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云月旅社-第八章

楼主: whatsJ (花子姐)   2017-09-30 08:12:12
第八章
妮莎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这个场所给改建完成。他留给她的很多,所以她有足够的自由
能够发挥,只是对于原本的一切,她有更多的不舍与牵挂。妮莎不想要太多自由,她只希
望她能够从这个虚构的空间回想过去,回想他们在一起的那一百多年,这是月不能理解的
她的执著。这天,夜摩来了。
“妮莎。”夜摩仍然谦和有礼。
“夜摩。”她招呼夜摩坐了一下,期待他是否能够给她一些答案。
“抱歉,我还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但夜摩只是摇摇头,充满抱歉的神情。
“他离开才五十年,这也是合理的。”妮莎不免有些失望,但仍然谅解的点点头,“我只
是担心他受到苦难折磨罢了。”
“这是必然的。当初他会用这点与妳的性命交换,就知道一旦入凡,所遭遇到的便不会是
轻松而快乐的人生。”夜摩微微皱眉,安慰道。
“我何德何能…让他这样牺牲呢。”她几个月下凡一次,她走过中国,日本,台湾,印度
,西藏,尼泊尔与泰国、缅甸。各种他可能存在的地方,但就像是大海捞针一般一无所获
。其实就算找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为什么她就是无法放下呢?
明明待在他身边一百多年,却从来不知道时间的漫长,偏偏在他离开后才有感触。面对每
一位客人,她都会想起他,想起他的冷漠与温柔,想起他的遥不可及,也想起与他在这里
平淡而无趣的生活。
那时候,明明一点都不觉得漫长。
最后她求助夜摩。因为人们进入乾闼婆所创造出来的的海市蜃楼的机会本就不高,又要刚
好落在她的场所这样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但是人都会有一死,只要他死了,夜摩就能够
知道是不是他。
“他是拥有着记忆入凡的吗?”
“应该是没有。”夜摩婉言道,“要是拥有记忆的修行便称不上修行了,那只是短暂的折
磨。他在不知道自己是神的情况下,所有行的善与恶才是真实的,才能够决定三百年后他
会不会再回来。”
“原来如此。”
“他一定会回来的。”夜摩安慰。
“你确定吗?东方的死神。”突然门被打开,来的人是玛门,他从尖锐的喙之间透露出了
邪恶的笑,看着夜摩的眼神很是骄傲不屑。
“玛门。”夜摩站起身来,表情也马上严肃了起来,眼神仿佛有了杀气。“这里不是你可
以来的地方。”
“你们宗教就是这么严谨,总是规定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不能去。比我们家那些天
使要囉嗦得多呢。”玛门笑得放浪不羁,他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送上了一朵鲜花在妮莎
的鬓边。“我只是来见星星小姐,没想做什么,你的走狗们和你可爱的牛还在外头睡得好
好的。别担心,恋妹癖。”
见夜摩听了更是杀气腾腾的瞪着玛门,几乎就要拔刀,妮莎只好上前阻止。“夜摩,对不
起,请别动怒。让我跟玛门侯爵说几句话,我马上就送走他。”
“我人就在门口,有什么事叫我。”夜摩右手默默地收回刀鞘,表情仍是冷得像冰。
玛门与夜摩两人对视了许久,玛门说,“开玩笑的,别那么生气,我觉得恋妹癖挺好的,
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妹妹我也…”
愤怒的夜摩马上碰的一声,在玛门的左脸上烙下一个深深的拳印子,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是看在妮莎的面子上,才没有要你的性命。”
见夜摩离开,妮莎皱着眉头将玛门扶起,玛门仍然笑着:“真不错…拳头很够力。不愧是
东方的死神。”
“侯爵,请说吧。”妮莎催促道。
“东方的月在临走之前,留了些东西给妳。”玛门从身上的西装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
木盒子,盒子打开后里头的物品缓缓的放大,拉出来的是一片破碎而脏兮兮的纱丽,妮莎
有些意外,因为那件灰色的纱丽已经破损得几乎只剩下几个巴掌大小,且褪色严重。但即
使如此,她也清楚的认了出来,那是她生前穿的最后一件衣服。
那天她与母亲去井边打水,那些亚达夫家的人说她碰过的井水就会污染到其他人,所以不
让她先装水,她只能在后面等著。结果不知道哪家的马车突然失控,奔腾的脚步往井水的
方向奔跑过来,妮莎只能推开闪避不及的母亲,承受了马蹄的冲撞。
她死的时候才17岁。而她发现纱丽中间还有两封信,一封是母亲写给她的,一封则是月写
的。
“妮莎,妈妈对不起你,从未给妳过什么好的生活。”就这样一句话,妮莎仍然红了眼眶

“为了避免遗忘,妮莎‧克塔尔是妳的名字,我每天会在妳的右手上系上红色的棉线〈
Kalava〉,算是给妳避邪保平安,因为平安的祝福是妳母亲一直想要留给妳的。从今天起
,妳就是云月旅社的员工。这些记忆会保存至妳知道自己的名字为止。”这是她第一天上
班的时候,月写下来的。
她当时告诉他克塔尔这个姓氏代表地位低下,是达特利。月说,他不懂那些种姓分类方式
,那些没有什么意义,更不能代表她这个人。他说妳的眼睛很漂亮,像星星一样,所以就
叫妳星星吧。
她想,她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他的吧。
“而妳也实在有心呢。”玛门看她热泪盈眶,拍拍她说。“这间旅社的样貌,竟然跟原本
得几乎一模一样。”
环顾著周围的样貌,仍然是红色与铭黄色纹饰的天花板,垂挂著的水晶吊灯,米白色不规
则纹路的大理石铺砖地板,和一尊尊雪白色的雕像,跟原本的摆饰都一样,只是做了一些
简单的小更动,把窗口的暗示香改成了波斯菊罢了。她叹了口气:“我只是怕他回来的时
候不认得这里…”
“…即使他来到这里也不会记起妳的吧。”玛门微微沉默,但是脸上的表情犹豫过后仍然
打趣著笑说。“这样好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妮莎无奈的耸耸肩,“不过还是谢谢侯爵,愿意告诉我这些。”
“愿意跟我这种魔神打交道的人不多了,妳和月也是难得,虽然做的不是伤天害理的事,
对许多神来说也是禁忌。”玛门笑着说,“虽然晚了几年过来,希望这礼物妳还收得开心
。”
“嗯。谢谢您。”
“不过升上乾闼婆之后,妳的烦恼变多了呢。不像从前的星星那样自由自在,天真无邪了
。”玛门轻轻挑起妮莎的下巴,打趣地道。“可见妳很喜欢他呢。”
“他说过不希望我变得麻木不仁,所以我会努力。”妮莎拨开他的手,笑着说。“也会等
他回来的。”
“好大的口气啊,三百年可不容易呢。”玛门哈哈大笑了起来。“要是妳不介意,我们西
方的七十二魔神都等着妳来试试啊。”
“我要叫夜摩了哦。”玛门听着妮莎佯怒的语气,这才大笑着退开,往门口走去。
“恋妹癖这个称呼难道有错吗?”但他走到门口,摸了摸脸上还隐隐作痛的伤口,语气上
仍然不愿轻易放过夜摩。“我们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就饶我一命吧。”
夜摩没有回答,直勾勾的瞪着他。“你别太接近她,要是也造成妮莎的危险,我绝对不饶
你。”
“管好你妹妹就行了,连别人的女人也要多管闲事吗?你还真是贪心的死神啊。”玛门整
理了西装衣领,丢了一张纸条给他。“别让星星小姐看到了。”
“这是什么?”
“我给你的情书啊。”随便得给了夜摩一个飞吻,玛门就这样张开翅膀,大摇大摆的离开
,留下脸色铁青的夜摩,而夜摩在端详着手中的信后,表情变得有些诧异。
*** *** *** ***
尼泊尔有一个从十七世纪以来的习俗。人们相信守护皇室贵族的女神塔莱珠附身在尼瓦尔
释迦族的女孩身上,称之为活女神库玛丽。而库玛丽将会从3到7岁的尼瓦尔释迦族的金匠
种姓女孩中间作遴选,其规范严苛,不仅不能生病流血过,也不能有多余的斑点或胎记,
甚至在出生时辰与外貌等等都有规定。
尤妮卡是尼泊尔加德满都在五年前选出的皇家库玛丽,今年已经11岁了。她坐在黄金镶嵌
的座位上,左右两边放著各一支闪耀着银光的权杖,小小的个子在权杖旁边显得更加娇小
。全身都戴满了银色金色的护身符,头上戴着红色流苏型的头冠,镶嵌著大大小小的银钩
花纹,宝座上方还有蛇神守护,额头上那个类似月牙型的红色颜料,中间开了第三只眼睛
,预示着她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无比的神力,能够庇佑此地,造成丰收。
一年一度的因陀罗节刚结束没有几天。她在一旁服侍人们的安排下坐在三楼的库玛丽宫院
窗台向外瞻视,尤妮卡的神情威肃而庄严,缓慢地扫过底下的膜拜的人们,突然她皱了皱
眉头,定睛往某个方向开始落泪。
底下的人们开始骚动,因为库玛丽是不能有任何表情的,她的落泪代表某个信众的灾病与
濒临死亡。人们坚信库玛丽的神力,也希望自己不要因此得到厄运,于是纷纷从地上爬起
,到处走避逃跑着。
与库玛丽眼神相交会的是一个旅游的日本男子,他的全身像是被库玛丽的眼神给贯穿,几
乎无法动弹。他操著当地人听不懂的语言,慌张地不知往那里躲避,“她哭是什么意思?
我吗?是我吗?”
而一旁服侍的人员见状赶紧关了窗,库玛丽的脸庞就这样消失在窗边,约莫是担心生出更
多不祥之事,故草草结束了今天的瞻视。
那个日本男子名字叫做藤井弘行,大约45岁的年纪,他慌张的离开了现场,在一旁的杜巴
广场上仓皇的来回走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影,那个似乎不是人,是一个有些虚幻的影
子。他在藤井的耳边说:“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关系。”
藤井似乎没有听到那个影子的话,只搔搔脑袋掏出了旅游时所发的日文简介资料,看了一
下库玛丽突然落泪代表了什么之后,似乎脸色有些铁青,悻悻的离开了广场。不过他也没
有因此而坏了心情,似乎休息了片刻后,马上就开始了接下来的行程。他走着经过了塔莱
珠女神庙,是加德满都最高的建筑物,在庙口拿起了相机拍了一阵,便沿着中央的白色阶
梯缓慢的走了上去。
“你看不见我吗?”夜摩再追了上去,但无论如何,这个叫做藤井的日本男人都没有一点
反应。
一直到藤井结束了一天行程,到了Fuji Hotel下榻休息,夜摩仍不甘心的跟着,且不停呼
唤他,他坚信藤井是听得见的。直到夜摩忍不住怒气,出口喊了他一直都很讨厌的名字。
“罗睺罗!”
他清楚地感觉到藤井的动作微微停滞了半秒,便迳自走进浴室中盥洗。“夜摩,你真是活
腻了,这名字也敢说出口。”
夜摩松了口气。“你果然听得到我说话…。”
藤井坐进浴缸里头,拿起毛巾擦洗著肩膀和胸口,并且将疲累了一天的脸庞埋进双手中,
在加德满都的旅馆或饭店中,24小时都能够供应热水与电其实是件有些奢侈的事。“在不
知道你来意之前,我又怎么能够随意信任你?”
“…一开始是这样的,但是后面你根本在玩我吧。”夜摩不满的说。
藤井笑着拉出脸庞上两条深刻的法令纹,似乎也不否认。“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玛门侯爵给了我一张收据,上面写着你临走前跟他购买的品项。”夜摩将收据放在一旁
的洗手台,放下之后,该收据就瞬间着火,化为灰烬。“你买回了你的记忆,和…”
“妮莎不知道吧?”藤井打断他,属于黄种人的平板而稍嫌狭小的眉眼中透露出微微的严
肃。
夜摩摇摇头,“为什么不让她知道?”
“因为她会想来找我,她那样的职等本就不应该跟人类多接触,跟你不一样。天天在人群
中游荡的神,还吓哭了这一任的库玛丽,真是过份啊。”藤井打趣著说,看着夜摩有些哀
伤的神情,随口问了一句。“怎么?”
“她很想你。”
藤井明显沉默下来,但是犹疑半晌后,仍然开口。“夜摩,我见过无数个人死亡,与人们
所爱的人分离。最终爱情这份羁绊,是最深刻也最痛苦的。”
“你果然还是没有勇气吧。”夜摩摇摇头,“你向玛门购买了爱情,但是却没有拿来使用
。”
“我觉得恐惧。”藤井说。“如果我有了爱人的能力,却还是无法爱上妮莎呢?如果我爱
上她了,却无法达到她的期望呢?如果我们相爱了,最后却走向了不同的结局呢?我破坏
的不只是两人之前的爱,更是一段已经相处了快两百年的情感。对我来说她的意义不只是
这样,所以我…不能贸然决定。或许拥有记忆与爱情,我只能选一个。”
“爱人不是这样的,月。”夜摩摇摇头。“如果是真正的爱,不会有机会让你畏惧,让你
却步。我虽然不知道玛门侯爵所给您的这份‘爱情’,会有多少的强度或是会不会让你的
想法改变,但这些问题在你使用之前都是无解的。”
“但因为这样,我就更加的恐惧。”藤井低沉的声音有着浓浓无奈,这时夜摩才注意到他
身上挂著一条红色的项链,那应该就是他所说的爱情吧。只见藤井像是本能似的抚摸著那
条项链,那手势像是万般柔情,又像是依依不舍。
他说:“在我经手的所有人性当中,恐惧与爱是两种极端,虽然价格不高,却是力量最强
大的,能够引发出很多不同的良善与罪恶。我所知道的是,现在这个恐惧状态下,是没有
资格爱的。”
“每个人都有资格爱。”夜摩说,但是看着他冥顽不灵的样子,知道自己说得再多也是枉
然,他叹了口气。“我应该不能待得太久…。”
“你等一下。”藤井似乎也洗得差不多了,起身到了房间的行李中,拿出了一截金色的布
料,将之撕成两条细长的布条,他将其中一条系在夜摩的手上。“这是我父亲的袈裟,你
下次找我的时候,就会知道我在哪里,不必到处追着因陀罗节的活动。”
“这哪来的?”
“临走前跟父亲要的。”他说。十一岁的时候,是罗睺罗第一次见到父亲。他站在人群之
中,庄严慈和,却也让他惧怕。而日夜流泪的母亲希望能够触动打动他回心转意,经常让
年纪轻轻的他在父亲身边跟前跟后,跟他要些什么,希望他会怜惜母子俩,说不定有一天
回到宫中相聚。在那时,罗睺罗偷偷的摸了父亲的衣角。
明明是自己的父亲,他却连一句撒娇闹哄的话都说不出口。他只能偷偷的抚摸父亲的袈裟
,只是这个动作,就能够给他带来归属感,像是父亲在他身边环抱着他,保护着他。
而父亲是什么都知道的,于是让他跟在身边,成为他的小沙弥。也是从那天起他便不是父
亲,他成了老师。
所以当他入凡前跟父亲要求时,祂沉吟了半晌之后答应了。祂说,“…罗睺罗。抚摸我的
衣衫就让你这么喜欢吗?”
“只是希望心中时时刻刻不要忘了您。佛陀。”他这样回答,“即使有一天再也无法回到
您的身边也无妨,就当作是给自己一点警惕罢了。”父亲的慈眉善目没有一丝更改,似乎
是接受了这样的回答。
父亲说过,祂是属于众生的,不是他一个人的,虽然祂觉得对他们母子俩感到抱歉,但是
却也因众人得到救赎而感到欢喜,祂希望月与耶输陀罗能够放下这层自私的情感,为众生
的大义而牺牲,但是月总是放不下。
就连他的存在,他的名字罗睺罗,代表的意义也是多余的意思,是阻挡在父亲和众生面前
的障碍物,每当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就会更加痛苦。因此在天人界时,对于父亲的执念与
想望,是他修行中最困难也最无法摆脱的痛楚。
但是父亲一直知道月有这样的执念与痛苦,祂只希望月能够放下这个烦恼,但是从未责怪
或强求,而月又如何去怪罪任何人无法给予他拥有父亲的幸福呢?
最终那些念想都是妄念与贪求,然后不断折磨吞噬自己成为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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