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市场内一家陈年豆花店即将歇业,日前引来众多老顾客纷纷怀念,我亦是其中之
一,无论老少长幼,这家店恢宏地记载三代人的历史与笑容,以泛黄破碎的残迹刻印于招
牌和铁桌。犹记得童年时经常光顾,对年幼选择不多的彼时,豆花可之于杂货店的零装糖
果,是日复一日至今留存唇齿的快乐,简单但不易忘却。不过不知何故,当时只点一碗最
简单的甜汤搭配碎豆花,以保丽龙碗粗糙地盛装,若是溽暑时节则多添几勺碎冰,上浮的
冰圈形成诱惑的流光,让期待的小小眼眸随之闪动。三者平凡食材经由老师傅巧手调配总
能完美融合,得以快速达到孩孺对于摄取糖分的乐趣,又不会立即感到甜腻,总是豪迈地
一口衔接一口,让舌根在流淌的汤液中生动地泅泳,像碧蓝汪洋中喜冲冲地翻滚的海豚。
我趁著假日空暇来温习渐忘的滋味,像临时会面一位经年未见的老友,特别铭记他的面容
却要一再复习曾经带来的感觉,臆想他是经常慈眉亦或怒目。嘴里酝酿着古老的韵味,豆
花之表面光亮如绸缎,口感柔滑似蚕丝,唇舌仿佛穿上了厚质的棉袄,有种被紧密拥抱的
喜悦。虽然以前未具表达能力去精准描述滋味之丰富,但总会对这些朴素的甜品不自觉感
到浅浅的满足,来自初芽尚嫩的童心,而如今那份满足感竟会汹涌地翻过心头,兴起欢腾
的波澜,不断激昂难以平复,我在想,或许是因为心灵更加空虚的缘故而已,还是那种填
塞不尽的空虚。现实的深渊已被凿深不见底部,所以不管从中投落梦想还是记忆,都会产
生幻觉的回音,荡在过去与未来深不可测的距离。
接着放大回顾关于如何得知这家豆花店的历史源头,我倒难以立刻追溯,说来也无法
解释,毕竟小时候的动机不过是发起于几次无关紧要的天真念头。自己枯坐反复思量,只
能粗浅记得是由诸多经年未见的国小昔友推广之下才渐渐知道,消息经过口头相传,就秘
密地躲入我的耳里,而日后亦成为三五友人聚会畅聊的场所。无法清晰辨别当时同桌的光
景,是谁独占了聚焦的阳光,还有谁迟迟空位不肯入座,确切时间以及人事背景等皆不可
考据,毕竟在智慧手机尚未发达的年代,人们没有随兴照相,分享社群的习惯,所以这段
回忆就在不当保存的环境中变质,产生泛锈的棕痕,怎么看都有时间的瑕疵。事实上,伴
随日子消磨也早已失去对这家老店所带来的纯真情感,要不是忽然从网络新闻上接获营业
告终的消息,或许没有理由大费周章重游一个与生活毫无关联的旧地,就为了尝到唾手可
得的甜食。我应该不会平白无故陷入记忆的泥淖,肯定是无意识地走岔了一段现实的路程
,以为匆赶的步履还在行进,殊不知正与现实背道而驰。或许,所谓事与愿违正是如此,
在我不甘愿豆花片晌即饮尽之时。
最后一勺甜汤缓缓吞肚后,回忆被大口地咽下,不留任何余味,待时间消化成释怀。
我不再流连于座位,像访友叙旧却骤然由于临时来事而打断谈话,也来不及好好挥别,就
这样趁着人潮渐疏,快速起身离去,毕竟,能够说明的缠绵心事自己比别人更为清楚,尤
其此刻所能透漏的答案,往往仅止于客套的说法,与其忍着观赏对方看不穿的笑靥不如用
背影说话,暗柜的尘封往事一旦上锁,就不该任人蛮横揭开。走了几步还是倍感空虚,现
实的渊薮里仍旧没有暗示的阳光去提前预告结局,也可能是满足来得太过仓促,一时愣然
无法反应,所以我透过后续的漫漫路程来消除满溢的遐想,或许这样在市街独走,渐渐的
疲倦会慢慢重拾踏实的感觉。
终于,走到一次深刻的段落,熟悉的场景片段缓缓拢聚起来,依稀看见浮云往天边大
块移动,云层透出细微的光线,像上帝微微提示的手势。我想,当回眸向往昔深处望去,
是不是存在一盏遥远的光辉坚定守候,覆蓋的雾雨解离时光,使过往更加凄迷,破碎了距
离的美意。那或许是一个指引的方向,在我欲要怯懦后退还是无力前进时,甚至已忘自己
的足印也遗失焕发的容颜,面对镜子犹豫真相的时刻,总有一处熟悉不过的广袤草原得以
短暂安然栖息,之所以熟悉是因为此处与过去的自己共同持有,不允许外来者窃占,而之
所以辽阔是由于此地宽厚地容纳他人不解的情绪,尽情洒脱奔跑无人能阻,微风住进记忆
的根芽里。我曾在此发掘优美的篇章,萤火虫燃烧童年,鲜嫩翠茵编织青春,璀璨星河承
载梦想。或许我曾经设法归回那段悠远的岁月,从现实的峭壁溯流而上,翻越不同章节的
故事断崖,但始于却步终而弃馁,因为实在太过遥不可及难以实现。我以为我不再属于怀
旧的美好,相反地,过去化作另一种安定的形式,当我朦胧地回想,虽然记忆的边疆飘渺
无际,想了又想只是了然空无,但并非不复存在,而是拥有成长后才懂的美丽。而这家怀
念的豆花店成为童稚之后,一处近看将熄而远观未灭的灯火。
记忆的美好,看的不是距离,而是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