不明白他是个怎样的人—

  “那你很了解他吗?了解梅凌寒这个人?”
  “我、我当然清楚!我——”辛茗大声回著,但说完后,却又有些心虚。
  他真的懂梅凌寒吗?他入山数十年,其实与梅师叔根本没见过几次,亦没说过什么话
,他对师叔的了解,也都是从旁人的只字词组,他不断打听中累积起来的。
  “喔,那你跟那些人也没什么两样啊。辛茗。”
  “我、我……”不对,他跟那些人不一样,他从不会随意诋毁、否定梅师叔的成就与
辛苦。
  但他又真能这么有自信地说出口,说他不一样么?他又有什么资格……
  察觉到辛茗的迷惘,那声音轻笑了声,接着天突然黑了。有一片鸦羽划过眼前,又一
片一片羽毛落下,有白有黑,辛茗眨眼,原本恢宏大气的大观门长廊消失,正茫然间,只
见飞羽化作碎光消失,他人站在一处小丘上。
  天灰濛濛的,远方有数座连绵的大山,近处是一片房舍稀少、田地看来荒芜的村庄。
  也分不大清楚是什么时候,天色昏暗,飘着雪,很冷很冷。
  这里是辛茗从未有印象之处,他想着,我怎么会突然到这儿呢?还有刚刚那声音、那
些羽毛……
  “凌寒。”还来不极细想,又有人突然喊了出声,却不是喊他,辛茗一震看向下方,
只见山丘下有一名少年正看着他——不对,少年是看着他身旁一株已经枯死的梅树。没来
由的,辛茗发现少年眼中并没有他。
  辛茗楞楞地看着少年,对方年纪看来不过十三四岁,五官跟梅凌寒很像,但更年幼些
、更瘦些,而天这么冷,他却穿得极少。
  他也叫凌寒么?他不冷么?
  “伯父。”少年回应呼喊,转过头看向来人。
  远远走来一名中年男子穿着粗布衫裹着厚棉袄,眉眼温和,看来是名农人,奇怪的是
,这土丘不过两人高,辛茗就站在上头,离他们很近,男子似乎也没看着辛茗,兀自向少
年说道:“你又来这儿了……不是叫你中午来我们家吃饭吗?”
  “谢谢伯父,不好去打扰,上次伯母才唸过您的。”少年垂眸,轻声回应,“我也有
做好饭了。”
  少年指著一旁的布包,“捏了些饭团,够吃的。”
  “哎,伯父那里差你一口饭?你也知道你伯母那人,就嘴巴坏,心肠软,别把她的话
放心上。而且你那里有些什么,当伯父还不清楚吗?”男人去解开布包,就见里面那饭团
看来着实可怜,真正的白米饭没多少,跟不久前梅凌寒做给他吃的那种是天差地远,都是
些粗粮凑成的,也就两个不到半个拳头大,怎管够一个孩子吃饱。
  “你吃这样怎么够呢?”
  “够的。”少年微笑,拿回那饭团,“每天都吃这些,也没饿过啊,真够吃的,就不
过去打扰,您快回去吃饭罢,不要让伯母等你。姪儿明天就要去城里打工了,过年时才会
回来……我也想好好陪陪父亲跟母亲。吃的也真不用担心,那里管饭呢。”
  “好罢好罢,你想好就好,去城里小心些,也别担心屋子跟田,伯父会帮你顾著的。
”男子叹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叶包著的东西强硬塞到少年怀中,“吃饱些,好孩子。”
  男人又叨叨絮絮交待了许多,这时辛茗已经从小丘上跳了下来,他好奇看着二人,确
定自己的存在完全被忽视。
  等那位伯父好不容易离去,少年挑了块石头坐了下来——原来,这里有座小小的坟。
  墓碑更是简单,不像外头墓碑上头写了许多,就是简单写着显考梅公长安之墓。
  小丘上有枯掉的梅树、小丘下有个坟墓,而少年孤零零的打着伞,啃著冷饭团,对着
坟墓吃著,这份场景对辛茗来说感到奇怪又熟悉。
  刚刚伯父给少年的竹叶包他没打开,他似乎知道里面是些什么,用手摸了摸后便放到
坟前拜,等做完这些,他便盯着坟头发呆了起来。
  少年发呆多久,辛茗就看着他多久——他越看越觉得,这人就是梅师叔吧?是还没有
进入大观门的梅师叔,是没有人知道、认识的梅师叔。
  而他会觉得熟悉……是因为,他也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
  阿娘走后,辛茗也曾坐在阿娘的坟前,发呆了好久、好久。
  也不知过去多少时间,伞上已经积满了雪,少年突然开口轻声道:“爹,孩儿明日要
去城里打工了……今年收成不好,家里现钱不够缴明年的税赋,村长知道后,便替孩儿寻
了一份饭馆的工作、伯父也说家里他会帮忙注意,就是担心伯母又生气了……”
  少年梅凌寒说话慢慢的,简单交代了最近的日子后他又对坟头拜了拜,接着竟是徒手
攀著小丘,两三下翻了上去。
  靠近那株枯梅,少年轻抚著那再也不会开花的枝桠:“娘……”他这时没有撑伞,雪
还在下,落在他那长长的睫毛上,好似沾了泪水一般,不同于适才始终淡淡的神情,少年
像是想哭,却又忍着泪水:“孩儿想您。”
  他声音很低很低,低到不靠近就听不见,而辛茗早已不自觉靠近著少年。
  “师叔。”听到这样可怜的话,辛茗着实忍不住想抱抱少年。但他手才伸过去,却发
现抱住的是一团烟,一片片飞舞的鸦羽。
  等那些飞羽飘散,他又看见少年——少年在饭馆里忙碌的工作,跟在大厨身边学习当
二厨又当小二,他勤奋认真,从不偷懒,态度更是谦和有礼,又因生得好,端菜出去时总
会惹人多看几眼,饭馆的生意也因此好了起来。饭馆的主人甚至想把他留下,但少年坚持
家里的田地屋子要有人看着。
  少年没有一日歇息,春夏秋耕种收成,闲暇便是去打柴卖钱,这里的春来得晚,夏秋
又短,过冬太冷,地冻住了耕不了,他便去饭馆工作。幸好那间饭馆生意一直很好,每年
都很欢迎他来短暂的工作。他那么努力,却也赚不了多少钱,这处县城被个贪官管着多年
,税赋很重,又因为他只有一个人,田地的收成提不起来,伯父虽想帮他,但家里有妻有
小要顾,能帮的不多。
  少年也从没要求伯父帮些什么、更未曾抱怨过些什么,他不管遇到些什么,神情都是
那样淡淡的,只是偶尔在去看看母亲的枯木、父亲的坟时,会多些表情。
  日子过得飞快,辛茗感觉只是眨个眼,就看见少年长大到十七八岁。
  五官完全长开的少年,已经可以看出是将来的梅凌寒,但还是有些稚嫩,眉宇间也带
著一些天真,他不太爱笑,看来严肃,但反而因为这样讨人喜欢。
  好可爱。这样的师叔真可爱——辛茗想着。
  接着辛茗又想,为什么他能看到这些呢?到这时辛茗已经明白他在作梦、或者说他进
入了一个幻境之中。
  但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能看到的、或是谁让他看到的。
  在辛茗胡乱想着时,又一片鸦羽飘到眼前,等飞羽消失,他再次回到了大观门,眼前
则是已经换上道袍的少年梅凌寒。
  这时候的梅凌寒入大观门不久,因为被检查出是难得一见的单灵根,掌门特地收他为
内门弟子。但因为才刚入道,虽然有着不同于他人的资质,分得的住处却不大好。那是间
很小的房间,除了弟子刚进来分到的一些基本家俱外,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梅凌寒将房里擦过一遍,接着从随身简单的包袱里拿出了一个神主牌还有一条插在瓶
里的枯枝,将这两样小心的放进柜子里摆好,他合掌对其拜了拜。
  “爹、娘,孩儿要修道了,有幸被掌门认作徒弟……”梅凌寒闭着眼细声向那两样没
有寄托任何魂魄的木头说话,好一会后,他抬手摸著那枯梅枝,神情坚定道:“娘,听说
修道至一定境界,能做到让有灵之物起死回生,虽然无法让人复活,但孩儿希望有一日能
让娘……”
  说到这儿,梅凌寒停住了,他似乎不敢放太多希望,斟酌许久,他才道:“让娘开花
。”他咬唇,又再说了一次,“让娘能够开花。”
(待续)
谢谢看到这边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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