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送行
出租车停在花店门口,沈淯青打开钱包,抽出一张伍佰元钞票给司机找。
他的钱包是深灰色的,大小与掌心差不多,拉开拉链,卡片槽和纸钞夹会像手风琴风箱一
样展开,零钱堆在下方,有时要把钱包翻过来倒一倒,才拿得到下面的硬币。
卡片槽的第一格放了他的高中学生证,李以正把叶诚勋的名片当作纪念品,他也有一张与
沈烟棠约定过的结业证明,一张白色的卡,背面盖了三年六学期的注册章,以及一个已毕
业的追加印,每次打开钱包最先看见的就是这张卡,拿什么都要先经过它。
沈烟棠离开的那天,他也去送机。班机在凌晨,二伯父开车,绕道接他一起去机场。他一
上车,沈烟棠就说:“要跟你分开了。”
当时国三的沈淯青戴着口罩,瞪了沈烟棠一眼,明明是自愿来送行,表情却像被逼着来生
气。摆在后座中央的大手提包隔开兄弟俩,等这条路开到底,他们中间隔的会是一片海洋
。
去送行的还有沈烟棠的朋友,他的朋友很多,一行人比主角早到机场,他们帮沈烟棠推行
李车,勾他的脖子和他沿路打闹,在报到柜台的队伍线外举着手机,录下他取机票和秤行
李的模样。
沈淯青被挡着,什么都看不见,他的手插在口袋,闷闷不乐地跟在他们后面,离著几步距
,看他们以沈烟棠为中心,说著只有圆圈里的人才听得懂的密语,一直说到停好车的二伯
父出现,叮嘱沈烟棠不要耽误登机时间。
和朋友笑得开心的沈烟棠过来与父母拥抱,然后他看着浑身竖刺的沈淯青,弹了一下小堂
弟的额头。
他摆起哥哥的架子,对沈淯青说:“认真唸书,要当我学弟,不然不认你这个弟弟。”架
势像弹,但实际上他只是轻轻点了沈淯青一下。
要他被点醒。
沈淯青的眼睛倏地蒙上一团雾,他说不出是因为轻得没有痕迹的这一下,还是为那声称呼
。沈烟棠消失在排队进关口的队伍,开始他远洋留学的序,而沈淯青穿上高中制服,用一
张得来不易的学生证时刻提醒自己的身份是弟弟。
他把找回的钱收进钱包,关上拉链,下车把花盆搬下。
他站在骑楼等铁卷门升高,轰隆隆的声音贯在寂静的商店街,路有多空荡,此时他独奏的
哄闹就有多喧嚣。
他搬着花盆,明明只有几步路,但手里的重量让马路和花店变得仿佛很远很远,他不免去
想,李以正在花店的这段期间,像这样为他来回搬了一桶又一桶的花多少遍,等李以正离
开,把这些接回的他,又需要花多少时间适应从前。
他进到门里,放下花盆时他的后背涔汗,他按摩发酸的上手臂,又想,李以正离开以后,
这几步路会不会也变成一片海洋,每次经过,就要提醒他,有人曾在,有人不在。
他想,停不下来地想,李以正在花店等不到叶诚勋的时候,是不是就像他现在一样难受。
他的外套满是黑印,尤其是两袖,张纬峰曾教他写字时手腕要稍稍上抬,与桌面留出半指
宽的空隙,如此袖子就不会沾到墨水印。那时他为了保持制服如新,牢记伏桌时要空出这
段距离,怕穿在身上的这层联系一旦沾染污点,有个人就不要认他。
他知道有的关系之所以遗憾无干远近,只因不行。
他脱下外套,里头的上衣也脏兮,身上的泥巴光用手拍不干净,得脱下来洗,可他现在还
不想上楼休息。他蹲下来,看盆栽里离土的杜鹃,错杂的根打结成团,吃不到营养,长不
出好叶,不盛花,活得无色无味。
他试着用手指顺开杜鹃根部的一处缠结,但覆土未清,要解开并不容易,他想要现在就为
它们洗根,马上就要。他向后看,工作台和水槽都被李以正打扫得整洁干净,让他什么时
候想工作都随时可以,地上无尘屑,窗玻璃如透明,他忽然明白,李以正可能也晓得万物
顺行的秘密,甚至知晓更多事情,他最厉害的魔术,是把整个花店都变得让人想要他一直
在这里。
沈淯青不穿围裙,任今天一身脏到底,他将杜鹃拿到水槽,水量开到最强,用力冲去扒在
根上的泥,盆养的杜鹃每隔几年就要洗一次根,要把它从黑暗里小心翻出来去土,清洗,
细细理它暗里打结的根绪,水冲不落的,他就用手指擦开,轻轻地擦,直到摸见根的纹路
,如瀑的水打在不锈钢材质的水槽,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他的手泡在冰水里,知觉渐渐
麻痺,他不晓得过了多久,虽然只要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就能晓得,但他不想知道,不想去
思考,时间的前进。
他拿刀削下杂生的坏根,弄出伤的时候,他在心里小声地跟它说,不要担心,会好,他有
经验,这些会好,他会把它洗净,让它抒展,给它新的土,让它重新立根,支撑,站起,
活着,然后会好。
他把杜鹃放到工作台,细细为它根部的伤口上药,上完后绑线固定,吊著晾干。
洗完两株杜鹃,他洗自己的手,他看着身上黑乎乎的衣服,干脆脱了上衣,也放到水槽里
泡开脏泥,他揉面团一样地揉洗衣服,等经过的水由浊变清,他将衣服拿起来,衣服吸了
水,变得很重,他拧干它,晾在冷气的出风口,挂上去时,他先挥了几下,把衣服甩平,
柜台桌上的小玫瑰叶和栎树花被不经意的这阵风扫落掉地。
光着身的他抱着双手,在铁卷门降下时看着马路对面骑楼下的暗影,回想李以正差点在那
里枯站一个夏天,如果他没有发现他在那里,没有在便利商店遇见他,没有和他说话,没
有问他要不要来上班,这个人就会在夏天结束的时候随叶诚勋悄声无息地离开。
他们会错过。
铁卷门碰到地板,发出碰的一声然后安静,沈淯青上楼洗澡,在莲蓬头底下站了很久,热
水浇在他的后颈再往下流过他的身体,沾床时,他很快就被睡意附身,侧睡的他握著自己
泡水泡得发皱的手指头,一夜天明。
隔日一早,沈淯青早起,带着一把不常用的钥匙出门。他往公共汽车站的方向走,在站牌前的
早餐店买了一杯温豆浆和一份猪排蛋堡,他提着热腾腾的早餐搭上公共汽车,前往他和爸妈同
住的家。
家里谁都不在,他离开以后就没人住在这里。
他把早餐放在餐桌上,他曾在这里度过最难熬的一个冬天,在这张桌上为了忘苦,再尝不
到甜。
他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打开他的早餐。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猪排蛋,想像和李以正一起吃饭时,李以正坐在面前,对他说著“
再吃一点”、“再一口就好”的模样。李以正以为自己骗人吃饭骗得神不知鬼不觉,殊不
知沈淯青也有察觉,只是两人都不问原因。
想着李以正帮忙,沈淯青把猪排蛋堡吃完一半,他好奇李以正为什么爱吃这个,他好像从
没问过李以正喜欢吃什么,不晓得请他吃饭的那天,要带他吃什么他才会开心——但他会
不开心吗,李以正这个人,仿佛吃什么都高兴。
沈淯青坐着休息了一会,抿著杯缘喝豆浆,小时候沈烟棠常在这张桌上盯他写作业,他原
以为回到这里想起这些会让人难过,但胃里的暖流告诉他,他好像已经可以和回忆和解。
他站起来,走向他的房间,他回来这里不是为了练习吃饭,是为了拿东西,或许也是这个
原因,他才不觉得畏惧。
他的房间在厨房隔壁,他转开门把,在黑漆一片中摸到壁上的灯座,他把灯打开。
房间内摆设如旧,他的床被防尘罩盖著,没人移动他的东西,他走向书桌,桌上什么都没
有,打开抽屉,里面很乱,各种文具和通知单,或是发票、过期的眼药水、展览的票根、
实验课的显微镜载玻片......为了桌面好看,什么都乱七八糟地塞进这里。
但下一格抽屉却非常整齐,里面只有几样东西,成堆的信封,一些可乐瓶盖,一叠装在透
明盒子里的游戏卡,和一个毕业生胸针花,收拾得干净,不要别人看出这里其实才是他的
狼藉所在地。
要是以前,他或许不会心血来潮打开这里,甚至会刻意避开,绕路不看,但现在他已经可
以觉得某些事情可爱。他把那盒游戏卡拿出来,小学那时,每天一到教室,他就会把这盒
游戏卡立在桌上,特意用透明盒子装,把最喜欢的那张卡放在第一张,那是沈烟棠送给他
的一张稀有卡,上课中时不时就会看着它,当作沈烟棠在陪他。
他拿出手机,镜头朝着曾经很重要的东西喀嚓一声,让回忆以另个形式在身边存放,他点
开相簿,除了刚刚拍的,手机里最近几张照片都和李以正有关,例如要他拿着捧花的照片
,或因张纬峰好奇而叫他站在墙前拍的那一张,还有某次去送花时,他们遇到一只亲人的
野狗,李以正跟牠玩,沈淯青随手拍下的。
沈淯青记得他曾把李以正和狗玩的照片传给张纬峰,还备注“兄弟团圆”。李以正像狗,
喜形于色,对人友善,喜欢和人玩。至于兄弟团圆——沈淯青想,等哪天,他和沈烟棠再
见面,他或许已经可以若无其事说一声,哥,欢迎回来。
他开了一个资料夹,把有李以正的照片添加标签,资料夹名称叫“以”,现在他也有一个
属于李以正的抽屉了,即使李以正之后不再出现在花店,他至少还有一个能见到他的地方
。
沈淯青满意地放下手机,把往事先摆到一旁,他走向床,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纸箱,纸箱里
装的是他以前的课本,所有考科科目都留着,他把国中的英文课本和习作挑出来,打算明
天拿给李以正试水温。他犹豫该只拿一册还是两册,李以正有可能在找到工作以前上到二
年级吗?他想了想,拿了三册,若在学校,能上一年半。
他无法违心,他抱有期待,期待李以正或许还是会常来。
他拿着三本旧书,把箱子推回床底,关灯离开之前,他摸著灯键,站在门边定格一样地迟
迟不按下开关,像是不能。不是留恋。他转身,数着步伐走到书桌,把放在第二格抽屉里
的游戏卡拿出来。
不是留恋。他打开装游戏卡的盒子,把钱包里那张白色的卡放进去,盖在他最喜欢的那张
游戏卡上面,透明盒子露出他高中学生证的背面,集满的章,他的毕业。
他不敢喜欢沈烟棠,或许不是因为那是他哥,可能是因为,他知道沈烟棠不会喜欢他。他
的失恋只是失恋。这次也一样,差别在于这一次,他是从无味尝回酸甜。
他关上灯,没有直接回去花店,而是去了一趟饭店,他在饭店里绕了一圈,找到李以正那
天在花店里包装的伯利恒之星,它们被装在篮子,准备被用在某场活动,他偷偷地拿走了
一支,带回花店。
回到花店,他找了一个细颈陶瓶,将那支伯利恒插在花瓶里,拿上二楼,放在书桌旁的直
立钢琴上。花的最外圈已经开了,白色的六角星绽了一圈,其他的小花苞也等著循序开展
。
等这支花开尽,等星星满地,大约就要和李以正道别。
隔天,李以正来花店时感到有些奇怪,沈淯青的心情好像很好,老板的眼睛好像在笑,明
明前晚他们分开得有些尴尬,李以正说不上来,总之沈淯青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老板......你休假日......”李以正看见柜台上摆着几本书,是英文课本,他认得这些
东西,教科书的外轮廓都相似,内容也同样地陌生。
“有带纸笔来吗?”沈淯青问。
李以正听闻,从裤子口袋拿出一只原子笔,又从另一个口袋摸出卷起来放的一本笔记本。
沈淯青叫他坐下,他打开国一上学期的课本,翻到课文第一页。
李以正看着书上五颜六色的笔记,觉得很新奇。“老板,你以前是乖学生耶。”
听李以正这么说,沈淯青大约能猜到李以正在学校上课的情形。“你记得之前学到哪里吗
?国中教的还记得吗?”
李以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学校对他而言像上辈子的事情,“就记得......你好,谢谢,
再见,之类的......”
你好,谢谢,再见。用在花店,这些就够了,但李以正若想去别的地方,不能只知道这些
。藉著国中课本,沈淯青从最简单的文法开始教起,过程中李以正不时恍惚走神,忍了几
个呵欠,若不是沈淯青唸英文很好听,他恐怕会更难集中注意力。
看沈淯青为他反复唸同个句子唸得口干咂嘴,李以正打岔,“你要不要喝水?还是可乐?
”
“......水。”沈淯青说。他也看出李以正坐不住,想要休息。“热的。”他说。
“没问题。”
沈淯青听到开瓦斯的声音,一会,李以正拿着一杯温开水和一瓶可乐出来。
“老板,你的开瓶器放在哪?”
“你不是会开?”沈淯青问,捧著马克杯取暖,脸藏在杯子后面。
李以正露出笑,他倒忘了,既然沈淯青提起,他便迅速表演了一下他的拿手好戏。
瓶盖落地,他弯腰捡起,抬头时,他看见沈淯青也在笑,嘴角轻轻上扬,眼睛微微弯起,
在热开水的雾气后面,把人的脸也看得发热。
李以正害臊地飘开目光,又在沈淯青即将离开他视线范围时转回,忍不住多望几眼老板难
得的笑眼。
“老板,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这不难。”李以正说完,举起可乐瓶喝了一大口,
让冰可乐为自己莫名其妙发烫的脸降温。
“不用了。”沈淯青喝了一口水,“把这一段读完吧,背十个单字就好。”沈淯青拿红色
签字笔豪迈地圈起十个英文字,圈完再帮李以正复习一次文法。
李以正程度不好,刚教过的东西,隔两行再问他就忘得一干二净。李以正盯着课本,眼睛
几乎要贴到桌上,一当起学生,就不像平时坐得挺当,他嘴里喃喃唸著背不起来的单字,
只一段落就上了快两个小时,这段课文说的是有个男孩发现一个虫蛹,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他还不知道。
“老板,你说,我会不会因为英文太差没有人要?”李以正看起来真的有些烦恼。
没有人要,我要。沈淯青暗自说。
“你慢慢学,我教到你会。”沈淯青说。
李以正趴在桌上,难得见他提不起劲,他说,“老板......我们读个报纸怎么样?看到课
本我就想睡。”
李以正语气像求饶,小狗眼可怜巴巴望着沈淯青。也行,沈淯青从柜台底找出之前拿到楼
下的英文旧报纸,递给李以正。“那你挑一篇吧。”
李以正打开报纸,翻了几页,看见一张人们在海滩放风筝的照片,指著说,“就这篇吧。
”
沈淯青把报纸方向转过来,那是一篇关于风筝节的报导,各种造型的风筝在天上飞,有汽
车,有章鱼,有潜水艇,没有翅膀的东西拉着线,乘风而起,在照片里的蓝空缤纷飞扬。
沈淯青开口,慢慢地唸。
李以正趴着,看沈淯青垂低眼睛,一行一行边念边翻译意思给他听,这比背单字舒服多了
,他愿意这样度过一整天,不论是看沈淯青理花或是唸书都可以。
还没念完,一台白色的休旅车停在花店门前,从车上下来的人是沈淯青的妈妈,她手里抱
著两袋土,李以正反应很快,认出是沈妈妈,他马上起身,到外面去接沈妈妈手里的重物
。
是颗粒土,要给杜鹃用的。
“以正,你随便放就好。”沈妈妈进门就问:“你们吃了吗?”
听见这句,沈淯青发现已经中午了,他起身,主动去买午饭,把李以正和妈妈留在店里。
“我一会要走了,不用买我的。”沈妈妈提醒。
“阿姨要喝水吗,还是......可乐?”沈淯青不在,李以正不自觉帮他照顾起亲人。
沈妈妈再次被他的殷勤礼貌逗笑,“不用,谢谢你......沈淯青还在喝可乐啊?”看见桌
上的可乐瓶,她念,“小时候他表现好,他哥哥就会买可乐奖励他。”
想到儿子在那之后变得不爱说话,身体出毛病也是从那时开始,沈妈妈表情复杂,自责又
心疼。“小时候都是他哥哥在照顾他,我和他爸没尽到父母的义务。”
李以正想,他已经听到这个存在不仅一次。
“他哥哥现在在美国,他走之后小淯就变得闷闷不乐,他太黏他哥哥了。”沈妈妈摇头,
不知道是拿沈淯青没办法,还是后悔没有把他照顾好,她发现这个话题有点沉闷,也有点
私人,于是转口一问:“以正,你爸妈在做什么?”
“都不在了。”李以正回。
沈妈妈不方便问不在是什么意思,她在花店里走了走,“好久没过来,花店变得好干净.
.....以前可不是这样......”她边说,并不晓得功臣就在面前。
沈妈妈摸了摸工作台上的剪刀,回忆被勾起,她说起沈淯青小时候的顽皮事迹,李以正配
著可乐安静地听,听出小时候的沈淯青与哥哥密不可分,大小事都和哥哥有关,都是些令
人莞尔的故事,一些有点久远的事情,沈妈妈说的时候,不时欲言又止地,看着空气突然
滞停,好像除了这些时候,沈淯青的其他部分,都是需要快转跳过的回忆,不能随便提起
。
沈淯青从巷口面店买午餐回来时,正好听见他妈妈在和李以正说:“小淯以前好喜欢烟棠
。”
“嗯,喜欢。”沈淯青小声应和,喜欢二字轻盈地如蜻蜓点过。
李以正握著可乐瓶,可乐气泡在他的喉咙滚动,吞下去时刺刺痒痒地,明明是水和空气,
却如鲠在喉。
“你的花在那。”沈淯青指著吊著吹风的两株杜鹃说。
“我看见了,真了不起。”沈妈妈过去拍两下沈淯青的背,然后顺着姿势,搂住儿子的肩
靠上去。“以正,多过来玩,帮我多看看他。”
李以正讪讪地笑,应声说好。
沈淯青听着,无论是不是真的,觉得李以正这声“好”很动听。
沈妈妈走后,他们吃午餐,李以正注意到沈淯青今天吃饭的速度比以往快,或说,没那么
慢了,沈淯青像是锁上了哪里的螺丝或发条,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在他身体里转动起来
。
下午他们不继续上英文课,沈淯青忙店里的事,李以正帮忙,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冬天
越来越近,白天越来越短,即使沈淯青不想,也无法拖延四季流转。
明天是周二,又是店休。他们说了后天见。沈淯青把英文课本给李以正,让他带回去复习
。
“后天验收。”沈淯青说。“十个单字就好。”
“好。”李以正摆出一个要沈淯青放心的表情。
沈淯青看着他走,想,若能一直如此就好,不能也没关系,他大方看着,又露出李以正认
为的那种微微带笑的眼睛,因坦然接受结局而不再掩饰客气。
李以正被这样盯着看,离开时,开门开得太大力,门上的铃铛撞在玻璃上,发出巨响,两
人都被吓了一下。他们互望,李以正握著门把,要走不走,门开一半,呈关上同时也是打
开的薛丁格之姿,他犹豫着什么话在嘴边要说不说。
门上的铃铛轻摇,李以正身体晃了一下,说,“老板,你明天要干嘛吗?”
沈淯青一脸疑惑,停顿了一会才回答:“没有要干嘛。”
“那我可以过来吗?”
“可以啊。”
“你都在花店吗?”
“都在。”
“好,那,我回去了。”
“嗯。”
李以正关上门,回去了。他走后,沈淯青看着桌上剩的另两册英文课本,心想,刚刚那出
是什么意思,李以正有没有可能,也不想跟花店分开,说不定有天,这些课本,真的能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