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我和周稚河很快走下阶梯。转过弯,立刻见不到林毓涵她们。楼下佛堂也有人进来了,一
般游客,年纪大的。年轻的探头看看就走开。从大佛里面出去,空气清爽许多,只是冰凉
的。之前还有阳光,现在不见了。我跟着周稚河沿着石板地向后方一路过去,步道出入口
在那头。路上没有什么学生模样的人,多数的人早早去了天空步道。不知道来回多久时间
,林毓涵她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或者她们根本没去,只在这边逛逛。
大佛后方有个寺庙,侧边有座塔楼,在里面是个庭园,园内有座水池,养了好几条锦鲤,
有人买了鱼饲料喂鱼,我跟周稚河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饲料投完了,鱼群散了,围观的
人们就也走了。
我在石栏杆上坐下,周稚河看来。我就道:“坐一下再走。”
周稚河点头,他坐到我身旁。我朝他低低地探出手,他马上伸手握住。我默默地望向对侧
的水池,他也没有出声。我不知道他想什么,我自己并不去想林毓涵有没有可能撞见什么
、会不会起疑。我感到一阵懒散,心想,与其到人挤人的步道,不如在这里发呆,至少不
会有人注意。
在这边坐了一会儿,又有新的游客来了。我开口:“走吧。”
周稚河松开手:“嗯。”便站了起来。
我跟着起身,朝周稚河看去,对他一笑。他也微笑起来。我和他走出了这座庭园。从前面
的寺庙走过去,我们就进去看看,这里有三层楼,每层楼所供奉的神明都不同。二楼供奉
著关公,有一把青龙偃月大刀,举起来的话,便有好运。我去试试,它根本不动。
我怀疑地道:“该不会下面黏住了吧?”
周稚河就道:“你知道它多重吗?”
我道:“说不定我就举起来了。”
周稚河道:“走了。”
我撇了撇嘴,跟了上去。
后来我们也没有走到天空步道。下起毛毛雨,大佛前方的广场上的人群全都跑开了。我和
周稚河就在寺庙里躲雨。雨一下子就停了,过了一会儿,陆续看见一些人说笑着从另外一
侧的路走了出来。在天空步道的老师和学生们都回来了。
上车的时候,班上的人也回来了差不多了。我在座位坐下,头顶传来王俊为的声音:“吴
梓文,你怎么没去?”
我道:“唔,我去了啊,你们走太快了。”我打开手机玩着。
王俊为久久没有说话,似乎他坐了回去。我看着手机上的讯息,是曹凌隽传来的:‘还好
吧?’‘在哪里?’‘我们走到棒球场这边了。’
我一直没有拿出手机,现在才看见。刚刚我从洗手间出去,便碰到了曹凌隽以及班上另外
几个熟识的男同学,曹凌隽也没有提。其他人凑上来打趣我是不是迷路,或者像是赵玮博
,遇到某个女生就走不过来了,他们笑得有点讨厌。当时我尴尬地敷衍了,曹凌隽仍旧默
不作声。大家从洗手间出去,曹凌隽和我走在一块,也没有说话。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道歉的话,总觉得别扭。
还是他先开口,他说赵玮博中途不知道溜去哪里,他们都觉得赵玮博一定跟在罗雅莉旁边
,他们遇到班上几个女生,王雪桂、徐思婷等人,里面没有黄幼萱以及罗雅莉。有人问起
黄幼萱,王雪桂她们便神神秘秘,有默契似的笑着,怎样也不说。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我们就这样走回游览车旁,各自从前后门上车。
我一时发呆起来。我心里有种罪恶感,别人就算了,但是,我并不想这样瞒骗曹凌隽。他
一定知道我骗他,他不逼问我,像是之前一阵子赵玮博故作祕密,瞒着大家去陪罗雅莉念
书,甚至约好打球无故迟到,他也没有多问。他总是嘻嘻哈哈,我没有看过他生过谁的气
,每次以为他跟赵玮博吵起来了,不到一会儿,就算赵玮博脸色冷冷的,说话不好听,他
照样靠近。他绝对也不是因为无所谓。可是我要如何告诉他?我连父母亲都说不出口的事
。
周稚河在隔壁的位子坐下了。我和他在进去洗手间之前就分开走了,有个男生叫住他,我
不知道那人是谁,他好像认得。原来那人是资优班的学生,他问周稚河关于申请国外大学
的事。他现在的班导就是我和周稚河一年级的生物老师,那位老师叫他来请教周稚河。印
象中唐庆辉讲过,那位老师一直希望周稚河进资优班。我不晓得周稚河跟那位老师关系如
何,只是,我感到自己在旁边有些突兀,向周稚河说了一声,先走开了,才去了洗手间。
这时候,隔着走道另一边的林宗仪和周稚河在说话。我听到林宗仪提起他的女朋友,过去
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他们就是在一起的。他还带着他女友和吕正奇几人会合。我一时说不
清楚此刻的心情。我觉得不管是什么,都不要再想下去了。
车子重新开动,就要去吃午餐,接着便往南走,到台南一座博物馆参观,这之后,两天一
夜的教学旅行就要结束了。
午餐时,依然按照学号入座。在大佛内部遇见的另一个女同学跟我和周稚河又碰面,这两
天吃饭,她总是主动地找周稚河说话,她没有提起这件事,仿佛忘记了。吃完之后,大家
上了车,便前往博物馆。
所有学生在停车场整队后,从正门进入,先见到一座喷水池,池中有人以及马匹的石灰雕
像,高大的人像扯住缰绳套住马匹,田哥介绍那是希腊的太阳神阿波罗。远远看去,那博
物馆整体就是希腊风格的白色建筑。大家走上连通博物馆的欧式陆桥,两旁伫立一尊一尊
的雕像,也是希腊神话里面的人物。
许多人照相起来。经过一座雕像,石座子贴著名牌,天神宙斯,裸露出雄健的上身,手握
权杖。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受欢迎,大家争相合照。王俊为也想要拍照,他递出手机,叫
一个男同学帮忙,赵玮博却抢了过去。赵玮博笑嘻嘻的:“我来我来,我帮你,你站好。
”
王俊为叫道:“喂,不要乱搞。”
赵玮博道:“绝对不会。”他跟周围几个熟识的男同学挤眼睛。
拍了出来,众人抢先看到影像,笑成一团。赵玮博憋著笑,把手机还给了王俊为。王俊为
看到了照片,表情一变,但是他面对赵玮博似乎敢怒不敢言,只又找别人帮忙重拍。周围
的人说著笑着,我在其中,可是,好像无法投入。有谁问了我什么,我愣了一下,没有回
答,对方也不在意,立刻去问其他人。我隐隐朝一个方向看去,周稚河就在那里,他旁边
是吕正奇,林宗仪、陈俊凯以及两个男同学他们身后。他们那里是一个小群体。我这里也
是个小群体,曹凌隽、赵玮博、王俊为几人。下了车,自然而然地这样走在了一块。
突然听见曹凌隽问道:“发什么呆?”
我掉回目光,嘴里说:“哪有。”
曹凌隽转过了身。他把手攀在栏杆上:“他们到底要拍多久?就是雕像而已,有什么好拍
的。”
我没有出声,跟着转了过去。往桥下一看,发现下面是水,上桥的时候没有注意,原来外
围是一面湖水。霎时就道:“还以为这个桥只是造型。”
曹凌隽道:“刚才老高不是有介绍吗?叫缪思湖。”
我点着头,只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气氛才不会这样干巴巴的。从下车后,我和他的聊天
,仿佛隔着一层,有点言不由衷似的。可是不开口,越加尴尬。我低下身伏在栏杆上,才
说:“老高刚才说话哪有人在听。”
曹凌隽道:“你一直在发呆吧。”
我道:“哪有啊。”
曹凌隽忽又道:“你肚子还好吧?”
我一顿,隐隐心虚:“嗯。”
曹凌隽道:“中午的菜好油,好像也不干净……”他像是想起什么,就告诉我,吃完午餐
,赵玮博立刻跑去拉肚子。他道:“他叫我等他,你知道我在厕所外面等了多久吗?外面
都没有人了,他才出来。我们用跑的回车上,蔡秉豪他们问我们怎么了,他旁边是罗雅莉
,他那个表情,他说他在找外套,但是他的外套一直穿在他身上,哈哈,真的快笑死了。
”
他嘻嘻哈哈的,像平常那样子。我看着他,虽然跟着笑起来,可是心里越有种羞愧。其实
我好像没有必要对他解释什么,又无法讲清楚,干脆装傻就好了,但是,我说谎了,我自
己开心了,他还在为我担心,传了好多条讯息——他大可打电话,为什么不打?不管怎样
我需要对他道歉。
我直起身来,开口道:“我,我要解释……”
曹凌隽停止说笑,便看来:“什么意思?”
我硬著头皮道:“我不是故意不回你讯息的,我没有拿手机出来看看,也没有把通知的声
音打开。对不起。”
曹凌隽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道:“我,我一直没有回讯息,又没有联络你们。”
曹凌隽便看着我,道:“那你去了天空步道吗?”
我顿住了一下子。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感到腹部紧缩,仿佛刚刚跑完步,头昏冒汗
,吹在身上的风又冷又刺。我感到无法再说谎。我道:“没有。”
曹凌隽迟迟不语。我看看他,也就沉默下来,垂着眼皮。他才出了声:“你有喜欢的人吗
?”
我呆住,抬起眼来。
曹凌隽转过了身,背部靠着栏杆,看着前方拍照的人群道:“我有。”
我脱口而出:“是谁?”
曹凌隽道:“一个同学。”
我实在震惊,道:“我,我认识吗?”
曹凌隽一笑,他朝我看来,道:“算认识吧。”
我道:“啊?谁?”
曹凌隽就道:“那你喜欢谁?”
我愣住。他道:“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我张了张嘴巴,却无法否认没有喜欢的人。曹凌隽仍然看着我。这时候,那头的一群人似
乎拍完照了,几个人喊着我和曹凌隽,王俊为又朝着我们挥手。
曹凌隽便道:“走吧。”便往前走去。
我连忙迈步跟上。王俊为问我们在聊什么,曹凌隽只是笑笑。王俊为又问了我一次,我当
然也不会告诉他。有人调侃王俊为,大家又一阵说说笑笑,也就混了过去。
参观完了博物馆,所有人再次搭上了车,在傍晚的时候回到了学校。这次的教学旅游便结
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