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有段时间,中午放学后回到家里,我都会把电视转到霹雳电视台看布袋戏,那个时候
只觉得很酷,戏偶打打杀杀,血染衣裳,头颅飞天,还有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的气功。
待戏演完,我会拿家里的废纸折纸娃娃,一折就是一个下午,为的就是重现中午时分看的
布袋戏剧情。那几尊是鬼王棺,另几尊是海殇君,此外就是我做了十几尊的素还真了。把
他们放在一起厮杀数场,是我儿时常见的景象,为了模拟电视里的场景,纸偶常常断手断
脚的,满不方便,身上也都是钉书针补丁。
我会把书报撕成碎片,堆叠在用枕头盖成的小城堡里,想像这里是苦境,大恶魔魔魁就要
杀进来了,素还真快点御敌啊!接着双方大战,什么海殇君一招气功打过去,鬼王棺瞬间
粉碎,这类想像出来的剧情,也会在碎纸纷飞的世界里呈现出来。
如今想起,当时的我好爱这些血淋淋的剧情,至于爱情戏虽然看得懵懵懂懂,也会为非常
女心动,也曾咬牙以对金小开,他们却不曾出现在我想像的地方。
我曾经好喜欢布袋戏,做梦也会梦到剧情,有天真的受不了了,在夜市里看到有摊贩在卖
传统戏偶,就求我妈买了两尊给我。那两尊戏偶可能做工拙劣,又或者是我玩得太粗暴,
几天后就身首异处,于是我又玩了纸偶一段时间。
后来到了国中,《火爆球王》的新戏一出,我无法接受会踢足球、拿手枪射人的剧情,就
此慢慢退坑了。心里却一直难以忘记那虚幻世界里的朋友。
长大以后,细细体会,才发现布袋戏里的世界观,例如苦、集、灭、道几境的爱恨情仇,
对孩子来说易懂,也不易懂。什么破格?又什么是道友?我原来都不懂,只知神通飞天遁
地也不出那几界,再怎么厉害的角色,最后也得去领便当。
我曾有幸去霹雳工作了一小段时间,与剧中人物再重逢了一阵子,那一点点小时候的热情
才又浮了出来。第一次看到大尊的戏偶,我都能够回忆起儿时午后,在由明亮转昏黄的客
厅里、房间内,那些飞来飞去,不由自主的想像与真实,对我来说,那简直就是我的朋友
,没有他们我的童年就会缺少那重要的一块。
在霹雳工作那段时间,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为了《蝶龙之乱》的新上映,我们和媒体合作
做过一段专访,去了南部找了新生代的配音老师。其中一位老师超级热情,因为我采访过
他好多次,久之也熟了起来,一下车他就咚咚咚跑过来,说要带着我们好好绕一下。绕一
整天!!!超级累。
那天末了,我们去了一个粗野的小工作室,里头几个师傅在那里刻偶头、做偶衣,为其上
色量身,仿佛是在替儿女做衣裳。临别时,老师送给了我一支拂尘,说这是一支宝物,就
当作见面礼要我收下。
即便现在不在其位,想起老师递给我拂尘时顺道跟我说他是“素还真后援会”的那个欣喜
难耐,也是令人无法抹去他的一片真心。
在访老师的过程里,我很坏,也许我就是那个布袋戏里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我一直问
他一些很挑衅的问题,例如:
人家说多口配音配得很烂,请问你怎么看待这样的评价?
“就让他们去说吧,我们很努力想把自己喜欢的人物配好。”
你觉得自己离黄文择还差多远?
“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是大师。”
话锋一转。
“但他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遇见的天才,老戏迷要慢慢接受多口配音这件事。”
语毕无奈地笑一笑,我也无奈地应了一下。
确实是不世出的天才,天才到这些后生晚辈一个个要被老戏迷挑剔气口,真的是说到心坎
里了。
今天上午我看到新闻才知道这位众人口耳相传的大师辞世了,享寿67岁。看到这则新闻的
时候,我人在车上,心里还在叨念著今天的行程,再深思,为什么会有个久远的画面在心
里反复出现呢?
廿多年前的正午,我转开电视,准备跟着那些想像中的朋友飞天遁地,把小杂鱼打成血花
片片时,片头随着音乐慢慢推进,工作人员的名字用黄色的楷体在左右分别列出,模糊的
几个字里,我还记得那个名字就被打在了上头。
是黄文择啊,是八音才子黄文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