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向人咨商,并不是意图化解心头蓄积已久的困惑,单纯出于心态作祟。其实,
多数的问题早已自有解答,而且自己百般认同,只是她想知道问题是发生在谁身上,是故
作多情的自己,还是理所当然的对方。
一个经常提出问题的人,却不喜欢另一个善于解答的人,因为这样会显得毫无意义,
好像所有的问题只要对应的答案就能解决。起初,我无法以更同理的思维透彻妳表达的语
意,总是以过度灵光的慧黠去点化沉浊的思考,却反而违背常理,或者说我们试图脱离现
实的制约以追求形式之外无上的真义,所以,我们渐渐争辩的主题并非事件的症结,而是
刁钻地探讨谁的答案比较符合现实,但又矛盾于不愿面对现实的困境,如此冲撞反复,直
到没有结论的结局,各自遗留的疑问仍无法消除,想把囤塞的记忆一扫而空却扬起逼泪的
灰尘。
或许问题的关键不在解答,往往是在问题本身。后来我慢慢回想,像由下而上徐徐把
玻璃杯斟满液体,谨慎地控制高度在临界杯缘,尚未溢出则继续添水,直至杯口形成一层
微微鼓起的界面,再仔细滴滴露露地倾倒,过程由漫漶到细腻,方好处于回忆完全饱满,
又不会失控翻覆的状态,使我能够拥有充足的色彩画面去构思,同时避免不可辨认形体的
记忆与现实产生暧昧重叠。她总认为我的答复是种夹带个人主义的偏见,全然概括于一己
私心,认为我不只不懂我的认为,甚至误解了她的认为。最后我才厘清,我不是无法理解
,而是当问题得以充分接受讨论时,我却执意连带她赞同的部分根除,如此才能容纳我的
主见,所以在我们计画开发大人的梦想时,却建立在她青春永驻的土地,因此她被动承担
多半现实压抑的重量,而我纵享其中浑然不知,使她的感情越趋贫瘠。可惜察觉为时已晚
,不过,也正因为发生得太匆促,我们连道别都可以不浪费时间去流泪而保留慷慨释手的
那张表情。
或许她经常邂逅与过去的我雷同,属于自我意识主导的一派人物,所以容易陷入语言
表象的争执,从一句可忽略的暗示讯号,到受到情绪催化的激烈手势,皆为她曾经向对方
蛮横执著不肯妥协的底线。我不能断论她的想法是否铸错必须立即勘误,因此相对地亦无
法表明我的观点正确与否,而结论是孰对孰错并非要旨,重点是我们能不能在对方犯错时
,为自己做出对的选择。她曾严正指认,自己不是懵懂昧知,而是被灌输太多理所当然的
答案以致产生歧见,所以那些出于心理作用的提问实际上不需要解释,更需要的是同理,
一个愿意陪她把故事走完的人,尽管无法精致地描述星月之清美,但每一细微的蹞步都是
释怀。后来只能苦笑,她索求之物极其简单,我却想得太困难。
如果她再问我一遍,要怎么回答世界上最难的问题,我想我会以沉默两字打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