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仲夏夜,远边的天际正好掠过一道流星,曲线的轨迹像一段快速流泻的钢琴曲
,忽然心头勾起欢愉的絃歌,琴声点点滴滴闪逝而过。空中沉淀寒冷的水气,在蚌的身躯
凝成露珠,沿外壳的纹路兀自下坠,晶莹如闪烁星点。平静的沙滩卷来喧哗的海涛,朝岸
边缓缓移动,迎向陆地,停留,涌上脚尖,在僵直的趾间流转,又迅速退回,在滩上印出
过后的痕迹。涨潮起落如此反复,双脚也就习惯了微凉的温度,虽然走着走着仍旧遗忘不
去当初踏过温柔的沙滩,第一眼看见流星脸庞因此淌泪的温热。
她经常想像自己是寄居蟹,心里住着一片向往的大海。有时,壅塞的城市使人厌倦,
总是半路丢失影子,又在人群辐辏中印出一块陌生的阴影,只有自己能够找回自己,也只
有自己够格遗弃自己。无法辨识身在何处,仿佛有人潜伏在空中以牵动木偶的丝线秘密地
操纵四肢,把你从一幕幕的场景瞬间带入另一个舞台,你感受到躯体限制于被动的拉扯,
也因此渐渐萌生反抗的意志,但只要试图转换每一次细微的动作,反而裹足停滞了,因为
终于发现改变的力量并非来自本身,而是早已情愿接受命运的铺排,或许还未轻言就弃,
毕竟从未努力就无所谓气馁。消失的过程如同穿梭迷巷,虽然难以掌握距离,如沉浮于宦
海,称不上是鱼泳的自由,但至少存在前进的迹象,倒也知了如何正面迎来,亦明白命运
所带来的负面情绪,甚至某种意义上地释然,如果困顿的内心已经找不到起点,那么终点
再怎么接近,都只能回头错过。
每当夕晖与清月交接之际,是属于心思最清楚的时刻,或者不如说暧昧的光线替她找
到一条安顿的影子,好好认清自己。她经常于迟归之时来到一家幽静的咖啡馆,没有认位
的老习惯,单纯依循光照的方位便随兴就座,总是徘徊到玻璃窗前,让透窗的烈光晒出浓
厚的背影。服侍缓缓走到她的身边递来菜单,正好一首清脆的钢琴曲轻巧落下,令她想起
海浪的拍岸声,音节之间的跌宕像浪涛冲击乱石,骤然汹涌澎湃,几度于罅隙迂回流转,
又轻轻收敛回去,复于平静。她随口点了一杯,不知道是否合适胃口,但她无法婉拒服侍
挂著制式笑容的热情介绍,就这样模仿相同的微笑将服侍敷衍而去。在微妙的插曲之后,
她持续谛听大海似的音调,专注得仿佛置身于沙滩,沿海陆的边界游走,步调如潮汐起落
,接着,转捩的瞬间感觉到键盘的力度深深压重,音调遽然加速,在她的心上疾快地划出
一道深邃的痕路,华丽的轨迹如漫天流星,勾起她回归初心的悸动。服侍送来浓香的咖啡
,迟疑地原地伫立,等待她的反应,直到琴声中断,她才犹豫地接过咖啡杯。她不禁怀疑
,是不是心里犹存一片蔚蓝的海洋,已经禁不起任何一个现实的跨越,只能暗自掩藏于石
堆,哭出破碎的浪花。
她喜欢这种经常与海洋心有灵犀的共鸣,使她成为海洋的一部分,尤其是当有人好奇
地捡拾她寄居蟹般封闭的内心,就会听见呜咽的泣声回荡。她意犹未尽地离开咖啡馆,无
意间设想着,如果终点是一片大海,那么回眸便再也了无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