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教官们和各班导师确认过人数,车队再次出发。午后高速公路有些堵车,开到台中歌剧院
,已接近下午三点半。行前旅行社便为学校预约好了定时导览,快要开始了,车子暂停在
路口,大家下了车,各班匆忙整队。广场上闹声嚷嚷,前方的水池喷出了水,风吹起来,
水花飞溅,几个女生叫着躲避。后面歌剧院建筑外观宏伟,壶状玻璃隔出奇形的灰土墙,
一个白色的凹口,两头向内伸进去,不知道通往哪里。
也有其他学校的学生前来教学旅游,参加同时段的导览。院方和两边协商,全部学生分出
几支大队伍,依序入场。歌剧院内部仿佛一个巨大的洞窟,一个连一个,白的高的墙面蜿
蜒,光线照下来,四处明亮。在售票口上方有个投影装置,朦胧的黄光映射在白墙上,外
侧一圈晕影缓缓地流动。导览前进速度非常缓慢,每人步伐不一致,队伍越拖越长,一些
学生就要溜掉了,教官们看见,倒是没有阻止,又提醒注意集合时间。
黄幼萱和王雪桂她们几个要好的同学走在前排。罗雅莉在她们之中,因为高个子,而且漂
亮,队伍里另一个学校的一些男学生隐隐嘻笑着谈论。赵玮博在后面不远的位子,周围我
们熟悉的一群人全都聊著天,只有他一声不吭。有人笑着暗示他到前面去,他瞪了对方一
眼。那人走开,在赵玮博听不见的地方,小声地嘲讽。我虽然听到了,可是,并不想管。
如果赵玮博能够让罗雅莉承认他就是她的男友,他早就不用在这边发脾气。他和她,到底
怎么回事,我没有兴趣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事。
我向斜前方瞥了几眼,周稚河走在那里,他凑近旁边的吕正奇说话,一会儿,有些低着头
,脱离队伍。跟随在周围的教官因为认得他,拦住他像是问了一句,没听见他回答了什么
,就看着他走开了。
我收起手机,叫了曹凌隽一声,他在旁边,立刻转过头来:“怎么了?”
我道:“我去厕所,你们先走,我好了再去找你们。”
曹凌隽一愣,道:“肚子又不舒服?要不要吃药?我背包里面有药。”
我就道:“我上个厕所就好了。”
曹凌隽道:“那我跟你去。”
后面的王俊为似乎听见我们说话,凑上来问道:“你们去哪里?”
我没有理会,只又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反正你们先走吧。”我立刻走开。隐约听到
背后曹凌隽回答王俊为的声音,他告诉他,我去上厕所。
前方就有个洗手间,藏在白色巨大的柱子里。我走了过去,在里头的空间宽敞,分为男女
厕所。一些女孩子吱吱喳喳地说话,从女厕所的方向出来。她们看起来都像是高中生的样
子。没有认得的脸孔,大概都是外校的。我进了男厕,一个男人带着小孩子洗完了手,向
我这头走来,出去了。
洗手台前还有人,只有一个。是周稚河,他侧头看来。我站到他旁边,双手凑近水龙头,
水流马上感应,哗哗地下来。我洗了手便走开。他才出声:“去哪里?”
我没有回头:“尿尿啊。”
周稚河无语。他像是转过身:“我到外面去。”
我上完了,重新洗了手,也就出去了。大圆柱旁有一面卵形窗,周稚河站在前面,看着窗
外。我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掉过头。我对他一笑,他的嘴角也跟着向上扬起来。我
朝外看看,大概外头吹起了风,行道旁的几株树摇摇摆摆,在外围是一条绵长宽绰的马路
,远远的一幢又一幢高楼。
我道:“我没有来过这里。”
周稚河道:“我也没有。”
我看着外面的风势,就道:“我应该把外套带下来的。”
周稚河道:“为什么不带?”
我耸了一下肩。转头看他,就道:“你怎么不问我冷不冷?”
周稚河便看来,道:“嗯,冷不冷?”
我道:“冷,你的外套给我穿?”
周稚河道:“再说。”
我道:“小气鬼。”
周稚河无语。我哈哈地笑,移开了脚步。周稚河便跟着我一块走着。我们绕回前面的商店
,一个一个地看了过去,什么也没有买。其中一间靠近大门的商店旁有个小水池,蓝幽幽
的,倒又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一个小孩子差点跑下去玩水,他母亲一把拉住了他,强行
带开了。我们又搭电梯到二楼,这边都是主要的表演厅,里面正好有剧目演出,需要买票
才能进去。在外面的地板铺了红地毯,脚踩在上面,有种奇妙,一点声音也没有,整个人
仿佛在漂浮似的。四周的白墙延伸至天花板满布圆的灯泡,好像白夜中的星星,简直要忘
记这里是什么地方。
还有楼上的地方。我和周稚河没有搭电梯,走楼梯,有一座回旋梯,旁边的落地窗外看出
去,就是前面走过的广场,现在广场上的水池已停止喷水,也还有不少人聚集在水池前面
,许多小孩子踩进了池水中。我们一口气爬到了五楼。我靠着墙边朝下看,楼梯内部的形
状歪歪扭扭,在阶梯上走动的人群好像玩具似的。我看了一会儿,侧过头去。周稚河两手
搭在墙台上,同样往下方看着。他一直戴着帽子,帽簷压得低低的,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
。
我道:“不知道班上其他人走到哪里了?”
周稚河掉过头来,道:“可能到二楼去了。”
我道:“中途一定很多人溜掉了,跟我们一样。”
周稚河道:“谁跟我们一样。”
我看看他,一笑。又道:“本来我也想戴帽子。”
周稚河道:“那怎么没有戴?”
我道:“我把帽子收在衣橱,早上才拿出来,结果皱巴巴的,根本不能戴。”
周稚河就道:“帽子要另外收起来。”
我道:“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那帽子是我堂哥去年到纽约玩,他买回来给我的,我到
现在都没有戴过。”
周稚河没说什么,突然他把帽子拿下来,戴到我的头上。
我呆了一下,把帽沿往上推,道:“干嘛?”
周稚河道:“同款。借你感受一下。”
我无语,可是心跳也不知道为什么加速起来。我道:“谁要感受。”看他一笑,撇了撇嘴
。我拨了拨帽子,把它戴正了。他已经从墙台走开,我跟上他,一面道:“你看,好不好
看?”
周稚河回过头,笑道:“好看。”
我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