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烟

楼主: fulis (微微)   2022-07-29 02:09:12

1.在某个深夜,天空呈现出沉暗的混沌,就像至今人生中巨大而阴云密布,无法轻易向外
人道的混乱,深夜睡不着的旅人独行于无光的巷弄,与耳畔响起的窃窃私语进行争吵般的
交谈。大部分的张扬句子是提问,然答案是永恒漂浮的无重力黑洞,漫长,在自我狭窄的
脑壳里毫无秩序彼此倾轧。
梦游间,意识不清的旅人被远处微微发光的招牌字体吸入了一间深蓝色店面内长长的走廊
。触目都是黑的,每走几步,她的目光就会被身侧玻璃箱里各种无声展示著的旧物吸引,
交互投射、静静的灯光流溢在仿佛毫无关连、一排一排仿佛睡着般的物体上。
她屈身看一个盛着满满灰烬的小玻璃瓶,鼻腔间不自觉涌入了烟雾,那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点燃了一支又一支,被雪雾埋进土里的味道。未能真正燃烧的焰火轻轻挠抓她的灵魂,催
生了体内的痒,她俯视自己,居然到处都爬满了细细红紫有如蛇纹的斑点。
“好脏啊!”旅人说。
弥漫空中的肮脏灰尘,永远洗不净的腐败,开始碎裂的墙壁溶解成一片烟雾,旅人手上的
皮肤皱裂、混合异臭的血脓渗出白色的手套(无法治愈而粗糙的手),凝结在下水道深处
的头发团块有如新娘走过的鲜红地毯,爬出恶臭的,女人体内坏死的恶菌,一片静寂中爆
出了婴儿的哭声。
旅人想擦干净眼前的肮脏玻璃,火光却蔓延了整座房子,火是光亮,一切残存的梦想,诞
出生命与疼痛,一寸一寸消失的灰烬,徘徊在空气令人怜恤地发出剥剥的声音。灰烬是废
墟,也是下一段生命的滋养,无止无息地繁衍重生。
她的童年曾经充满了教堂风琴的和弦韵律。那是一座天光降落,沐浴在橙黄阳光下的老旧
祭坛,忏悔室窗口浮雕著圣经故事的纹络,一生里最好的时候,无病无痛,只有夜惊与小
小的恶梦,深夜里,停驻枝枒的猫头鹰发出兀兀的长嚎响彻天空。直到所有小小的幸福一
点一滴失去,终于把身体的资本挥霍得近乎所有。首先是无端夜行,身躯停留在阳台与屋
簷之间铁栅栏的缝隙,再来就听见不知名的声音,有男有女,指引自己开启那座房间的小
小暗箱。每格里面出现一个小人,又跳又唱抢著表明才是真正的自己,而那座密室里的浮
雕十字架东倒西歪地浮出地面,仰视天际的羊群、快速流动的暗云以及飘动的白色亚麻帐
幕,排练著,用简化的文字化塑成轻飘飘的微小尘埃。
原来只是一瓶子的灰烬,每一棱角,每一吋阴影都剔透分明。旅人吹气,手指慢慢拂开玻
璃上的浑浊,慵懒的音乐从长廊的另一端流泄过来,有如深蓝海面鱼群影影绰绰的身形。
起初什么都不懂,也不识得这个世界,仅仅闭着眼睛凭直觉前行。甚至倚靠嗅觉,于是她
从很久很久的梦里醒来了,而且尚未记下那欲望与知觉的余温(就如同她柔软年轻,饱含
笑声的头发),就几乎因时间彻底遗忘。
最后旅人终于走进深蓝色咖啡馆的吧台,对着扑面而来,浓郁漫腾烟雾里的人道:“请你
给我一杯咖啡吧。”
2.
烟被困在小小的瓶子里。
那一年她和那女孩约定一同赴死,她们在烟雾里,酒瓶散落在四周,那女孩,如今只剩下
模糊代号的R只带了心爱的竖笛。
那女孩R只是一个学音乐的新手,一首曲子吹得断断续续,金属光泽的竖笛装置在美丽的
大箱子里,背在她的肩带上。她行走的时候,乐器盒上挂著的娃娃就会跳舞。
她们应该跳舞,然而却对活下去毫无兴趣。她解释不上来,因为所有的年轻舞者都在竞相
斗艳,每个人都很漂亮,也预备要成为各种型式各种家庭的母亲,她们准备生下婴儿,身
体和头发的光彩要被吸干,同时把自己昔日的美丽传承下去,半具进入棺材的躯体,身体
一寸寸败坏及死的循环。
这就是生的意义。
她不要这生的意义。
然而当准备执行的时候,却突然因为恐惧而后悔了,从那烟雾弥漫的废屋里逃出来,把R
一个人留在里面。
R离开,留她一个活着,就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连真正赴死及誓言都提不起勇气的废
物。
后来频繁出现在梦里的R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面貌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在自己的耳边窃窃私语,诉说自己被独自留在那个屋子里的讯息,R在微笑,R在额间
的头发,以及她举手投足间异常吸引自己而散发的气息,她感觉自己的某个部分【也许是
最好的时候】永远地被留在了那团烟雾里面。
意义和性欲被留在R的手掌、耳垂和身体内。不能被想起来,并从此失去书写的自由,因
为被生活压迫,逼得人无从思考,只有梦境反复反复带她回到R蒸发的那个房间。
音乐响起,一对对人们滑进了舞池,在昏暗的灯光下独自站在人群的角落,她不会跳舞,
独自看着R在笑,牵着不知名同伴的手,她的眼光离不开R。R真美丽啊。她抚摸著R的手,
流连在每道手指间的缝隙,相簿里充满了R不再变化的影像,R在海边,星空下,森林里,
师大旁边的书店里,随着漂流舟缓缓下沉。
【请妳带我到那个书店吧。】按下录音键,无数次反复聆听R的声音,她的微笑满满胀在
年轻而圆润的脸上。
醒来的时候独自望着黑色空间的虚无,请求在网络上帐号早已消失的R不要一再入梦,试
图说服她错不在自己而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命运。R正在流泪,似乎永无休止地静静流着眼
泪,她们曾在路边的摊贩购买了一对廉价的银戒,互相套在对方的手指上,后来那只戒指
被她冲进了马桶,火将生带走,水却不可能卷走执著与记忆。
至此之后她患上了没有踪迹可循的冷感症,就算不能嘎然中止,生命依然会被岁月食尽。
努力模仿著别人的轨迹,日后的生活也绝对不能说出愧疚这两个字,因为自己从属于R的
房间逃出去是不可能再被改变的事实。
烟雾里弥漫着她年轻时的笑声,咖啡上的蒸气盘旋上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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