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尽头不是光明,而是觉悟。只有意识到自己身处黑暗的那一天,光明才会到来
。对于沉寂于亘古黑暗的孤星而言,那一霎那的光芒便是值得记忆的永远。
生命总有这种时候,自己恍惚之间被丢失在荒蛮苍凉的时间旷野上,不知从何而来,
因此无从而去,前进百般犹豫,向后则毫无退路。不知道自己是谁,不明白生命建立的用
意,无法肯定为何存在,只是远远望去,在隐喻的黑幕中,或许此刻我们所痴守的是那盏
内心未灭的光明,或许我们还在等待流星,又或者,即便温煦的夏季悄然降临,我们仍期
盼雪中送炭的感动。我想,我们短暂停留不为他者,只是为了前方那令人退却,但值得流
泪的未来。
其实,身处再怎么辽阔的天空,自己未必是自由的,有时反而迷失,错愕,像纷飞的
纸屑,丢弃于天空。想要回到体内构筑的暖巢,重温曾经尚未破壳的童年。当她这么想时
,那是暑气酷盛的烈夏,以车水马龙作为乱世背景,千万只蝉叫得像滚烫的沸水,有如深
层炼狱般的绝境,无助的行人在阳光刺辣的鞭笞中挣扎着,像四处窜逃的蝼蚁族群,在盛
大的城市迷宫拥挤成一窝窝的鼠患,随时被踩在高楼的巨足之下,无法喘息,也没有悲伤
的时间。此刻,时间是堕落无声的,在无穷的过去与未来。她恣意穿梭人潮,反方向地进
入待受刑般的队伍,或许是想像得来,串连列队的脚镣隐隐作用,牵扯的力量将她拉回原
地,同时让她来不及搭上好不容易准点的公共汽车。
尽管得到片刻歇脚的机会,她却有点后悔,或许并非人群阻碍的缘故,而是她刻意停
下脚步才错过宝贵的车次,接着即付出惨痛代价,首先因为来校迟到而缺席扫除,又赶不
及第一节的期中考试,再三发生的违规行为令老师愠怒,不过这还算不要紧,接着流言如
瘟疫般蔓延,大家像着魔似地开始讨论她来迟的原因,有人铁定地说她想逃避,有人半推
测开玩笑,认为她想引人耳目,其余人士则充当陪衬角色,专门点燃旁听者的笑声,总之
都是负面消息。她很认份,轻轻地笑了出来,幽默的是以上言论皆为真,也知道这不是第
一次的错过,但即便经历了千百回合,还是十分难以承认自己足够成熟应对。
直到放学将至,伴随一切终将结束的沉默,我和她偶遇在校道上,她随地敷座而坐,
以枯叶铺垫,看来自我,也有无我的参悟。虽然乍看冷漠,但我想,陪同坐坐也好,毕竟
我认识她,基于如此浅浅的缘份,像俗世的落叶刚好栖息在安静的湖面。
她见了我,没有热烈呼喊,只是一板一眼招待,也许是我先前未能替她辩解,于是现
在突袭的举动被她轻易地解读成投币式的怜悯。天色近深,景物渐暗,渗入夕阳的金黄光
泽,形成炼狱的诡谲血色,在她布满血丝的眸中。那是一张野性猖狂的脸,却有些甘于软
弱,仿佛长年野居山洞内的原始部落,甫从壁口探头的那一刻,那道美丽的曙光使她肃然
敬畏,也挣脱了封闭的视野,终于感动,此刻堕泪无关别人,纯粹出于一种拥抱自己的喜
悦,体会到人间温暖。
我相信她有能力去光荣地治愈自己,之于她守信着生命中总有无可否认的黑暗,她将
在此陨落,也因此觉悟而重生。她说,自己曾经迷信偏颇的论点而掉入情绪旋涡,越来越
迷惘失落,直到准确地定位身在何处,无须面对镜子,她也会指认出自己的容颜,不必反
刍记忆,仍能找回自己的童年,莫再寻求认同,就可以分辨对错。于是,她可以大方地与
阳光共处,而不是躲匿在角落掩面哭泣,她有能力告诉我这些。
人回到兽性是一种哀愁,而野兽找回兽性是一种觉悟。她觉得自己是带着感性利爪的
兽,正在学习如何对待猎物,好让彼此都不再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