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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作家
宜章会注意到林爽生这个人,是从新生迎新那一天开始。
虽说迎新本就是初次见面,会来唸文学院的人,个性上也都比较闭暑,初次见面
的状况下,聊起天来多少都有点尴尬和保留。但至少是未来四年的同学,再怎么社交
障碍,还是会跟同学寒喧个两句。
但林爽生并不是,宜章在学长姊引导新生自我介绍时就不见他人影,他自告奋勇
帮忙找人,却在营区的凉亭下看见林爽生。
林爽生把书拿在手上,感觉有点近视,但这不妨碍这个人把自己全身全灵投入书
页当中。宜章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看书法。
虽然来唸中文的,多少都是对文学有点兴趣,但林爽生都单是喜欢,那种仿佛恨
不得把自己抽离这个既存的世界、进入文字中,与文字的世界融为一体的氛围,让宜
章不得不对这个人印象深刻。
宜章在脑袋思考之前,便已走向林爽生,跟他搭话。
“同学,你很喜欢看小说吗……?”
宜章虽然自认不是交际花,但说到聊天,他还是很有自信的。至少三句以内可以
让对方提起兴趣,十句以内可以抓到对方喜好,最多聊上一小时就能跟对方称兄道弟
。
但林爽生是他韩宜章第一个遇到,不论他如何努力,从旁敲侧击到扔直球,都无
法在这人的谈话系统里激起一丝涟漪的对象。
不论宜章如何开启话题,开放问句也好、是非题也好、或单纯讲自己的事也好,
林爽生的回答永远只有“嗯”、“好像”、“大概”跟“我不知道。”,不然就是直
接句点他。
宜章觉得这人肯定是水瓶座的,他的妈妈和姊姊都是水瓶,他从小就生活在一堆
瓶子里。而瓶子的特色是就是明明里头装了再多,在瓶子破掉前他就是有能耐闷声不
响。
“你觉得对一个作家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宜章百无聊赖下,开了个八股的
话题,连他也觉得林爽生八成不会理会他。
但没想到瓶子这次竟有反应了。
“……文辞通顺、情节流畅,不落入既有的俗套?”
林爽生不确定地说,宜章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这也不一定吧,有时候俗套反而能够写出新意,像不被父母允许的同志恋情,
这很多人写过。但同样的题材,有人可以写得很像八点档连续剧,有人却可以写出像
《孽子》这样的作品。”
林爽生想了一下,脸总算从书页里抬起来,是张干净苍白的脸,宜章良久才发觉
自己竟对着另一个男性的脸看了这么久。
“……把故事写完?”
“这是最基本的吧!”宜章笑起来。
林爽生怔了怔,他双目放空,好像认真在思考宜章的问题。那一瞬间,宜章竟觉
得这人有点可爱。
“所谓作家……应该是为了阅读的一方而写作,是想着他们创作的。”
最后林爽生以近乎Murmur的声量说。宜章怔住,他想要再追问,但林爽生已经重
新拿起手上那本《台北人》,结束了他们第一次的谈话。
宜章再次注意到林爽生,是在文学史的课堂上。
这堂课由于教授当人当得凶,而且一堂点名不到死当,加上学分比重大,本系生
没人敢跷课。
也因此就算是迎新之后,几成人间蒸发状态、连小组报告都无端缺席的林爽生,
也会准时坐在这堂课的最后排。
宜章观察他很久,这人来是来了,大多数时间也没有在听课。新生入学不到半年
,林爽生怪人名号已闻名遐迩,也因此没人想坐在他旁边。
宜章身为新科班代,也搞不定这只宝可梦,只能趁这堂课时捕捉他,签一些通讯
录成绩单之类的文件。
开始他刻意坐到林爽生旁边,防他不声不响就消失不见。
他发现林爽生虽然没在听课,但也不是闲著,他总是带着大量稿纸,上课钟一响
便振笔疾书,有时候停下来思索片刻,又再低头写个不停。时而皱眉、时而擒着笔思
索,时而傻笑,时而又耳根发红。
这和阅读时的林爽生有些像,就是那种明明身体在眼前,灵魂却在别的什么地方
的感觉。
宜章发觉,自己的视线,竟无法从这样的林爽生身上移开。
其实如果不论性格的话,宜章觉得林爽生还算是帅哥。他皮肤很白,发色很黑,
眼瞳是淡色的,专心写作时,会不自觉地把总是过长的鬓发往耳后撩。
林爽生的手指也很美,拿笔的时候骨节分明,像掐著什么易折的事物一般。让人
升起想取代那只笔,被林爽生握在指间的念头。
宜章回过神来时不禁脸热,他这都在想些什么啊。
有次他按捺不住,开口向林爽生搭话:“你写的是小说吗?”
实际上宜章早已旁观过很多次,毕竟这人专心到就连自己贴在旁边,近到可以看
见他一字一句,他都浑然无所觉。
林爽生果然被他吓跑了。宜章感到后悔,但为时已晚。
他其实懂林爽生的心情,创作是圣域,每个人的圣域都不同,有人能够开诚布公
,有人戒慎恐惧,只对信任的人开放,而有人把创作视为自己内心深处的密室,到死
不对任何人开启。
林爽生显然是后者。那之后宜章用了各种方式,想要稍微撬开一点密室的门缝,
但都不得其门而入。
抽象的行不通,宜章就决定使用物理突破。
他不禁庆幸,好在林爽生还没有涅盘,还有肉身,碰得到摸得到,还是他同系同
宿舍的同学。
没错,在第一百八十七次丢水球被无视后,中文系班代表韩宜章,决定闯同系男
同学宿舍的空门。
但宜章还是很紧张,脑内模拟了各种被抓包时的说辞,但付诸行动后却发现比想
像中来得容易。
因为林爽生根本不在宿舍里,时值假日午后,同宿的室友也都不在。宜章有些失
望,但同时也松了口气。
他本想偷偷的离去,但经过林爽生位置上,撞翻了一叠稿纸。
宜章吓了一跳,忙回身去捡,才发现稿纸上满满的全是字,全是小说。
他实在按捺不了好奇心,虽然知道林爽生随时都会回来,也知道他不该再继续深
入这个人的密室,但宜章就是无法克制自己。
他抽了第一叠稿纸,稿纸的第一行写着《男妓》,粗翻了一下背景在民初,宜章
想倒是满常见的性工作者题材,便继续读了下去。
“爽生坐在朱红色的沙发上,看着微低着头,连目光都不敢和他相对的少年。
少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过大的白色衬衫,里头没有内衣,烛光映照下,里头有什么
便一览无遗。少年始终低头注视著足趾,爽生在少年的足踝上看见银链,是炼进去踝
骨里的,伤痕已陈旧,许是多年前就炼上的。
爽生露出不悦的表情,他不喜欢玩具在被自己玩过前就坏了。他勾了手,示意少年上
前。少年绞着手指,缓步靠近爽生,爽生发现他走路姿势有异,像是身后挟了什么,
却也没有说破。“你唤作什么名?”爽生问少年。
“我……我叫宜彰,老板娘都唤我作小彰。””
宜章不禁愣在那里。宜彰?虽然字稍微改换了,但主角的名字倒是和林爽生一模
一样,林爽生这是拿自己的名字当主角吗?
宜章吞了口涎沫,往后翻了两三页。
“爽生裸著上身,把手上的教鞭抵上宜章的下颚,“嘴给我松开,谁准你咬自己的嘴
?”但宜章死死咬著唇,他的两手被皮套缚在床柱上,右腿被拉开,一样绑死在床柱
上,能活动的只有左腿。
爽生没脱他的衣服,宜章被以为是留给他一点尊严,但宜章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
“我不喜欢礼物自己拆自己,你是我的玩具,我当然要自个儿拆。”爽生说。宜彰脸
色苍白,他看见爽生拿了剪刀,刀刃钻进他领口和锁骨间的细缝。宜章抖得像米筛,
爽生便把教鞭伸进他口里。
“真怕的话,咬著。”
宜彰无法违抗爽生,依言衔著那鞭。爽生动着剪刀,从中间剪开了宜章的衣物,从胸
口,直至下体,还故意慢条斯理的。宜彰只觉冰凉的刃峰滑过他的乳尖,恐惧让两枚
蓓蕾高高立起,宜彰不由得呜咽了一声,泪珠不自觉滚了下来。”
宜章满脸通红,虽然理性知道文章中讲的不是自己,但文字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光是音形相近,就足以让宜章代入感官。
他忍不住又往后翻了几页。
“爽生的肉刃深深埋入宜彰的体内,宜章的右腿被高高抬起,贴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
,碰触到方才的鞭痕,让宜彰痛得又咬紧了脚鞭。但爽生没有半点怜悯,或许对他这
种男妓而言,同情都是过于奓侈的词汇。
宜彰放声哭泣,感觉爽生嵌在体内的性器又涨大了一轮,撑得他难受,肚子里像是刺
了把铁器进去。这是宜彰第一次接客,他在教养院时,早已受过各种训练,师傅们会
把浇了香油的木楔捅进他的后穴里,让他整夜戴着,以此松开他的淫穴。
但爽生的东西超乎宜彰想像,不单是那大得怕人的尺寸,那肉刃就像是没有止尽一般
,在宜彰体内横冲直撞,从有秩序的抽插,到后来乱没章法的冲刺,内壁着火般的疼
,用来吞纳的穴口就像被撕裂一样,每一次的进入,宜彰都觉得自己要昏死过去。但
随之而来鞭击总会让他清醒,让他睁圆着眼等待这无间地狱过去……”
宜章再也受不了,他放下稿纸,为突然飙高的体温和心跳感到羞耻。
他发觉自己的耳根热得像烧起来一样,他冲出林爽生宿舍,跑进离房间最近的男
宿厕间,解下裤头,里面已经一片狼籍。
那晚宜章花了好长时间待在厕所里,被铅字挑起欲望如燎原之火,彻底烧灼宜章
身为读者的神经。
宜章并不是没交过男友,事实上,他发现自己性向的时间相当早,甚至也有过爱
抚程度的性行为。
但即使是来自交往中对象的触摸,宜章也不曾有过如此激烈的反应。
他在一周后又潜入了林爽生的宿舍。这回他事先摸准了,林爽生每天六点到九点
会待在图书馆里,直到图书馆关门才会回宿舍。而他的两个室友恰巧都是系垒队员,
每周三晚上会团练,也因此这天晚上宿舍会是空的。
而不意外的,他在林爽生的床位旁又找了新的稿纸。
虽然知道这样不行,但宜章实在克制不了自己的欲望,身为读者的。
《亡国王子的悲歌》
……“抬起头来。”
宜彰仰头看着坐在王座上,用手支著下颚,穿着华丽的紧身军装,以睥睨的眼神望着
他的男人。爽生‧巴比特‧艾利斯维奇,宜彰在心底默唸著,是集现今月咏大陆上大
权于一身,同时也最具权力的军阀,两年前自命为艾利斯维奇帝国皇帝,无人敢缨其
峰。
而这位可以说是大陆上最有权利的男人,在三个月前率兵灭了他的星雨王国,以最残
忍的手法杀害了他的父兄,掳走了他的姊妹,让她们沦为帝国最下贱的军妓,但却独
独留下了他,星雨王国年纪最轻的王子宜彰‧哈安。
宜彰本来不懂为什么,但他很快就明白皇帝的意图,他成为帝国俘虏的第一天,就被
命令脱去全身衣物,未经人事的他被吊在地下监狱的梁柱上,接受着全体军官精液的
洗礼。
有人使用他的后庭、有人使用他的嘴。这些人甚至连他的尿道也不放过,被放进的奇
怪的软管,那天宜彰惨叫的声音连隔壁军营都清晰可闻。
支撑著宜彰活下来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若能见到皇帝,见到那个叫爽生的人,
他必定要对着他的脸,狠狠吐他一口口水。
宜彰抬起头,视线对上爽生的眼睛时,却不由得愣住了。皇帝比他想像中要年轻、英
俊,更让宜彰移不开视线的,是对方的眼神。那种仿佛只看一眼,就能刺入心底最深
处、刨出潜藏恐惧的力量……
宜章每读一段,就得放下书来,到旁边去喘息疏解一阵子。不单单是因为林爽生
盗用他的名字,他从这人的字里行间,读出一丝虽然压抑、但内里却如惊滔骇浪一般
汹涌的情绪。
情绪,还有欲望,后者似乎更多一些,几乎将阅读作品时的宜章吞噬。
真不愧是水瓶作者啊……宜章忍不住感叹。谁能知道在那个闷不吭声的小瓶子里
,竟装盛了如此丰沛的能量。
他开始每周三固定摸进林爽生的宿舍里,不得不说他的同学真的勤于创作,不愧
是跷课大户,每次宜章潜入宿舍,总是有新作可看。
他像个窝在床舖里看写真集的思春期小男生一般,就著书桌上的台灯,就此开始
了成为作家林爽生读者的漫长旅程。
《武林盟主最悲惨的一日》
……上官爽生走近洞窟内,看着已然身中春药、煎熬了一整晚的光明教剑士轩辕宜彰
。
“怎么样,还不肯屈服于孤吗?”上官爽生冷冷地问道。自从他接掌魔教香坛,看过
无数像宜彰这样,怀抱着远大理想、嫉恶如仇,将他们魔教当成眼中钉的正义之士。
但只消像这般喂服了销魂散,也无需严刑拷打,只需放置在洞窟里几日,再硬气的侠
士都成了懦夫,哪一个不是抱着大腿求他爽生的阳具。
但眼下这个青年却有些不同,爽生凝起眉头,看着委顿在石床上,眼神还保有一丝清
明,但气息急促、胸口被指甲搔抓得满是血痕、下身布包高挺、正用下体抵著石床边
缘,试图缓解欲望的韩宜彰。
打从一个月前被他捕捉到此地开始,宜彰就始终是这个态度,即使爽生下了最重的剂
量,用了魔教练蛊房最得意的颠鸾倒凤散,寻常人只要服下半剂,便会狂乱到连被狗
干也爽,但仍没有办法让这个傻子有半点软化。
当然直接强了宜彰简单,但爽生要的是宜彰的屈服,他要他知道,这个打小被他看不
起的爽生,也是能凌驾于他之上,有资格被他渴望的存在……
《魔法师学徒遇难记》
……宜彰‧哈特森试图挣动四肢,但无济于事。他的手腕被褐色的触手紧紧卷著,让
他缓不出手来去拿怀中的魔法石。
宜彰感到无比后悔,早知道就不该不听师傅的劝,仗着自己魔力充沛,没带退魔符就
来闯魔兽的巢穴。他先前就听说,这种叫爽生的妖魔异常强悍,会先用触手牵制魔法
师的行动,然后释放某种毒液,这种毒液会让魔法师失去挣扎的气力,最终沦为妖魔
的饵食。
但宜彰觉得奇怪,触手缠了他这些时间,倒是没有乘机注入什么毒液,难道传说都是
假的吗?
正这么想着,宜彰忽然觉得身后有点凉,他勉强扭头往后一看,才发现有一丛小触手
竟不知何时摸到他身后,掀起了他的魔法袍,先卷住他腰身,跟着分开他大腿。宜彰
还来不及挣扎,那些小触手竟攀上了他的臀肉,就著宜彰屁股的弧度钻进了宜彰的后
面,一路滑进了体内。
“……!”宜彰扭动身体,但小触手没有停下动作的意思,宜彰只觉得有像黏胶一般
的液体溢出屁股,让他从肚子到胸口都燥热起来。
这时他听见魔兽爽生的声音:“为我生孩子吧,传说中魔力最强的魔法师弟子宜彰‧
卫特辅……”……
这样几周阅读下来,林爽生虽然文笔破绽很多,情节流于意淫居多,还有取名也
让宜章很想吐嘈,到底是对自己有多深的执念,才会在各种明显不对头的地方强行置
入自己的名字啊?
但让宜章觉得“这同学金变态”之余,竟也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无从启
齿的,心动。
他发觉自己深受吸引,被林爽生这个人,的文字。
随着每次阅读林爽生的文字,宜章也觉得他更加了解了这个人一点。林爽生的喜
好、林爽生的个性,林爽生的想法、欲望、情感、优点、缺点,林爽生的扭曲、林爽
生的正直。
但可惜的是,这份隐藏的作者读者关系,在林爽生大三搬出宿舍后便终结了。
那之后宜章试图透过同学,寻找林爽生的去处,但都不得其门而入。他进不了林
爽生的密室,遑论碰触他的创作。
宜章在大三下学期那年,和当时小说研究社的学长交往了。
那个学长看了宜章在校刊上的文学评论,说是很欣赏他,希望宜章当他小说的第
一个读者,两人在几次看稿后逐渐混熟,学长向宜章坦白性向的同时,也剖白了自己
的心意。
宜章虽然心里想着某个人,但他与那个人的关系,充其量也只是作者和读者。何
况那个作者,还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头号读者在。
宜章允诺了学长,两人在交往三个月后正式同居。
宜章当起了学长的责任编辑,学长写的是同志文学,文笔通顺、情词流畅、人物
个性也很鲜明,即使是奥客读者如宜章,也挑不出太多错处。
学长也是各类文学奖的常客,战无不克攻无不胜,在系上算是名人。当时同志文
学逐渐成为文学界的显学,所有小说、散文、新诗乃至于电影电影,只要主角是同性
别就赢一半。
学长的作品也确实不错,文学奖当之无愧的水准。
但不知道为什么,宜章读著读著,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有一次宜章问学长:“你觉得对作家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学长毫不犹豫地答了:“自我发掘与自我呈现,写小说的时候,作者是没办法对
自己说谎的。”
学长的答案大中至正,但宜章却觉得不是滋味,他自己也不明白个中缘由。
而一直到毕业季的某天,他在与学长同居的租屋门口遇见了林爽生,宜章才终于
弄明白了。
虽然这个水瓶男企图伪装的像是出门散步刚好碰见,但擅长察颜观色的宜章一眼
便看出,林爽生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虽然重逢的最后仍旧以水瓶男落荒而逃告终,但宜章总算想起来,当初在宿舍里
,读著林爽生那些漫无章法的作品,为何会有如此心动、仿佛内心最深处那块被撩动
的感觉。
林爽生是想着他创作的。就如同林爽生第一次见面时,回答他的话一样:
“所谓作家……应该是为了阅读的一方而写作,是想着他们创作的。”
因为希望有人读、希望他能尽可能地被更多人拿在手里、希望文字能被更多人读
懂、喜爱、传播,所以创作时,心里总是想着可能阅读他的人,配合那些人的阅读能
力、喜好和心情,进而写出最适合受众阅读的文字。
林爽生希望宜章阅读他的作品——虽然可能只是潜意识的。但宜章清楚地从那些
字里行间,读出林爽生想要向他传达的、那种渴求着什么人阅读、却又无从形诸于言
语的心情。
原来他在与对方完全不熟,甚至只说过三次话的的情况下,接收了对方的告白信
,前后长达数十万字。
宜章和学长提了分手,搬出了学长的租屋。
学长始终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他在最新一季的台湾文学奖里中箭落马的缘故,据
说是被指称借梗网络上的记实作品,引起莫大争议,细节宜章也没兴趣知道。
他开始投履历、四处应征出版社。
由于他在校成绩不错,教授破格推荐了几个以出版文学奖冠军作品闻名、很适合
中文系毕业生的出版机构,但都被宜章挽拒了。
他在毕业后恰巧满一个月时,收到了某间出版社的回信:
“韩宜章先生您好:
我们收到了您的来信,对你做为编辑者的热情与能力感到兴趣,若您有空,请于
这周六下午三点拨冗至敝社一趟,由敝社承范人员与你进行洽谈(其实也没有别人了
,就是我)。
请携带您最近期编修的作品集、或创作集,并请整理您的履历。另外温馨提醒您
,敝出版社成立未满一年,薪资方面可能无法尽如人意。在韩先生前来以前,请多加
考量这一点。
很期待与您一同制作书籍,用爱发电。
台丹出版社总编辑兼老板兼工友兼会计 钟佳玻 敬上”
宜章忍不住笑了,他赶忙打开电脑,打了封文词并茂的回复信,表示很乐意接受
洽谈,并诚挚的希望有机会在毕业后一起为出版业的未来努力。
但进入公司后,宜章才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这家出版社的状况不是以“人力单
薄”可以形容,而是根本只有两个人。
总编辑钟佳玻兼老板兼工友兼会计,而他的头衔是实习责任编辑,兼资讯兼总务
兼扫地阿伯兼公关行销,连喂养办公室养的三只猫都由宜章一手包办。
虽然宜章多少有被骗上贼船的感觉。但总编辑确实是个眼光独到的人,选书和与
作家交涉的能力都令宜章佩服,而且多数小出版社都不愿培植菜鸟作家,有实绩能捡
现成便宜的最好。
但总编辑却很能从刚冒出芽的幼苗看出哪棵能成长为大树。在那个BL小说连便利
商店都无法上架的年代,总编辑却毅然决然签了不少作家。
“以后这个类别,会是女性凝视、女性阅读的主流,相信我。”
总编辑向刚毕业的宜章这样说的时候,他还半信半疑。
但短短几年光阴,BL漫画从只能放在租书店的一隅,到占领每日新书最显眼的位
置,从藏在动漫书店的小黑屋里,变成进门就有专区和等身大海报。
BL题材从只能在一般向小说里偷渡,稍微写点两个男人的感情,就会被大手评论
家讽刺“又在卖腐了”。到作家们堂堂写两个男人翻云覆雨、绘师们公然让两个男人
在封面上交缠,各种副类别百花齐放,BL推理小说、BL军情小说、BL历史小说、BL轻
小说……
总编辑当初签下的作家有几个大发利市,出版社也越来越具规模,添了两个责任
编辑,又请了行政人员和美编。
宜章的头衔也从实习编辑,升上了正式的责任编辑,负责几个大手耽美作家。
但负责的作家品质再高,宜章心里始终留着某一块圣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
时候才能够填补,也或许永远都无法填补。
时节入秋的某一天,总编辑把宜章叫过去,给了他一个LINE的ID。
“你的新担当作家,我已经先跟他电子邮件连系过了,你直接加他就可以了,是
本社少见的男性作家喔。”
宜章接过小纸条,总编辑又耸耸肩。
“这作家SENSE不错,文笔相当好,好像是中文科班出身,但没有出版过,作品
内容嘛……也不能说不好,但有点自我中心,就看市场怎么看待他,可能要你多费心
调教,刚好给你练练功。”
宜章加了那个作家的LINE。对方的ID显示在新好友列表上时,宜章差点停止呼吸
。
“白天写作、晚上耍废、假日投稿(林爽生)成为你的新好友。”
宜章指尖颤抖,他的理性想着,世上不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但内心深处却有另
一块告诉他,就是这个人,不作他人想。
他看着电脑里总编辑转寄过来的,“林爽生”的投稿内容,开头第一句便是:“
武林盟主韩宜彰和魔教教主林爽生分手了,就在情人节的那一天。”
宜章摀住面颊,才能避免自己在办公室叫出声来。
他深吸了两口气,当年窝在阴暗狭小的男生宿舍里,看着那一页页泛黄的稿纸、
扭曲的字迹,为每一个句子笑、每一个情节哭泣的情景,又浮上宜章的心头。他无法
相信自己竟有这么怀念那些文字。
而且这是他第一次阅读这个人的铅字,比起手写,有种莫名的新鲜感。
‘作家,是想着对方而写作的。’
宜章的脑海,再次浮现爽生这句话,唇角露出微笑。
这我会让你想着我的,林爽生,宜章在心里想,双手放上键盘。
台丹出版社责任编辑韩宜章:
哈囉,请问是林爽生老师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