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于大叔跟小高中生的故事
许品皓一如往常在早上九点多醒来。
细碎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洒进他的房间,不偏不倚地停在他的床边。当他睁开眼时,
刚好能感觉到微弱的光线投射在瞳孔上。
几秒钟后,他抹了抹自己的脸,半是清醒、半是混沌地抓过一旁的手机。漆黑的萤幕
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亮起,在没有太多光源的室内显得格外刺眼。
他瞇起眼睛,意兴阑珊地检视上面的通知。确定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后,他才将手机
放回床头柜,有些迟缓地翻身下床。
距离昨天那场密室逃脱后过了将近一天。
对一个不喜欢社交,又不喜欢团康游戏的人而言,许品皓只觉得十分无奈。在那段无
聊的鬼屋历险里,唯一占据他脑子的就是如何快点结束这一切──满肚子的倦怠让他的思
考异常清晰,也让他比其他人更快找到关键道具。
他不知道他们是真的害怕还是在装疯卖傻,他也不在乎。
如果Leo不是他的直属学弟,不是自己这几年少数还有联络的朋友,许品皓根本不可
能参加那种活动。
他一边刷著牙,一边摇了摇头。除了上班,他觉得自己好一阵子都不会想要出门了。
正当他走出浴室,准备要去厨房替自己泡杯热美式时,他的手机就像算准时机般抖了
两下。
许品皓挑着眉,慢慢走回床边。
他很少听到自己的LINE有任何震动声了。这几年间已经没有什么人会特别找他,他也
关掉几乎所有通讯软件的通知。现在最常敲他,而且他还没关闭提醒的人大概只有──
09:49 L.E.O:欸 你有干走我们团友什么东西吗
三小?
09:50 Max Hsu:Wtf
09:50 Max Hsu:没有
昨天到底有什么人参加、他们是圆是扁他都没有印象了。他甚至连最后的合照都没有
入镜,从头到尾,他都站在离人群最远的位置。他能干走什么东西?
他已经够厌烦昨天的一切了,最好不要有人还把他当成偷窃嫌疑人。许品皓撇了撇
嘴。
09:51 L.E.O:是喔
09:52 L.E.O:昨天那个弟弟说有东西放在你那
09:52 L.E.O:跟我要你的line拉
09:53 Max Hsu:?
09:53 Max Hsu:谁
Leo的回答让许品皓更困惑了。他皱起眉毛,眼球无意识地转了半圈。几秒钟后,他
勉强想起昨天离开前几个破碎的画面,还有站在Leo旁边某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模糊脸
孔。
但这就是他的极限了。他的大脑没有办法再拼凑出更多关于对方的细节,或者他们之
间的任何对话。
09:54 L.E.O:疴 好
09:54 L.E.O:我也觉得你不记得
09:54 Max Hsu::|
09:54 L.E.O:唉唷 看来他对你有意思内
09:55 Max Hsu:工三小
09:55 L.E.O:可惜他要失恋了
09:55 L.E.O:你居然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09:56 L.E.O:(白白哭泣贴图)
09:57 Max Hsu:(白眼emoji)
许品皓看着聊天室窗里毫无逻辑的屁话,随手传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他抓着手机走
向厨房,打算继续自己的行程。他感觉到手中的电子用品在移动的过程中抖动了几下,但
他不急着点开。
他把手机放在中岛上,从橱柜某个抽屉里拿出一个玻璃杯。他一如往常地用胶囊咖啡
机泡了一杯咖啡,出神地看着深褐色的液体注入杯中。明明是一分钟就结束的事,他却硬
是站在那里不肯移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桌上拔起一根香蕉,就著刚泡好的咖啡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直到他把果皮丢进垃圾桶,也把透明的杯子洗干净后,他才慢悠悠地点开Leo的讯息。
09:58 L.E.O:所以??
09:58 L.E.O:给吗
许品皓挑起左边的眉毛。
10:33 Max Hsu:不要
10:36 L.E.O:蛤
10:36 L.E.O:干嘛不要
10:37 Max Hsu:没兴趣
10:37 L.E.O:弟弟满可爱的阿
10:39 Max Hsu:没必要
10:39 L.E.O:加line而已 还好吧
“还好吧”是什么意思?许品皓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11:17 L.E.O:就当帮我做人情
11:17 L.E.O:你不知道我帮你挡掉多少妹子欸
11:18 Max Hsu:我还要感谢你就对了
早知道会牵扯出这么多问题,他一开始就不该答应Leo。以他的人脉根本不怕找不到
人,他八成只是想凹他出门而已。
许品皓皱起眉头,很轻地叹出一口气。
他相信Leo是好意,但除了上班,他一点都不想跟别人交流。至少现阶段还不想。
有些事情不是一句“我是为你好”就能被接受或容忍的。他连“你很白目”这种话都
说过了,他觉得自己束手无策了。
他把手机塞进短裤的口袋,自顾自地走向客厅。他感觉到大腿处传来几次震动,可是
他连拿出来看的意思都没有。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 * *
许品皓一直到下午三点才拿出自己的电话。
活在这个年代最大的好处,就是你永远有事情可以打发时间,例如串流平台的崛起。
他一点都不想回到过去靠下载盗版看电影的日子。
更重要的是,它们很好地抚平他对Leo的不满。尽管讯息通知还是时不时会透过智慧
型手表跟手机传到他身上,但克里斯汀贝尔的演技仍然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只是当他再次看到萤幕上的讯息时,他还是忍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
11:20 L.E.O:你这样我很难交代内
11:20 L.E.O:我罩他这么久 结果连line都要不到
13:04 L.E.O:你不要在那边装死
13:18 L.E.O: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死臭宅这么夯
13:18 L.E.O:揪那么多团没女友就算了 现在连弟弟都煞到你
13:19 L.E.O:什么世界
14:54 L.E.O:我把你的帐号给他了ㄛ
14:54 L.E.O:(咖波微笑贴图)
许品皓仿佛听到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
说不清是生气还是无奈的情绪一时间冲上他的胸口,逼得他不得不大口喘气。他伸手
梳过自己的头发,死死盯着眼前六吋大的萤幕。
几秒钟后,他像是终于认清现实般吐出一大口气。
该死的王八蛋。他不该对他有什么期待。
难怪他到现在还交不到女友。许品皓腹诽道。
15:05 Max Hsu:你要不要现在就去死
15:05 Max Hsu:活着浪费地球资源
15:11 L.E.O:金派内
15:11 L.E.O:反正你不喜欢就不要回 或者封锁阿
15:11 L.E.O:但是至少等几天啦 感恩蛤
许品皓的手指飞快地在萤幕上点按,随手打出了几句不太友善的句子;但是在他准备
送出前,一个猝不及防的通知却突然从萤幕顶端弹出。
江少轩Shawn透过LINE ID将您加为好友
许品皓愣了一下。
在这个短暂的空档里,另一则通知也跟着出现。
他看着一句“嗨”从陌生的联络人那里传来,心中的怨怼一下子全都化成无奈还有自
暴自弃。
算了。他垂下眼皮。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将打好的讯息全数删除。如果认识Leo是他人生中第一个错误,
那第二个错误,就是他居然忘记关闭透过ID加入好友的功能。
老天,他都不知道有几年没有加过新好友了。
15:13 江少轩Shawn:嗨
15:13 江少轩Shawn:(白白微笑贴图)
许品皓看着讯息耸了耸眉毛。
虽然他对这个陌生人没有任何兴趣,但出于好奇,他还是点开了这个男孩的大头照─
─至于讯息,他一点都不急着回。
许品皓不得不承认,男孩有着一张十分清秀好看的脸蛋。就算说他是某个小网红或实
况主,他也完全不会怀疑。他的脑袋旁边还挤著一只黄棕色的柴犬,不论是人还是狗,两
边的笑容看起来都十分灿烂。
好吧,至少他长得不讨人厌。
许品皓撇了撇嘴。他站起身,走进厨房替自己倒了一杯水。他不想花时间应付陌生
人,也不想卖Leo这种面子。
但最让他无奈的是,这么久以来,不论嘴上多尖锐,他都会看在多年的情谊上在最后
一刻心软。
Leo就是吃定他这种个性才一天到晚找他麻烦。
然而他的嘴巴连杯子的边缘都还没碰到,被搁置在中岛的手机又动了一下。许品皓没
有解锁手机,而是从萤幕通知上瞄了一眼讯息。
15:15 江少轩Shawn:我是昨天一起参加密室逃脱的团员
15:16 江少轩Shawn:你走之前站在Leo旁边的男生
这大概是他们唯一的交集了。他在心底吐槽。
他知道这种活动对大部分人来说多少都带有一点联谊的成分,但联谊的前提是:双方
都有交友的意愿。
就像他搞不懂怎么有人想要在路上随机搭讪路人,他也不懂这个小男生找上自己的理
由是什么。他看起来像是喜欢交朋友的人吗?
许品皓忍不住在心中碎唸一番。他不慌不忙地把水喝完,然后又重新装满一杯。回到
沙发后,他再次挑选起电影,同时漫不经心地点开通讯软件。
他握著遥控器,把自己存在清单的电影都扫过一遍,最后他的目光停在《移动迷宫》
上。
他记得这是一部反乌托邦的青少年电影。他看了看电影的简介,又看了看自己LINE里
的另一个青少年,最后他按下播放键。
当熟悉的开场音乐响起,他才回了对方一个“嗯”。
然后他把手机萤幕朝下盖在茶几上。直到电影结束,他都不想再看到任何通知了。
* * *
有时候许品皓会希望Leo能赶快交到一个女朋友。
Leo的人生大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如果他有对象,他就会少烦他一点。
就像任何人都知道“下次请你吃饭”只是客套话,但Leo就是会冲著这句话硬把他拖
出门。说好听点是需要有人帮他挑衣服,说难听点就是吃饱太闲。
“你一脸好像有人欠你几百万。”Leo把一件外套放回架上,转过头看他,“吃你几
百块而已欸。”
“如果一百万可以让你原地消失,我现在马上去领钱。”许品皓的视线没有落在他身
上。他一个一个拨开架上整齐划一的衣服,百般无聊地看着上面的图案跟花色。
“你忍心这样对待你最好的朋友?”Leo眨眨眼睛,语调煽情,“我小小的心就这样
被你击碎了──”
“烂哏。”他鄙视地摇摇头,“你就是这样才没女友。”
“靠北咧。”Leo瞪了他一眼,“你就是这样才没朋友。”
“我又没差。”许品皓扬起眉毛,嘲讽地笑了一下。
接着他从口袋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检查自己的通知:除了电子邮件外,还有几通保险
跟推销的未接来电。
Leo毫不掩饰地看着他的手机萤幕,“啊所以你跟弟弟现在怎样?”
“什么怎样?”
“还有在聊吗?”Leo理所当然地说。他从衣架上挑出一件印着蜘蛛人图案的上衣,
拎在面前审视了几秒,“还是你把人家封锁了?”
“关你什么事?”许品皓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关心一下啊。”Leo扯开一个不要脸的笑容。
许品皓瞥了他一眼。
“不是吼,好歹是我牵的线,我也想知道啊。”Leo直直对上他的视线,语气听起来
十分理直气壮。
“牵你个头。”
“好啦,所以咧?”Leo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我没有很想跟他聊。”他刻意道。
许品皓回想着过去一个礼拜那些称不上聊天的对话,有些无奈。虽然对方没有白目到
无时无刻不在传讯息,也没有太多装熟或越界的对话,但他仍然习惯性地保持不冷不热的
态度。
对这种年纪的小朋友来说,只要吃几次软钉子,他们很快就会失去兴趣了。虽然许品
皓更想彻底不读不回他的讯息,但为了避免Leo又跟他唧唧歪歪,他还是会勉为其难地回
几个字或贴图。
“挑咧。”Leo不留情地点评,“弟弟这种菜很多人抢着要,知足好吗?”
“那你自己留着啊,洗咧靠。”许品皓翻了一个白眼。
“大哥,我是直男好吗?”Leo像是看蠢蛋一样看他。“而且人家说不定单纯想交朋
友而已,想那么多。”
许品皓往前走到另一区的展示架,“你真的很鸡婆你知道吗?”
“我这叫关心好吗,讲那么难听。”Leo随口应了一句。
“关心跟鸡婆只有一线之隔,望周知。”
“我不鸡婆你说不定就去死了啦。”Leo不屑地说。
他把手上的衣服挂在手臂上,不疾不徐地跟上许品皓;与此同时,他的手机也传来一
阵提示音。Leo看都没看就把手机从口袋抽出来,然后随便输入几个字。
他的话让许品皓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Leo没有注意到那零点几秒的迟疑。他吐出一
口气,声音大得像是一声叹气。
“谁跟你一样失恋就要死不活的。”他停在外套的架子前,随手抓起一件黑色的风衣
端详著。
“我要死不活?”Leo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声音一下子拔高起来,“你有资格说我
要死不活?”
“至少我没有一开车门就吐在地上。”许品皓把外套贴在自己胸前比了比,发现太小
件后又拿了更大的尺寸,“超恶心。”
“喔,你就没有喝到吐?”Leo哼笑。
许品皓晃了晃脑袋,不予置评。他的脑里迅速闪过几个让他不太舒服的画面,但他很
快就将那些回忆压下去。
Leo瞄了一眼他的神色,像是转移话题一样开口,“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了。”他跟着
拿起一件风衣,语调听起来有些认真。
“哪样?”许品皓的口气不太好。
“死边缘仔啦!”Leo大翻白眼,“你真的越来越孤僻了你知道吗?”
“你以为我现在在哪里啊?”许品皓没好气地说。
“是我死拖活拖才把你拉出来好吗?”Leo一边说,一边在镜子前面把黑色风衣套在
自己身上。看了两眼后,他皱着眉毛脱下它,并且喃喃自语道,“超级不适合……”
“我觉得你挑个素面T恤,外面搭个衬衫或牛仔外套就好了。”许品皓暂时抛开Leo的
垃圾话,认真给了几个建议。
“好吧。”Leo摇摇头,把外套挂回架子上。
许品皓又往前走了两步,无聊地四处张望。老实说,自从习惯用网拍后,他也很少踏
进实体店了。
或许他也可以去试试看──
“欸Max、Max!”当许品皓正盯着其他地方发呆的时候,Leo的声音一下子就从他身
后窜到他耳边。在他来得及回头前,Leo已经一掌打在他的肩膀上。
“靠北!”
“你明天有空吗?”Leo盯着自己的手机,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般开口。“帮我
一个──”
“没空。”许品皓想都没想就回嘴。
“拜托啦。”
“拜你妈。”许品皓撞开他的手。
“不是什么大事啦。”Leo扯开嘴角,“很简单,不用出门。”
“不要。”
“帮我带人打恶灵古堡啦。”Leo眨了眨眼睛,陪笑道。
“蛤?”许品皓皱起眉毛,表情半是疑惑半是怀疑。他有没有听错?什么要求?
“我忘了我明天约了妹啦……”Leo的语调有点心虚,但许品皓不确定那是真心的,
还是开玩笑。
他垂下眼皮,用不耐烦的眼神盯着Leo。虽然他乐见Leo早日脱单,但那不代表他想替
他收拾烂摊子。
“延期不会?”只是打个游戏,有必要这么认真?
“总是要先努力看看嘛。”Leo摆出了诚恳的表情跟微笑,但许品皓只觉得他格外欠
揍。
“是不会去恶灵古堡板征人?”他的声音变得有点低沉。
“爽约还随便找路人代打,听起来超没诚意吧。”Leo像是做错事被抓到的小孩,看
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又看了看许品皓。
“啊我就不是路人?”许品皓烦躁地吐出一口气,给了眼前的损友一个白眼。
“不是。”Leo斩钉截铁地说。他脸上的笑容又更大一点,“他一定会喜欢。”
“谁?”许品皓口气越来越差。
“弟弟。”
“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