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职业伤害
“ANNA SUI?你确定是 ANNA SUI? 拜托!小鹿她都几岁了,自以为是少女喔?
喔,受不了耶!”小嘴巴压制不住愤怒地批评著。
“应该是吧,就一股闻起来很甜的味道。”
“光用想的都觉得恶心。所以咧?很久没听你更新了,你跟她现在是怎样?”表
现得更为强烈的是她忧虑的情绪。
“现在是怎样啊?用妳的说法的话:‘就这样’。”
“就这样?”她重复确认一次。
“嗯,就这样。”我笃定地说。
“好,收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小嘴巴表现得理解,但没有表达她是否
认同。总之,她像是没打算继续往下问了。
“谢谢。”我把本来打在 msn 预备着,倘若她继续问起,要简短陈述的那一小段
话删掉,换成简单的两个字。
“谢什么啦。不想说就别提啊。”
“嗯。”
“反正想说的时候,记得有我就好。”她发了一张许可证给我,有效时间未知;
“不过话说回来,我记得你之前说,她本来不是跟一个X大的博士在交往?她真的会
乖乖地放那个男的离开吗?”
“她是这样说的。”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郭小弟弟?你真的是好傻好天真(拍拍)”
“没有信任,那人跟人之间的相处,不全都成了虚无的假设了吗?”
“什么虚无假设啦!唉唷我真的是……不要害我想起大学的统计学!才光听到那几
个字我腿就软了”
“我没有要害妳腿软的意思。”
“我知道,你现在只会让小鹿腿软嘛,呵呵”
“…… 这位客人,跟您确认一下餐点,您点的是一份无盐薯条吗?”
“XDD ”
一般人的味觉,通常是这样子的运作的:如果将让我们得以获得生存的味道(给我
们热量的甜味)和可能危害健康的味道,两者以同样浓度混在一起,我们会先尝出那股
不好的味道。这是演化的结果,为了避免我们将可能让个体生理机能受损的物质过量
一次性地吞下肚里。可以尝试一下,去泡一杯很浓的即溶咖啡,通常会有过度氧化的物
质造成的强烈苦味,让人难以下咽,即使加了再多的糖,甜味依然无法哄骗得过我们的
大脑。值得玩味的是:将同一杯苦甜各半的咖啡,慢慢地加些水来稀释,过了某个因人
而异的浓度后,喝起来甜味就会开始出现。也就是说,只要它们的浓度被稀释过,我们
能吞下相同份量的难受。无论是咖啡的苦、柠檬汁的酸、姜茶的辣;有点甜味就更好入
喉了。
情绪的运作机制也接近如此。一些心酸、一些痛苦、一些爽辣,浓度恰到好处时,
叫作人生的风味;太过于浓烈的话,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情绪还有一个跟味觉很像的地方:随着大脑经历的频率多了,对特定情绪的耐受度
跟阈值*通常会上升;而感受到的刺激度会降低。所以有些人越吃越辣,渐渐
地变得无辣不欢;有些人则苦中作乐,锻炼出一套惯于沉浸于痛苦之中的脑神经系统,
仿佛没有痛苦的日子就是白过的。久而久之,别人在挖苦自己的时候,还会笑着跟对方
道个谢。
“小姐您的无盐薯条好了,谢谢您的光临,欢迎下次再来。”
“XD”
我这人就是这么健,这么健忘。
“不过老实讲,小鹿也已经超过二八年华了。换作是我,要结婚我也是选X大的博
士生。”小嘴巴仿佛跟自己毫无关系地说著。但从客观事实上,她的立场跟小鹿也相差
不了多少。况且小嘴巴她刚刚不是才说了不想说的话,就甭提了吗?
“二八年华不是指28岁喔,是指两个8岁。九九乘法表啊,二八?”我试图用综艺咖
的角色把话题再带开。
“16啦!跟你们读书人聊天真的很累,一下子腿软、一下子考验国文造纸 XD”
“蔡伦才造纸,国文是肇事后逃逸,国文造诣。”
“懒得选字而已喔!怎样?找人打架吗?有本事单挑啊(脱外套)”
“来啊,我让妳双手(脱上衣)”
“唉唷~ 对自己的双腿很有自信喔?不怕腿软就对了?”
如此一般没有营养、也几乎没有尺度的 msn 对话,在小嘴巴的上班时间中的某些
特定时段,频繁地发生著。通常就是她没有在跟主管开会、也没有在跟客户碰面的时候。
但再怎么不限尺度,毕竟还是她的上班时间,而且对话纪录这东西的存在,永远无
法提前预知会对什么事情造成什么影响。于是,只要小嘴巴开了个头,我通常会把玩笑
开得更过份一点,让这些对话的前后文看起来真的就只是玩笑话:“开玩笑,小弟江湖
人称郭三腿。让妳双手外,三条大腿我可以再让妳一条。”至少在我的眼里,这已经是
夸大到只能是玩笑话的程度了,如果对象不是小嘴巴的话,光这几句对话的纪录都可能
让我吃上性骚扰的官司。
“那你左右两条自己选一条来让,不能选中间那条(贼笑)”
很好,这样官司就算成立,我败诉的机率应该小得多了。
“…… 小姐,跟您确定一下,是要加点一份无盐薯条吗?”
“XDDD 不闹你了,我要出去跟客户吃饭”小嘴巴这样收了个尾,也许是真的要跟
客户吃饭,亦或在她看似没有尺度的范围内,实际存在着她自己设定的一个尺度,只是
相较于常人而言宽上许多。
“辛苦妳了,成天要应付那些客户。”我回道,但辛苦之处却没提到。应该是为了
应付客户,所以小嘴巴养成在打字聊天时的尺度异于常人,这也算是一种职业伤害吧,
我心想。
“习惯了啦!不应付他们我哪来的订单啊?”她无可奈何地表示地无所谓,“倒是
我想问你,你什么时候要换一只能用whatsapp的手机啦?跟你聊天那么纾压,却只能在
我人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才能聊。”
“研究助理哪来的钱买那种奢侈品。”
“不然我拿一只以前旧的山寨版黑莓机给你?反正也是以前公司给的公务手机,
现在我也只用我家陛下送我的iPhone 3G了。”
“蜈蚣不受禄。”我刻意选了错的字,假装是新注音输入法的问题,虽然一直以来
我用的都是ㄅ半旧注音输入。
“什么蜈蚣啦 XD 不管,反正我再找机会想办法拿给你。你要知道小女子我工作压
力最大的时候都是人不在办公桌前的时候,特别是那些猪哥自以为幽默还要小女子我陪
笑脸的时候 QQ ”
“辛苦妳了。”我放弃吐嘈她何以一段话里头有两个表情符号这件事,发自内心地
说出我的心情。对于这个表面上追求性别平权,追求到用字遣词时若用了两性平权,就
会有群人跳出来控诉性别歧视的程度,却根深柢固且自然而然地习惯物化女性的这个所
谓民主自由社会。
“如果在不得不陪笑脸的时候,能一边跟你用 whatsapp 偷传讯息,那我就能真心
地笑了,多好!”虽然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我却仿佛看见一个小女孩灿烂的笑着。
“再看看吧,妳先赶紧出发,别拖到时间变成匆匆忙忙的,鹿上小新。”
“XD 好啦,掰”
关了对话视窗,我既是开心,随即却又马上开始回忆著刚刚小嘴巴她说者无心,
但我听者有意的那段关于“换作是我的话,我也不选你结婚”的话。似曾相识的对话,
曾经由别的女孩子,在跟我交往时对着我说过。我双眉紧皱地陷入回忆里,试着打开
一个又一个已尘封的抽屉,但我真的无法确定说的人是谁;又或者,我只是不愿意联
想起,是否包括小雪豹在内的几任前女友都曾说过类似:“不谈婚姻的话,跟你谈恋
爱很开心”的对白。
还有哪样的对白里,能有着开心两个字,却看起来如此凄凉的吗?
于是,半逃避心态地,我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另外的问题:假设缘份真的存在,
假设真有所谓的天作之合,如果造化弄人,让一个人先遇上谈婚姻的完美对象,后遇见
谈恋爱的完美对象,那该怎么办?大家都怎么办?
若发生在我身上,我又会怎么办?
每一段看似完美的爱情里,是不是都有过几段被埋葬掉的过去?或者是存在着一段
被掩盖住的现在,甚至都还没有成为过去?
婚姻跟恋爱,真的只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爱情吗?
这些问题,未曾经历过婚姻的我其实没有回答的资格。但我止不住地思考着,一个
接着一个地思考着。反正都没有办法自己得到答案,想哪一个问题都一样,别让大脑有
空闲去思考“何以我被认定为只适合谈恋爱?”这个问题,情绪上似乎好受一些。
然后,时间点跟内容都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一则手机短信,中断了我用问题来逃避问
题的一连串不晓得意义为何的思考。
“我今年的生日,你一定要到场帮我庆生”小嘴巴简短地用短信下了一道指令,
霸道地,却又不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然后她像是本来忘记了,后来才想起一个重要的前提,在我还愣著不知道要怎么回
她的那封短信时,她随及又传了第二封:“脸书上都有日期,就是下下个月的10号,
我不管你要怎么跟小鹿交待,自己想办法”
光凭就这样三个字,她就假设我的行踪现在需要跟谁交待了。
对一个到时候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的人,我要交待什么?
1. 阈值(threshold):物理学常用名词,在脑神经科学名词中,是指细胞元接收到的刺
激强度超过某一特定值后才会有所反应的临界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