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故人叹_参商

楼主: roilingbeart (糯糯)   2019-12-24 15:35:30
【有声书极短系列文】   作者:云华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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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苏裴,字:文煜
【皇上】萧奕霖,字:清雅
*排雷:耽美古风,不喜请左转
─────────以下正文─────────
【故人叹】参商
萧奕霖脚下沙哗嘈耳地黏起些许泥泞,碎绿草芥混著沙土,堵淤在白玉阶的龙形镌刻,硬
生生地将那金龙从飞天遁地之势,压盘成一地任人践踏的土坯。罕见地大旱后,就是接连
几日的滂沱疾雨,腐臭的潮湿已将素白鞋底泡成一漥皋隰。
他信步闲庭,丝毫不以为意。
却见他微微侧首,专注聆听着自眼中投影出的笑语欢声,嗅闻著从记忆深处浮动而出的花
香鸟语,只是站的位置兴许略高了,一道强劲的凉风忽地拂过,一股寒意爬上肌肤,瞬息
间,烘暖温润的念想便消失无踪。
抬起头,他发现已停驻在那棵楸树前。
与栽种之时相比,此树如今苍翠挺拔,显然被呵护的很好。时值三月阳春,莺歌蝶舞。想
来下个月花苞绽开后,又能看到东来紫气,满盈此厢仙宫。
那人总爱嫌弃这树‘花多而不实’。
思及此,萧奕霖不由莞尔,仔细端详著树旁几乎比人高的丛生杂草,沉吟一瞬,便矮下了
身,徐徐地如抽起蚕丝般,一缕一绺轻柔地连根拔起。平日他从未亲自动手,没消半刻,
净白的额眉不出意外地浮出细细绒汗,如玉的侧颊釉上霁红,神情却更显恬静。
他还给了这树,一片纯净。
届时,那人来此,就不会再唸叨了吧?
他直起身子,十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早个十年,若有人看到这般光景,肯定会暗自估摸着他是否魔怔了。
年少总是轻狂,轻悍又狷狂。
自负自大的包装下,揣藏着自怜又自卑,一意孤行地想将天下囊括在手中,仿佛才能在杀
兄弑父的无间罪孽中,求得一丝实质上的慰藉。就像晨钟暮鼓的佝偻老汉,就算浑身爬满
了吮血蝨子,却囚著自己去逐鹿著这匹华丽的绸缎。
他终究醒悟地太晚。
蓦然回首间,故人已西辞。
萧奕霖抬脚,廊腰缦回尽处,亲题的‘御书房’三字虽清晰可见,那涂染的丹砂青雘却略
显斑驳,像曾被钝物上下划磕,缺浮褪凹了几处。
他凝神踏着每一步,一吞一吐,口鼻中皆是朽木的霉味,身躯仿佛随着步伐吋吋缩小,熠
熠亮灿的金门从脑海中盖过了眼前破旧的木门,巍峨耸立在他垂首的头顶上。
他一如年幼之时,或跪,或立,也一如现下般,执拗地等著那扇永远不会为他敞开的门。
无人为他开门,所以他自己开了。
但亦是,再也无人会为他开门。
他侧过身,场景又是一变,却是漫天风雪。
那人正伏跪于地,一日一夜滴水未沾,寸步未离,烈焰从那人体内灼起,腾腾烧坏了身子
。当时他按耐不住如此焦灼,门一开,目中却只见一片煞白,随着冰风张牙舞爪的银色发
梢,竟是与天地同色。
一夜间,少年白发。
萧奕霖又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台阶,嘴角浅浅地勾起了一弧月弯,却是氤氲出淡雅的字墨,
仿佛题画了奔月的嫦娥,一颦一笑间,只盼能夜夜入梦,与月相随。
那人当时兴许是仗着一同赏月的情谊,竟然不顾君臣之别,冲上来就紧紧锢住他的手。他
垂眸之际,却见那人右眼眼角一滴泪痣,恍若收尽日月光芒,灼亮了他的眼。
萧奕霖鸦睫颤然,阖上眼前视野。
许久未见,那人模样已有些模糊,他却依然记得那滴泪痣,像是点在了他的心头。
他闭眼静立了片刻,便缓步走回了内苑。
四处绿意盎然,白华朱萼爬满铺路的青石板,他嘈嘈地踩过堆叠的枯叶,穿过一月拱,就
见一侧半亩方室,收拾齐整,时拂尘埃,明显一直有人居住。
床榻上,静静地放著一袭金边龙袍。
萧奕霖椅着边上,指尖拨绕跳跃,撩弄着衣上金龙。
那时他也如这般,苔点绮褥间轻抚上那人肩头,手中仿佛捻燃一信子,延顺着烧到了全身
,亦焚尽了彼此。
缠绵之余,那人总酡颜羞赧,躲闪着他的注视。
就像颗熟成了的蜜桃,外表散著芬芳,咬下之际甜溢流汁,舔拭回味间,唇齿又留下清香

寤寐思服,缱绻眷恋。
今日,是今年第一次,再见到你。
也是往后每一年的春夏秋冬、喜怒哀乐中,最后一次能见到你。
萧奕霖迂缓地穿上了龙袍,这次,无人替他束装。
他执起桌案上特意保留的纯玉酒觥,斟了杯那人最爱的琥珀光。
迎著云影撕扯落下的星点余晖,缓步而出,这回忆,最终连一袭人影都留不下。
**
碧空雨霁,万里间浮云淡薄。
春风徐徐拂过腥膻凝实的黑土,带了些铁锈焦味。
龙战玄黄,正是万人大军压境。
人间何世。
却见一人铁片冑甲寒光凛冽,纵马疾驰于数万金戈铁甲前,银发随意拢起,随着颠簸拍散
了众人目光,‘吁’的一声,勘勘抑住了座下吭哧喘息的白驹。
他粗粗抹去黏附于额侧的银丝,寒星炯炯,划向城墙最高远深邃处。
那人总是站在最耀眼的位置,从未逃避,从不逃避。
他在等著。
负坚执锐的万人之势,却恭默守静,旌旗猎猎,天地辽阔又肃穆,无人言,无人语,全都
随着银发男子望向城墙。幻想觭梦间,焉知曾繁华似锦,却亦为落尽繁华,万人朝奉之向
,竟将为一代帝王归骨之所。
这里不是他的故乡,却是他最牵挂的家。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纵然甲冑沉沉罩身,冷意依旧撬开了他遮掩平密的罅隙,凉飕从缝
中钻入,凛凛地扎入绷紧的肌骨里。
他不自禁地打了个颤。
以战止战,这是最后的一步路。
他不愿走上这一步。
可惜失之毫厘,如隔参商,千里远之,终是背向而驰。
再见之时,便是生死之别。
永隔参商。
他静静地立著,他知道那人一定会出来。
但或许那人不会出来。
他一瞬未眨,眶眼已然有些酸涩,金边龙袍却宛若惊鸿,在他眼底最深处,扑棱绽羽。
金乌烈炎当空烧灼,却不及那人如此一瞥。
也该是如此。
他终于闭上了眼,掩住目上的炙热,或是欣慰,更是遗憾。
那人就是如此。
念子怅悠悠。
“文煜,饮一杯吧?”
萧奕霖的声音潺湲滴穿了星宿年岁,清晰地在万铗戈戢前,沁凉地流入苏裴耳里,高低起
伏间,珠玉铮铮落盘,如故人絮语般家常闲话。
苏裴笑了。
眼角黑痣一瞬烁闪,恍若折杀了天地的光,飞星陡然划过,滴落于土里。
他启口道:“君臣有别。”
兴许是距离太远,墙上那身影仿佛披了层朦胧模糊的雾霭,萧奕霖薄唇如月弯,在苏裴眼
中,仿佛勾起了一丝笑意:“我眼前只有文煜,你眼前只有清雅,何来有别?”
何来有别,一如当年。
却是永别,今朝今年。
一股酸意从胃里溢上了喉间,心头有如一把烈炎熊熊燃上,迫的苏裴骤然大喊:“拿酒来
!”
身侧将士一个箭步,上前抱拳,却是垂首不敢直视:“启禀将军,这行军……禁酒。”
“我叫你拿就拿来!!”苏裴怒喝:“去他娘的禁酒!给我去找!!!”
又是一袭风轻云淡,捎来萧奕霖低沉地笑声。
愿留子斟酌。
经年军威胁迫之下,将士很快就递上了一袋破旧酒囊,神色讷讷:“将军……只找到这个
。”
风沙蔓延,邑居残破,坚壁清野后,除却自己与万人大军之外,竟是已尸遍满地,生机全
无。
昔日酌酒赋诗之地,俄为刍牧之场矣。
他能理解,真的只剩这个了。
苏裴蹉跎半晌,适才举起了酒囊:“抱歉,只有这个了。”
似是近日衣带渐宽,萧奕霖垂眸间,方才觉察双袖广袍曳地,修长指节遂轻柔地捞起了一
角,酒盏迎着明媚骄阳,光华从杯缘散落。
他微微颔首,举杯笑道:“无妨,赐你无罪。”
赐这天地无罪。
萧奕霖仰头,一饮而尽。
却是不想,潦倒鄙夫销残漏之浊酒旧醅,愣是猛呛了苏裴几口。
萧奕霖遥遥笑道:“如此劣酒,就别勉强了。”
苏裴歛下精细纤长的外赀,大手一抹,消了嘴边余韵,五指却摸上了酒囊袋口,紧紧搓锁
后,默然将其悬缒于胸前。
做完这一切,才像是功成身退般,喉中方吐出一道呛哑了的呜咽:“……好。”
他不勉强了,他是真的无法再勉强了。
萧奕霖抬首望天,正是午时三刻。
“不早了,我就先行一步吧。”萧奕霖负手转身,濛雾中人影行渐消散,音声仍兀自掠过
高耸地城墙,直至扶摇融于天地,方跌落于苏裴耳里:“做你该做的,我懂得。”
苏裴默然垂首,紧蜷双指,伫立良久,良久。
直至浊气呼出,胸中空荡,才缓缓擎拳,颤然一挥。
万人将士涌入。
杀声震天。
抬眸之间,已然涕泪横流。
苏裴落于万人之后,悄然伫于萧奕霖方才所立之处,只见四起烽烟,沸涌热浪,灼人异常
,他便脱下了甲冑,感受着腥臭的浪花扑面而来。
他想,这是他再也逃离不了的,亘古无垠的烟火海。
于是他曲膝躬身,趴扶于地,虔诚地轻吻著沙土。
“吾皇,万岁。”
他如是低声称颂。
**
听闻那人的头颅于他力争之下,终自东华门而出,护回前朝皇陵,与身躯同葬。
苏裴抬脚步入内苑,听说自他离去后,那人便一直住在这方寸之地。
脚下的青石板爬满铺路的白华朱萼,枯叶于路旁堆叠,清风一拂,便随着旋风缭绕而过。
他嘈嘈踩上,穿过月拱,就见一侧半亩方室,蛛网遍布,踱步间尘熛连云,明显无人清扫
。他以袖口拂拭床榻上的尘灰,意料外地,竟是积累的不多。
他想,以后也住在这里吧。
床梁上的纺纱如瀑淌下,轻柔地铺在苏裴眼角,他不自禁地别过侧脸,仿佛那人又俯身触
吻上他的泪痣,灼的他心里发烫,只能歛眸避开那道炙热的唇瓣。
他心下却是一惊,赶紧忏悔般地转回头,于空无一物的床榻上,细致地用眼堵勾勒描绘著
那人清浅地轮廓。
阴阳两隔,再也不见。
但在每一年的春夏秋冬、喜怒哀乐中,他都能再此,衔悔忠诚地临摹出那人的身影。
这是他注定的命。
许久,苏裴转出内苑,姗姗踏上阶陛,默点十道。
曾是年少轻狂,自忖倚仗一番情谊,不顾君臣尊卑,竟是大胆擒住了那人的手,只求他莫
再黩武穷兵,燎原战火。
但他醒悟地太晚了,那人只是需要一个拥有。
他却顾及面薄而不敢戳破,那人其实已经拥有了他。
不消片刻,苏裴已登上台阶。
像是急着挥去过往旗幢,‘御书房’三字已重新润题,再也不复那人笔下怒猊渴骥,横扫
千军之威势。宫前殿人行色匆匆,百废待举,张罗布置,却只有那道漆金的大门紧紧闭阖

宛如当年。
那时,他以为无人会为他开门,但门终究开了。
但亦是从今尔后,门后身影,再无那人。
他簇住一绺苍苍霜发,丝缕间衰朽昭彰,未料当夜,少年白头,但从来心中无悔。
当夜暴雪弥天,意识昏沉恍惚之际,却感一温热如重衾将之包覆,冻如冰凌的面上灼落了
几道烫液,顺着滑落,忍不住自干裂唇间蠕蠕探舌,尖尖地捻了几滴,口中却是苦咸蔓延
。后来方听旁人与他提及,那人当时不顾龙体矜贵,九五之尊,竟是只身冲入霜雪之中,
将他自天景一色的白茫里,猛然拖入胸前狐裘。
他自此白发如霜,体虚易寒,但那人亦因此答应一年内为他干戈载戢。
何人能有此等殊荣?
苏裴迳自举步,分神下望一眼那百丈玉阶。却是天光流过云隙,一斛日曦散如丧麻,白玉
阶雕镂金龙彷若腾现,似心急如焚地顺着浮阶流溯而上,欲伴着正握著胸前酒囊,孤独地
立在那棵楸树前的他。
树旁抽出了娇小脆嫩的绿茵,于微风中憨厚地摆动着芽枝,却是搔挠著苏裴心上袭来一阵
麻痒,嘴角终于勾起许久未见的弧度。
但也仅是一抹几可未见的弧度。
苏裴伸指扭捽著胸前酒囊,有些自恼当日揪撮的太紧,双指与酒囊纠葛一会儿后,终是不
负苦心地露出了一裂缝隙,倾落了几滴在树下黑壤里。只是依稀觉得缺少了什么,他歪头
沉吟了半刻,遂又捡起一旁略粗的枝桠,沉身踞蹲于树前,埋首挖出了半尺深的小壑,将
酒囊填了进去,覆土隆盖,又拣挑出一平石,立于其上。
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
他举起虚杯,朝石一奉。
“清雅,饮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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