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半只炸子鸡

楼主: yclou (Lady嘉嘉)   2015-12-22 22:11:11
 
我们点的菜色很快呈了上来。有半只炸子鸡,脆油黄亮。
 
甫在唐人街的餐馆坐定,楼面上,个头高高那跑堂女人笑着迎来,用不太标准的粤语说,
饮茶?
 
他说普洱。
 
伦敦初冬其实不算特别冷。几天前听说温度突然降到零下两度,几年来最冷十一月,可不
知怎么,入到十二月初气候突又回升,十三四度的空气里喝喝热茶温温手,还是挺好。跑
堂的女人顿了一下说,喝什么茶呀?
 
他重复,他加重了音的粤语他重复。普,洱。听起来像溥,仪。
 
我说,普洱茶囉。
 
又再问,你们有什么啤酒啊?跑堂的女人说,老虎啤酒,青岛啤酒,百威,还有健力士呢
。我说给我青岛吧,又问他,你喝什么?他瞪了我一眼说,又喝。然后转头说TIGER
Please。
 
那女的突然松了口气地说,好的,一瓶青岛,一瓶TIGER。又朝我说,青岛,支持国货呢

 
我朝她笑了笑,说唔该,没再多答腔。
 
倒是他也换了副广东国语,撇撇嘴,大声说人家没听出来你从台湾来的啦。又说,点什么
菜啊?吃点心,还是炒菜。我操著粤语说,点心好了,试试虾饺,肠粉,凤爪?都唔知他
们家点心做得好唔好。他想了想,说几项点心吃一吃,还是要差不多四十镑,干脆吃炒菜
好啦。其实几天前我们已在同一间餐馆试过了炒菜,伦敦几日下来,跟他肩并肩走路,却
不知怎么地想念起香港。
 
我说,好啦,点几项菜吧。
 
餐牌翻来覆去,拿不定主意,却其实哪儿的粤菜馆都是供应着类似菜色,有他,有啤酒,
有时普洱,有时水仙。就很好。啤酒泡沫起了,旋即又灭。他阖起餐牌说,你吃什么啊?
随便点好了。我便唤来那跑堂的女人,指著餐牌这里,那里,说炸子鸡,半只,葱姜芥蓝
,扬州炒饭,金银蛋豆苗。
 
菜很快上来,炸子鸡要做得好不容易。尤其在伦敦市中心的唐人街,讲究客流速度,炸子
鸡可能都是预先炸到八分熟,逢客人点了上桌前才浇油炸到鸡皮酥脆,加两分熟脆。却跟
传统一路用热油浇炸,直至鸡肉透底熟嫩,鸡皮香脆金黄的做法相比,风味,功夫都差了
那么一些。
 
他把炸得不够脆酥的炸子鸡皮一块块剥下了,再指著盘子心里的鸡肉说,欸你说吃多点。
 
吃多点啦,你。
 
我还想搭著说点话,比如,早知就去唐人街另头的金龙吃,他们的炸子鸡吃起来地道些。
 
可只是想着,念头起了,便想起香港那几间粤菜馆的炸子鸡比伦敦金龙的自是更好,那炸
子鸡多么费工啊,供应着的餐厅,时间过去了也是越来越少;要不,想吃霸王大肥鸡呢,
香港的选择更是多了,好坏高低,却不再论。既然在伦敦,点了便吃吧,想到这里,话还
没起头,又好像没必要了。
 
吃饭的两个人省著话,倒是那跑堂的女人,又招呼了几桌广东客、英国客坐定后,便束手
站在走道旁边,和另一个显是新来到这餐馆打工营生的楼面女人聊了起来。一个高,一个
矮,高的那个看起来像是中国北方的面孔,矮的呢,说起国语来则不是北京腔调,也听不
出是哪边人,却是都穿了不合身的白色衬衫,想来是餐馆的制服吧。
 
高的那个说,怎么,这几天在咱们这儿还好吧?
 
矮的说,还行呢,这里营业到十一点嘛,楼面十二点不到,可以放工了。之前在金唐,别
家中菜馆开到十一点,它便开到十一点半,客人看完剧,十一点进来,问收不收啊,老板
说,收!收收收,当然收,可人一进来,吃下去不可能半小时嘛,楼面收完,等结帐,打
烊都要十二点。放工已经是快要一点。
 
高的说,听说了,金唐营业时间是要比谁都晚的。
 
矮的说就是。有的店,周末开到十二点、清晨一点,金唐那里就得两点关。哗,表定的打
工放工时间都参考用,客人站到店门口,人都没问,就要我们出去说,还没打烊,坐到几
点都行!做多点生意自然老板是开心的,但楼面怎么受得了?冬季放工了清晨两点半,都
不知怎么回家。
 
这家餐馆在唐人街据说开了四家系列餐厅,几十年来,其中三间已顶让他人,还有间是专
做外卖小菜生意,不变的是仅留招牌店名。可扬州炒饭也只是做得不过不失,早知该点更
重味的咸鱼鸡粒炒饭,反而不该下味过重的金银蛋豆苗,是决计太咸了。我抬起脸,看他
那爱吃芥蓝的人,正想这盘芥蓝梗比叶多,他要不欢喜的。自然,在伦敦的餐馆也不能要
求最好的郊外油菜,但他反正吃著,吃著,不说话了。就喝酒。扒饭。
 
高的那个说,唉唷,还真是受不了。幸好你来了。刚来那桌操广东话的要点菜了,高的挥
挥手走过去了,矮的就跟着说,矮的说,只要准点下班就好,其他事情我都还能承受的。
 
我边听着,吃著,盘子里头炸子鸡风卷残云扫光了,剩下一块鸡屁股。我是不吃的。他伸
出筷子,我说你干嘛?七里香咧。他说怎么?不能吃吗?
 
我说吃,可以吃。你吃。
 
一顿晚餐即将完毕的时候,我问了洗手间方向,说是在二楼。
 
踅了上去,发现冰著啤酒的雪柜上张著这么条标贴,“各位工友请注意,这里所有区域都
是有CCTV摄录的。请注意。”那雪柜高高放在二楼,楼面上随意几张桌子套椅看起来不做
平日生意,肯定只是客忙时才开放了的,自然那标贴呢,写得不是给蓝眼白皮肤的客人看
的。 
 
我用过洗手间,抹完脸,回到那唐人街中菜馆的一楼,他正仰头饮光杯底最后一滴啤酒,
说好了,走吧。我说,怎么,埋单啦?
 
他又瞪我,说你觉得咧?
 
我笑。说以为这顿便宜的应该让我来。
 
他说,好了,以后贵的便宜的都让你来好了,养我啊。
 
那高的女侍应突然转过来,眼神里头怪奇怪奇地透出一丝不理解的味道。这时,店后头传
出一阵热热烈烈粤语骂声。骂得什么是听不明白的。那高的,矮的,还有不知突然从哪里
冒出来的,另一个衬衫穿得太宽合不拢腰的男侍应,三个人低着脸走进后堂去了。
 
我们两个人吃完半只炸子鸡,推开门,走进伦敦算不上冷的初冬。
 
发现方方才才正下起雨来,也不知下的是不是一阵饭饱酒气,啊当真想起自己不在香港,
不在台北,这雾雨之城,唉我们又忘了带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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