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跟朋友们出国滑雪。
从今天凌晨三点之后她就不在台湾了,
送她下楼后,我回房独占一张大大的床,夜里,好像躺在寒冷的平原上,街灯透过窗帘的
缝隙,隐约渗入挂在房门的她的衣服,一件灰色的毛线背心。
房间的气味不变,却总有一天会淡的吧,哪天她或我先走了,这些气味能保持多久呢?我
不知道。
这个房间,原本是我父母的新房,父亲晚年与母亲分房,他打呼声太像断气声,为顾及我
的睡眠,因此爸爸后来自己跑去小房间睡。
那时对面还没建大楼,房间面东,朝日始生,从远方参差不齐的楼房间,晒了进来,妻
挂的衣服的位置,彼时挂的正是爸爸的大衣。
那时的床小小的,没那么大,我与妈妈睡刚好。
那时家里还没装气密窗,早晨七点被公共汽车叫醒的时候,太阳也正好晒到屁股了。热热的屁
股从床上蹦下,爸爸披上大衣上班,我就会冲出去玄关拦下他,讨抱抱。吸一口他身上的
气味,那是老外省特有的发油臭,还有中老年人的气味,早上第一根菸的菸草余香。
那味道对我来说是令人安心的,时至今日我想来仍是。爸爸离开后,我曾努力想留,吸一
口菸,吹在他的衣服上,堆成一落,在他的床上。用力扑了上去,总觉得少了什么。少了
他吧,少了他。
关于气味,我记得的有好多,忘记的也不少。我记得粽子香,年菜必有的珍珠丸子,从备
料的辛、鲜,到出蒸笼时的那股圆糯米包不住的肉壮盛气。
论做珍珠丸子,妈妈年纪也大了。近年过年可能是她最后几次做这道菜。她说的。
昨凌晨我盯着那从缝隙里渗入的光,街灯慢慢暗了,光还在,只是变成了灰色,外头夜幕
还深,我却能感受到夜色在既明前的那种冷,冷入我的身体里了。
我想家里人越来越少,那些熟悉的场景与记忆,越来越稀薄。我却极力想记下来,那是我
比较常写他们的用意。
我的家里,包括我的家族,都与我这个人息息相关,我很怀念那些已逝去的景物、人,与
我们互动的情境。有人会说,真羡慕我有快乐的童年,因为“幸福的人用童年治疗一生”
。
我常常觉得无奈,说幸福可能太沉重了,不如说我的童年“很有事”吧,幸与不幸都有,
儿时记趣?我是写不出来,只是当时年纪小,如今想来悲喜参半。
那罅隙里的光,随着附近高楼的筑起,不再有什么晒屁股的太阳。偶有平庸的阳光,叫醒
我平庸的生活而已。妻不在的夜里,我睁眼看着手机,想着这房间里曾有的身影、摆设,
几度陷入沉思,再瞥一眼,灰白灰白的光线慢慢流了进来。
起床刷牙洗脸,怎么家里少了妻,就如此具象化地觉得冷,莫非是因为寂寞?
回房后,才发现是因为我没开暖气。
啊,我真是没有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