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投影 15

楼主: xereo (凛悠悠)   2017-10-24 00:07:31
投影 15
【机长。1985年3月31日。】
“如果不是正在执行业务,我或许会与梁先生喝上一杯,我们当时在驾驶舱
后的酒吧间对谈。回想至今,还是有诸多疑点没有在警官面前提到,不晓得
是当下我真的失忆还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我脑袋中打滚。梁先生温文儒雅
,不像是会携带炸弹的同志。但是我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一个冷峻且望穿一切
的眼神。”我说完后便将波本威士忌那暖色的液体倒入杯中。坐在我身旁的
是今天可能会与我狂欢的女子。
“神秘的力量?”她专注地看着我,双唇透著暖暖的光芒。
“因为当下在飞机上的神态与进到地检署会谈的样子根本判若两人。”
“哦,怎么说。”她充满好奇心地问我。
“看来妳对这件事很有兴趣?”我瞇着眼看着她。
“这在去年可是大事情呢。”
“国家安全机密,恕难告知。”我豪饮了一口。
“拜托嘛。”她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用双手轻轻靠着我的大腿。她以优雅
的姿态诉求着自己的好奇心是没有疆界的国度。我只能说那是非常危险的事
情,尤其是遇到我这种大鱼。
一年前的3月22日,那天的航程是从香港通往北平。空服员告知我一名男
士以英文纸条要胁飞往台北,若不从就以准备好的炸弹同归于尽。我立即与
男子在驾驶舱的后方酒吧进行谈判。当时那名男子冷冽的眼神始终挂在我脑
中,原因是他以一种完全放松的姿态面对我。
“迫降中正机场吧。”他说。
“请问是梁先生吗?”从驾驶舱走来的路上,空服员已经告知我这位男士的
资料。
“这跟我们的谈话没有关系。”
“我理解你的想法,不过我是希望…”
“机长…您担负著这架飞机上旅客的性命呢。”他冷冷地看着我,虽然看起
来不像是会出手的家伙,他缓缓向我走来,为我倒上一杯水。
“我知道,请您…”
“恕我直言,机长。每个人都有他该做的事情,包括您在内也是哦…”他用
他的手缓缓搭着我的脸庞。
“不好意思,梁先生,请你放尊重一些。”
“哦?像你这种四处在外的家伙,整天欺骗空服员温柔的感情,已经将职务
该有的好处都给抹油干净的家伙。就给我把这该死的飞机迫降到我要的地点
…不是很好吗?”他仅仅只是靠着赤手空拳,就让我红了脖子,我清楚他应
该没有爆裂物,但这个风险我也不想担。
“好的,就如你所愿吧。”
“哦哦哦,听起来你很委屈呢。相信我,回北平不是好的选择,你不是正为
了该怎么处置今晚的行程而大伤脑筋吗?女人之间的妒火可不是你玩得起的
。我正好解决你的问题呢。”当我要转身离去时,他徐徐地道出让我背脊发
凉的事实。当下我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场闹剧。
或许是什么调查局的家伙吧?
我只能以这种想法来灌输自己,
藉以理解他为何会知悉我的私人生活杂事。
那混沌的回忆在我完事之后,一一涌现。我拿起大衣里的盒袋,拿出雪
茄准备品尝。女子慵懒地依偎在我身旁,虽然我知道不是真心的,但还能感
受到肉体的温度。
“面对侦讯的时候,梁先生简直吓坏了,就像是刚刚与我的对话是一场梦一
样。”我突然对女子分享,不晓得是今天波本威士忌太好喝了,还是这女子
技术太好,让我心情大好,我分不清楚。她看着我,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
去。
“不晓得他过得好不好,据说定居台湾,过得似乎有些煎熬。”我呼了一口
气,思忖了一会儿。
“为什么会这么奇怪,难道他失忆?”
“我也不清楚,也大概只有我觉得奇怪。好险他很聪明,改了口供,说是因
为爱国之原因,拒绝前往北平。妙的是那天我从机场离开时,竟然在另外一
名旅客脸上嗅到熟悉的感觉…”我不清楚为何会这么说,也许是雪茄、也许
是酒、也许是女人的味道,那一幕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我提着行李,掠过大厅,正走向停车场楼层。
一名穿着体面的四十几岁中年人走过我的身旁,
我不清楚我为何会停了下来看他。
也许是因为大厅人来人往的关系,他的报纸掉到了地上。
他走到一半,也停了下来回头。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庞,却十分熟悉。
说是熟悉也不对,应该是某一种氛围使然吧。
“怎么了吗?先生?”他微笑看着我。
“哦,没事,你的报纸掉了。”我捡起来递过去。
“谢谢。”他微笑看着我。我定睛看着眼前男人的双眼。
“然后?”女子听完我的叙述,眼睛为之一亮地看着我。
“没有然后。”我摇头。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有一些恐惧。”她看着我
“是啊,现在想起来还是有鸡皮疙瘩呢。”我继续吞吐烟雾:“那家伙的眼
神跟梁先生在飞机上的眼神一样,怪吧?”我认真地说,没想到我会跟一名
流莺提到这件事。或许这女子也不是流莺,也罢。
“眼神…”她若有所思,虽然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她的脸庞。
“是啊。那是一种感觉,一种压迫的感觉吧。”我淡淡地说,却感到肩头沈
重:“至今那画面好像还在我脑中停格,真是奇怪。”
“你还有印象他穿什么衣服吗?”她问。
“疑…什么?”我转头盯着她。
“你有印象他的穿着或者特征吗?”她不像开玩笑,认真地问我。
“这怎么可能想得起来…”我用手点着额头。
“想一下嘛。”
“妳真是奇怪…”我思考了一下:“有一些白发,长相斯文,穿着西装,深
黑色吧,依照服饰来说,只能说是非常体面的家伙。特征倒是…该怎么说呢
,有一个特征倒是让我难以忘记…”
“哦?”
“他们都会抿嘴…然后带着要笑不笑的表情。”我特别刻意记住这个细节,
我再次将雪茄递到口中,试着再抽取多一些回忆。
咚的一声,我抬头看着床边,
女子跳下床正穿起胸罩,
并且将性感的吊带袜给褪下。
“怎么了?”我狐疑地看着她。
“哦,没有。我想起我还有事情。”她迅速地换上另外一套的套装,手提包
里头堆著变装舞会的百宝袋。
“喂,妳是认真的吗?”我不解地看着她,我不认为我有说错什么话。
“是的。”
“我们才正要开始。”我开玩笑地说。
“你还有精力哦…”我带着诡异的微笑,像是对我说‘办事不力’这四个字

“喂,妳这什么意思…”平常我对女性是非常温柔的,但是我有一股想要揍
她的冲动。
“没什么意思,我要走了。”
“好吧,真是扫兴。”我不想追她,也懒得追,因为我清楚她十分清醒,是
另外一种清醒,当被我上的时候,像是第三人称一样的方式在俯瞰我们。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种直觉,或许是过去跟女人在床上打滚的经验吧,虽
然她已经尽力地装着陶醉的样子。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她用完美的微笑表情看着我。
“慢走不送。”我没有正眼看她,我并不懂她的感谢究竟从何而来。
砰的一声,那关门声不带一丝感情。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应付。
原来一直应付别人,对方会有这种感觉啊?
我将雪茄放下,
算了,我揉揉肩膀,看着窗外。
她叫什么名字?
佳恩吗?
虽然说她最后那使人动怒的甩态难以令人接受,
但她是不折不扣地的性感尤物。
我眉头深锁地望着窗外,
思考着一年前奇怪的一切。
忘记留下她的电话,我懊悔不已。
因为我感觉她不是常去‘向光’的客人。
【王晖曜。1990年6月30日 14:30。】
我将实验场所收拾完毕。今天总共找来了七位受测者,戴老师与一名年
轻相貌姣好的女子在角落讨论事情,他们的脸色凝重,我边整理桌椅边观察
他们的眼神。
会接下助理这个角色是在四年前,当时我与同伴犯下了大错。1985年3月
31日,这个日期我始终记着,台南的一场大火,烧出了一个地狱。
那个地狱在我脑中挥散不去。
我是逃犯。
一个应该受制裁的逃犯,
为了活命,因此得承受更大的地狱。
每晚,我都会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天,
每晚,我都会被我亲手埋藏的怨念给惊醒。
就在我被无尽的恐惧给吞噬的时候,
我认识了他,
年近半百,但仍然充满魅力的男人。
他将我从脑中的地狱带回,
又或者这么说更精确…
他教我如何与脑中的地狱相处。
“阿晖,这封信你收好。”戴老师向我走来,他跟女子似乎已经讨论完毕。
“这是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
“有件事我要跟你讨论一下,来。”他示意要女子离开,我们走到了茶水间
,他倒了两杯水。
“老师,是不是我哪边有事情做得不好?”我紧张地看着他,他看起来正在
思考些什么。
“不,你别紧张,来。”我们走到沙发区。
“那…”
“今天的实验会很特别,也会是你当我的助理的最后一天。”
“不,老师,拜托,我什么都可以做,但是我就是不想坐牢…”我惊恐地看
着他。
“信封里有一笔钱,那是我给你的盘缠…”他微笑地看着我。
“什么…”我打开信封袋,里面有厚厚一叠钞票。
“还有一封信,请务必要转交给那个人,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倪中育…”我看着信纸外头。
“今天的实验风险很高,也是一个转折点,我满心期待,但我也很清楚这个
实验的结果。”
“老师,您的意思是…”我不敢说出我的猜测。
“这已经不是你能碰的事情了。阿晖,听好了,走得越远越好。”
“不,老师,我想待到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认真地说。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喔,你应该比谁都还清楚你脑中的地狱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就因为如此,你把我从那种困境中救出,无论如
何,我都得陪着你。”我吞了吞口水,即便现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我
还是不敢回想那场梦魇。
梦魇之所以能所得其名,
不在于名字的重量,
而是你只能用一个可以接近你所见所闻的形容词去描述而已,
仅此而已。
“如果你确定的话,就把刚刚第四位受测者带来吧。”他听起来像是摸透我
依样,包括我的反应。
“那这个还你囉。”我将信封递给他。
“不…”他喝了口水,摇摇头。
“为什么?”
“事实不会改变,所以你还是得帮我多跑一趟。”他抿嘴而笑。
“老师…”我从他的口气似乎知道他已经想得很透彻了,但也无法直视他,
也许那是我难以想像的恐惧。
“我可以让你看到最后,但是…”
“我清楚,我绝对不会说出去。”我认真地发誓。
“嗯,记得要乖。否则我可以让你品尝更美妙的脑中地狱。”他露出过去所
拥有的微笑,虽然说出来的语句还是令人战栗,但也因此可以确定他始终还
是他。
我将信封收好,走出实验场所,去楼下带人。
我翻开记录手札,寻找今天第四位受测者资料。
那是一位名叫‘张鑫’的少年,
从外表来看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请问是张鑫先生吗?”我往一字排开的受测者一问。
“是的,我是。”一名发色偏褐的男子举手。
“请您跟我来。”我引导他前往我们的实验场所,我邀请他签下我们的授权
书,也清楚即便授权书上描述丰厚的几万元测验酬劳费,多数情况下他们将
没有福气享用到。
他眼睛连眨也没眨地签上名字,其沈稳的态势让我有些讶异。这在过去
的认知实验历史中是不曾出现的。多数人总在一次次的实验之中,渐渐将自
己原本堆筑起来的知识之墙一一给推倒,让他们下手的正是‘戴衍’,那个
醉心于意识的男人。
在认识老师之前,我的生命,不曾摆放‘尊重’两个字,对于无知,我
总用无可救药的得过且过。也因为不停在梦魇中徘徊,当我真正相信这一切
并开始面对之后,我就可以感受到那些常人无法看见的依稀端倪。
现在也是一样。
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眼神…
就像是钻石的折射一般。
静止般的沈静。
像是巨大的黑洞,
一点一滴地渗透到人的五感。
我咽了咽些口水,
试着咀嚼出些文字,
但文字就像是黏住一样,
在喉头上打转。
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将我思绪带回来的是刚刚跟老师聊天的女子,
她抓着我的左臂。
我喘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手臂,
那抓痕不像是只抓了一下…
“快开始吧…你去喝口水。”她脸色凝重地看着我,一边瞥著这名名叫‘张
鑫’的少年。
“好…”我感到自己口干舌燥。
我将张鑫带到指定的沙发席上,
走到茶水间准备装水,
冷汗还没从我的额头上代谢干净,
我看到老师低头拿着咖啡沈思,在茶水间沈思。
“你知道过了多久吗?”他问。
“什么?”我紧张地回答。
“你刚刚站在门口半小时呢…”他的口气淡定。
“真的…还假的。”
“即便如此,还要看到最后吗?”他摇晃黑咖啡,咖啡香淡淡地充斥整个茶
水间。
“要…”我下意识地回答,但是双腿的恐惧已经快无法将我的身体支撑住,
我用双手撑著吧台桌面。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放松,光是如此谨慎,也被‘抽
离’了半小时吗?真的有这种‘人’吗?
“放轻松,离开的时候,不要犹豫。我跟他会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聊聊,我们
不会干扰真实世界的时间,因此,下午3点23分的时候就走吧。”老师拿出手
表与我对时。
“好…老师,我一定将信传到倪先生手中。”
“我会试着做下任何记录,但我相信记录并不会留下…”
“他…他到底是谁?”我不禁好奇地问。
“我一直在找的人,这五年,转瞬而过,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呵,我倒期望他只是东西而已呢…你要站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知道吗
?”
“是…”
“门用重物卡住,半掩,站在重物的旁边。当震动幅度大于我教过你的临界
值时就一定要跑,知道吗?”戴衍将黑咖啡放在吧台上,他从来不会搁下任
何黑咖啡。
“是的…”我点头,忍住了莫名的泪水与无法言语的恐惧,强大压迫感像是
笼罩了整个房间。
戴衍走到实验场所的中央,打开录音设备,并且将麦克风准备就绪。
“我是戴衍,现为人类认知科学的实验者,坐在我对面的是这次受测的关键
对象,张鑫先生。”戴衍唸著自己准备好的稿,张鑫并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得见张鑫的背影,无法参透他的脸庞与表情。
“张鑫先生,你打算作自我介绍吗?”
“对谁?”
“对这个世界、对我们、对人类,对无知的我们,用你真实的身份。”
“嗯,好啊…”
那句‘好啊’,在我入狱以前都在我耳中回荡,
我知道他只是要吓人,
虽知如此,还是无法阻挡来自从胃开始上紧发条的恐惧。
“该从谁开始呢?”张鑫兴奋地说,于此同时,我听见女子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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