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媒体还没来，苏文卿等得无聊，低头玩游戏的同时一则讯息跳了出来，来自王圆，要他如果没事早点回家。
‘出了什么事吗？’苏文卿问，收敛了本来有点懒洋洋的漫不经心，毕竟王圆可不常这样严肃地说话。
‘不是急事，不过我希望你也在场。’王圆隔了几分钟才再补上一句，‘跟小鱼有关。’
是不是那王八蛋跟踪狂又怎么了？苏文卿一听到跟小鱼有关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瞥了手机上的时间一眼，思索著干脆放对方鸽子的可能性──反正成为明星从来不是他的目标，他只想要赚钱──他正在风风火火打字，跟王圆说那他现在回家，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旁的经纪人刘宣因此抬起了头，“文卿，还好吗？”
“我家里有事。如果记者还没来的话，我可以先走吗？我们下次再约。”
“这……”刘宣面露难色，“是很急的事吗？”
“算是吧。”苏文卿扯谎，自己却也不是很肯定，因为王圆的讯息在同一时间出现在萤幕上，说不用急着回来，反正回来也是等。
等什么啊？苏文卿不耐，王圆这家伙每次说话都这样，问一下说一点得讲不完全，他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人，因此更加焦急。
短促的敲门声响起。是记者到了。
“文卿，那个……我不知道你家里有什么事，可是如果可以的话，你看要不要我们先把这边解决？人都来了，机会也难得，而且这是你第一次受访，我希望你能留下好印象。”刘宣作经纪人很多年了，自有一套看人的眼光，她看出了苏文卿的犹豫，因此更加努力劝说，“我会注意时间，最多30分钟，好吗？”
虽然苏文卿心系家中情况，可是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再者到底有约在先，倘若对方迟到多时那便罢了，既然是约好的时间，对方都到了苏文卿也不可能让对方再等；况且，早点把这件事情解决完他也能早点回家。
“可以。”他很快点点头，并放下手机。
苏文卿露出了营业用的笑容──跟他擂台赛开始前的笑容是同一个，据薛羡鱼所说还满有欺骗人心的功能的，误以为他和蔼可亲温柔良善──苏文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朝刘宣眨眨眼睛，示意对方可以开门了，他准备好了。
刘宣不为他灿烂的笑容所迷惑，内心倒是更加紧绷了，不管苏文卿看起来有多平易近人，她总是有点怕他，不敢轻易怠慢他。
真不可思议，明明是Omega，何来Alpha一般的压迫感呢？不过也不意外就是了。
刘宣第一次见到苏文卿时是应朋友之邀，她其实不应该在那里的，要是朋友有先跟她说是这样非法的场所她才不会去呢。家庭背景使然，她教养良好，又是Omega，打从心底无法接受这样的地方，太直接太鲜明太刺激也太血腥，她一心一意只想要离开这里。
直到她看到了苏文卿，苏文卿仿佛黑暗中的一道光，腥臭之中的一抹异香。他美丽却也致命，压倒性的强悍凌驾擂台上的所有对手，不败王者的神话于是继续传唱。
宛若见到大海的心情，强大又深不可测的海洋，轻而易举就可以摧毁她，可是还是会受到吸引，迫不及待想要前去。
因此她追了过去，向苏文卿递出自己的名片，问他、有没有兴趣进演艺圈。
起初，苏文卿却不像有兴趣的样子，他收下了名片，挥挥手就迈开步伐走了，刘宣也没有想过苏文卿会主动联络她。接到电话的时候她几乎按捺不住心里头的兴奋，喋喋不休口若悬河，画出苏文卿大红大紫家喻户晓之后的美好蓝图。
苏文卿却很直白，劈头就说他没兴趣红，他喜欢打架，喜欢赚钱，演艺圈什么样的工作适合他？
于是苏文卿做起了替身演员。Omega的武打替身在市场上一直都偏少，多是以Beta假扮，然而苏文卿身段好底子也扎实，既不怕吃苦也不忌危险，非常好沟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极好的口碑，不少导演选角拍完了一部戏便又指定下一部要找他，苏文卿因此也算混得风生水起。
然而他依旧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没有人认识他，距离刘宣梦想的发光发热有很大一段距离，她捶胸顿足，每天绞尽脑汁该如何让苏文卿出现在台面上。苏文卿倒是悠悠哉哉，镇日数着自己的进帐便别无所求。
直到那一天，一场武戏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那场戏的内容其实颇简单，Omega杀手和Alpha探员的正面交锋，武术指导最看重的就是这场戏，比起前面铺陈的猫捉老鼠一般的你追我跑，这是整部电影里面最完整的一场打斗，也是整部戏的高潮，必须将所有的张力和冲突催化至极限，让观众完整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跟你死我活。
他们已经排练这场戏很久了，毕竟长达三分钟的一镜到底，很多细节都不得不讲究，苏文卿跟对手的Alpha套招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武术指导说OK了，才正式上场。
殊不知导演不OK，光是这场戏就拍了要两个钟头。
他们完全不懂导演不满意在哪里，后者也说不出来，只是嚷嚷着感觉就是不对，所有人的火气都很大，愈发心浮气躁。苏文卿面色阴晴不定，又一次喊卡了之后坐在一旁喝水不想说话。刘宣边看得胆战心惊，深怕苏文卿下一秒会把水瓶砸到导演脸上。
导演自己也焦虑，他想了很久，最后找来两个演员，问说，你们打真的试试看如何？
Alpha游移不定，不敢说好，可是这时候也不能不说好，毕竟作为Omega的苏文卿都还没有讲话；一时之间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文卿身上。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苏文卿如花朵般绽放的笑容，眼神闪闪发光。
众人不禁看傻了眼。他们眼中的苏文卿该是懒洋洋的、心不在焉的，却不想还有这样耀眼的时候。
请多指教囉。苏文卿用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温柔的嗓音，巧笑倩兮地与那个Alpha说。
当时在场的人之中，只有刘宣和苏文卿知道接下来将会如何发展吧。只是就算预见了结局，刘宣还是为眼前的景象深深着迷，仿佛他又回到了见到苏文卿的第一个晚上，势如破竹开天辟地的光芒。
苏文卿靠着压倒性的实力干翻了对方，最后翩然离去的背影却是潇潇洒洒，与导演所希望的游刃有余不谋而合。
苏文卿彻底慑服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饰演苏文卿本尊的当红演员。自那之后他可喜欢苏文卿了，整天绕着对方团团转的，还时不时拉着苏文卿同框，曝光在自己的社群软件上，甚至分享苏文卿打戏的片段，于是更多人追问这个漂亮又强的Omega是谁。
刘宣也不是没有担心过对方的行为也许会造成苏文卿的困扰，但后者却也都由著对方，看起来不太在意的样子。
我是Omega的理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当刘宣问起的时候，苏文卿只是这样说，很跩，可偏偏他也有跩的本钱。
但我以为你不想出名。刘宣还是忧虑，思及苏文卿以前涉足的那些非法经历，又问，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以前的竞争对手举报你曾经打过地下擂台之类的。
他们不会这么傻，要是这么做了，不就让大家知道他们让一个Omega霸占王座这么多年吗？多丢脸啊。苏文卿嗤笑了声，得意自信也迷人。
然后他抬起眼眸，两只璀璨的瞳仁盯紧了她，谢谢你关心我，但我有我的分寸，你用不着想太多。
那一席认真的话，配上苏文卿的好皮相，刘宣不免也感到脸红心跳。然而当冷静下来了之后，她查觉到苏文卿话语背后的涵义。
礼貌与致谢的背后，是疏离，还有提醒，画出了距离，告诉刘宣不要越界。
那样懂了之后不寒而栗的感觉，刘宣一直都记得。
于是从此以后她与苏文卿的关系，比起照顾者的经纪人和被照顾者的演员，更像是单纯的同事与同事，相互平衡著，互不相犯。
也因此工作以外的事情，刘宣对苏文卿的了解并不深，仅知道他不是独居，家里有其他人，却也不清楚其关系。
苏文卿这样的人，会有Alpha吗？刘宣并非没有想过，只是这样的问题过于危险了，往往才上心头便会被本能压抑回去，告诫自己那是苏文卿的私事，除非对方愿意说，否则切莫好奇。
万幸的是多数的时候，苏文卿也是好相处的，比如刚才，苏文卿还是挺有责任感，把工作摆在前面，乖乖地坐了回来，接受媒体的采访。
虽然是第一次受访，苏文卿的态度依旧无懈可击，周到也体贴，很快把年轻的Beta小记者逗得呵呵笑个不停，直夸奖苏文卿人帅又好相处，苏文卿也只是谦虚地说不敢当。
“苏先生很帅呢，我看过影片了，你的功夫这么好，怎么练的呢？”记者的眼神中充满崇拜与倾慕，有种不切实际的梦幻感。刘宣在心里冷笑，看来还是个孩子，入行该是没多久吧，才会这么没有自觉与戒心，妄想到不该想的人身上。
“这说来有点哀伤耶，你确定想听吗？”苏文卿笑着，很懂得如何引人入胜。
“当然啊。”
“小时候我的弟弟常常被人欺负，一些臭Alpha老是找他麻烦，所以我就想着，我要变强，很强很强，强大到足以保护他。”苏文卿两手一摊，“然后就变成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一定很不容易吧。”
“其实也还好，当一个人有信念，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他。”苏文卿的语气很平静，不卑不亢，只是说出事实，仅此而已。
然而这谈何容易，小记者看他的脸更加崇拜了，“以前霸凌你弟弟的人搞不好会看到这则新闻，如果他们有机会看到，你想跟他们说什么？”
“我对输家没什么话好说的欸。”苏文卿换了一只脚翘，答得轻狂。
小记者痴痴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访问，又接连聊到几个话题，比如为什么苏文卿会想要做替身演员，或是将来想要在演艺圈如何发展，苏文卿都一一答了，中规中矩的答案，无伤大雅也没什么特别，很多甚至不是他的真心话，但也只有苏文卿跟刘宣知道了。
“对了，苏先生有男朋友或女朋友吗？”小记者突然问道。
刘宣猛然回过神来，在苏文卿回答以前，语调严肃地拦截这个话题，“这不在访纲内。”
“透露一点点就好，大家好奇死了，苏先生这么强，会喜欢什么类型的。”
“我们不回答这个。”刘宣再次重申，用眼神坚定地传达给苏文卿，不想回答就不要回答没关系，坏人她来当。
苏文卿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对小记者笑得充满歉意又无奈，“公司说不行。”
小记者难掩失望，倒也没有强求，刚好时间来到说好的30分钟，苏文卿的眼光还没瞄向时钟，刘宣已经开口打断，“时间也差不多了，因为文卿后续还有安排，所以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再另外约时间？”
“好的，今天很谢谢苏先生。”小记者看起来还有点依依不舍，抓着手机手指头滑到通讯软件的页面上，“那个……”
“不会，如果后续有问题，再麻烦你跟刘宣联络。”苏文卿打断她，笑着站起来跟着送客。
小记者有些失落，大概是以为以苏文卿方才访谈的热情程度，会愿意跟他交换私人的连络资讯吧。真是天真，刘宣没有表现出来心中的轻蔑，端著一样的笑容将人送出了会议室。
确定小记者走远了，刘宣才转过来面对苏文卿，“要送你回去吗？”
平常苏文卿都是拒绝的，可能不想让她踏足自己的生活圈，却没想到苏文卿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然后他揹起后背包，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她。
刘宣受宠若惊，连忙拿起车钥匙，脚却绊了一下，要不是苏文卿眼疾手快拽住她的手臂，差点摔得狗吃屎。
“你慢慢来。”苏文卿看她很明显加速而慌慌张张的动作，竟然还出声安慰她可以不用这么着急。
“你赶时间不是吗？”所以苏文卿会答应搭她的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比起他自己转乘大众运输工具，肯定是她开车更快。
“是没错。”苏文卿心不在焉应了声，看着刘宣的面容若有所思。
刘宣可禁不起他这样看，鞋跟一转便急急忙忙带人去地下室开车。
苏文卿不爱后座，坚持要坐在副驾驶座上，来自身边的视线如火炬般炽烈，刘宣因此更加戒慎恐惧了，反思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搞不清楚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到他。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苏文卿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也没解释叹气的涵意。
刘宣终于忍不住了，她试探地问，“是跟你家里有关系吗？”
“可以这么说吧。”苏文卿又是一叹，“如果是你的话，不知道你会怎么处理。”
“什么意思？”刘宣满头问号，苏文卿既没有前文也没有后文，鬼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如果你朋友的交往对象，很明显不是好人，你会怎么跟他说？”
刘宣的满头问号变成满头惊叹号了，这是怎样？苏文卿现在是在跟她谈心吗？
“还是你不会说？”苏文卿再问，些许的无助混杂在他的烦躁中，刘宣差点听漏。
他是真的很困扰啊，这也难怪，那个人对苏文卿一定很重要吧，才会这么棘手。刘宣努力镇定自己激动的内心，将自己放入苏文卿的情境。
“我会说吧……我不觉得不说有比较好。”
“但如果说了他不听呢？”
“那就再说啊。”
“那如果他烦你了呢。”
“那也没办法吧，就算他烦我也要说，我不希望他受伤啊。”刘宣顿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这句话没说对。他一定会受伤的──从认识那一个人开始，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受到伤害了。”
苏文卿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刘宣平静的语调似远似近，有种朦胧的距离感。
“那个人是个错误，偏偏他又正在恋爱脑，根本听不进去，所以不论你做什么不做什么，你的影响力都没有你想像中大了。可是还是要说吧，你不会原谅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的；然而即使如此，当一切真的发生再也无法挽回的时候──你还是会想，也许你曾经有过机会可以改变的，也许你曾经可以阻止他愈陷愈深，于是他很痛苦的时候你也会很痛苦，这个时候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陪伴着他，与他一起懊悔心疼。”
“这是你的经验谈吗？”刘宣的语气太沉重了，听得苏文卿的心也愈来愈沉。
“我希望不是。”刘宣浅浅笑了笑，笑容看起来有些软弱，“我是不知道你朋友的状况啦，可是我知道心碎是什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的信仰价值被摧毁，做什么不做什么都会疼，那太残酷了；就算只是旁观也一样。”
“我就是很怕这样。”苏文卿叹了口气，薛羡鱼的状况总是叫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向来直接，一举一动反应也都很大，可是对着小鱼，尽管他用尽肢体语言表现出他对虞咏生的厌恶，可是“跟他分手吧”这样的话，他一次都没说过。
他也以为他会说，然而事实上，他不敢。
他竟然也会有不敢做的事，偏偏这件事就是──虽然薛羡鱼一向滥好人没脾气，可是苏文卿知道，要是他真的把这句话说出口，他跟薛羡鱼就完了。
他只能说服自己，这不干他的事，笨小鱼要跟谁交往都跟他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他又气又恼，心有不甘，却不知道要怎么把自己的心情化为言语，或是行动，有效地让薛羡鱼听进去，让薛羡鱼理解，他不想伤害他，他只是为他好。
可是这样想是不是也太过傲慢了呢？苏文卿没有骄傲到那种地步，虽然那的确是他的心意，却也不敢自以为是，以为天底下只有他知道要对薛羡鱼好。薛羡鱼应该也知道的，苏文卿真想要信任他，可是喜欢上虞咏生太诡异了，苏文卿不得不怀疑薛羡鱼的判断力。
然而心理活动兜兜转转，薛羡鱼和虞咏生终究如胶似漆，苏文卿看过几次两人的互动，薛羡鱼笑得很开心，也说他过得很幸福。
也许这样就好了吧。最后苏文卿只能试图说服自己知足。
“没有什么你能做的。”刘宣语重心长地说，也是安慰，不管苏文卿有多忿忿不平，与对方关系有多亲密，都没有介入两人世界的余地。
“谁说的，我可以让他消失在世界不知名的角落，没有人会知道。”王圆肯定也会帮他的吧，他歼灭虞咏生的肉体，王圆就负责摧毁虞咏生的资讯，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你真的想这么做吗？”刘宣反问。
“……不想。脏我的手。”其实更重要的理由是──虽然不想承认，但并非万无一失，至少薛羡鱼一定会知道是他们干的好事，然后一辈子都不原谅他们，那也不是他希望的。
刘宣轻轻笑了声，“放宽心吧，你朋友已经很幸运了，有你这样的朋友。”
“幸运的是我才对。”苏文卿嘟囔著。每一次他横冲直撞之后，都是薛羡鱼拉回走太远的他；每一次头破血流的时候，也都是薛羡鱼为他疗伤；他这样不懂得瞻前顾后的人，也多亏有薛羡鱼包容他，让他更没有后顾之忧。
他的自由自在都是薛羡鱼宠出来的。
眼看也快到他家的巷口了，苏文卿收拾了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转过头，比之前都更慎重地看着一旁的经纪人。
“你真的别再这样看我了，我压力好大。”刘宣求饶。
“我只是想说谢谢。之前我……”苏文卿倒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干巴巴的，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干脆就不说了，什么以前我不够相信你是我误会了，还威胁你很抱歉之类的话，刘宣应该自己可以懂吧，“你是个好人，刘宣。”
饶是刘宣自忖能言善道，一下子也无法接话。
“明天见。”苏文卿也不能再更尴尬了，直接推开车门逃避现实。
直到苏文卿落荒而逃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刘宣才回过神，噗哧一声笑出来。
“明天见。”她对着没有人的车内说。
ＴＢＣ
＊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