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线每日往返,同一号公共汽车也搭了上百日,
偶而会遇到这个司机很爱说话的司机。
“xx站啊、会上来一个拿拐杖的老太太,
啊你不能扶她喔,扶她她会拿拐杖敲你,说‘你觉得我很老是不是!’
她看起来就走不动,还不让人帮。”
有时上了车坐下来,才听到麦克风传出一大段,
第一次遇到的时候感到莫名其妙,探头看他在跟谁讲话,
公共汽车上有人和我一样拉直了背张望,有的则一脸凝定、神态自若的做着自己的事。
多遇到几次之后,我也成为了面不改色的那群人之一,
可以放松的继续闭目养神,不会再被突如其来的大长篇吓到,
只会在心里一笑暗想“啊、今天又遇到这位司机了。”
“有个88岁的老太太,以前都会在这站上车,
坐到终点站、也不下车,就这样绕一圈再回来。
她就年纪大了,待在家里太闷、出门又不能一直走,
所以每天没事就花个十几块坐公共汽车,透透气。”
司机心情别好,或有听众、听众给他反应的时候,就会说别多故事。
“一个94岁的姊姊,一周坐两次车,到xx站转车南下看她妹妹,
原来是她妹妹在家摔倒了,啊她妹妹也80几岁了。
我说妳是不是说错年纪了。没有、真的94岁,看起来很硬朗。”
“一个女生嫁到xx站,跟工作的地方不一样,也是每天搭啊。”
“上次有对老夫妇,先生已经看不太到了,不是失明啦、就看不清楚,
从医院出来,那几个月都会在xx站上车,最近没见到了,不知道状况怎么样。”
因为是公共汽车司机,他故事里的角色出场和落幕的时机、都是站名
司机的脾气其实不太好,有些人太晚按铃或有些突发状况,他都会碎念一阵。
如果有人不清楚哪里是缓冲区、哪里要不要刷第二次卡,被几个乘客连续多问几次之后,
他也会不开心、觉得总是有人搞错,简略讲解之后却会在把整个规则完整讲一遍。
但搭过这么多次以来,我只遇过一次他真的发火。
那次是讲到大部份的司机工作都超时,每天都开超过几小时的车。
前头大约有谁接了句“那就不要开那么久嘛。”
(前面的人没有麦克风、应了什么在后面是听不太到的)
但司机听到瞬间生气,粗声粗气的说:
“叫我不要开那么久、那我要怎么赚钱养家!?
两个小孩还在读大学,学费那么贵,我不每天工作超时怎么把他们养大!
你叫他们打工!?现在小孩打工大部份都马做兴趣的、赚零用钱而已,
有几个是真的靠自己养活自己,还不如叫他们专心读书,钱我赚就好!”
那次最后他还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不是特别大声,却气势惊人,
而在这股怒气之下,听闻者感受到的却是细微楚酸。
司机也不是每次都会长长的说一串话。
偶而只会机械似的提醒“开门喔”、“关门喔”、“车要开了”、“要转弯了”
或者在时间比较晚的班次一路沉默,或许他觉得大部份的乘客都睡着了,
便只有在抵达大站时出声提醒“起床啦、xx站到了喔。”
听到时才会猛然惊觉、今天是他。
他唯一一次只对着我说话、关掉麦克风、
是在一个公共汽车停靠区很长的站,我下车的时候后面还停了一两辆公共汽车
他说“妹妹、你下车后跟后面司机说他车号显示灯坏了,好不好?”
我说好、他说了声谢谢,我也道谢完就下车了。
最近一次听他说故事,是讲一对教授夫妇。
“他们是某某大学的教授,现在都退休了,偶而会坐个公共汽车出门。
他们有四个孩子,都很有成就,出国唸书、好像都有唸到硕士博士。
孩子现在都住在国外,三个美国国籍、一个法国国籍。很少回来啦。”
“他们就把财产分成五份、四个孩子各一份,
自己留一份,现在就住在养老院。”
我不会永远搭上这路公共汽车,
离开这个时期,或许往后再也不搭一次也说不定。
但司机开着这班公共汽车开了很久,似乎也会一直开下去。
乘客以日、月、年为周期在替换。
每天都有人上下车,
每个隔年、有学生毕业又有新的学生。
曾经觉得公共汽车司机一趟路一天开上十几次,
应该会是非常枯燥乏味的生活,光想像都能感到烦躁。
不过这位司机让我看到不同的生活方式。
他用自己停滞的时间,和许多流动的生命交会。
每次都接触到一点故事,交换出去、再得到更多故事。
我想生命有趣就在于,
再怎么看似单调,都能有它有趣的地方。
“倒不是说他们这样很可怜,大概是全心为下一代著打算吧。”
那对教授夫妇的故事,他意外的在最末加上自己的观点,不像平常只有直述句。
接着又补了一句,“人生啊、就看你怎么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