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亲爱的,打开来看看。”母亲有些兴奋的示意他,他看了一眼那些被放在桌边的蜡
烛和已经切成了八等份的蛋糕,有些迟钝的将纸盒打开,里面瞬间弹跳出一个影子迫不急
待的扑向他,他僵硬的抱着那个纸盒不动,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只几个月大
的小狗,而小狗正欢快的用着柔软、粉色的舌头舔试着他的脸。
他有些无奈的用手挡住牠的攻势,将目光投向父亲,才发现那个一直站在他面前的男
人,竟变得柔软。微微下垂的眼角和隐隐上钩的唇尾,像是在笑,却又隐晦的让人难以察
觉。
“喜欢吗?这是戴里克帮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母亲抱着弟弟,微笑的和父亲对视一
眼,将目光又重新落在他身上。他抱着那只看不出品种,跟弟弟有些类似的狗,动了动嘴
,抬头看向父亲说道:“谢谢父亲。”
闻言,父亲松动了嘴唇,像是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朝他伸手。他忍不住
耸起了肩膀,微僵著身体,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只觉得一只与母亲迥异的手落在自
己的头上,轻轻的摸了几下。
然后很快的,那只手带着热度又从他的头顶上褪去。
“帮他取个名字吧。”父亲的声音低沈温和,他抬头看着父亲恢复平淡的表情,低头
看着怀中的幼犬,说道:“亚瑟,我想叫牠亚瑟。”
“亚瑟。”靠在沙发上,格伦忍不住叫了一声躺在自己脚边的亚瑟,亚瑟旋即抬起头
来,用那双安静的褐色眼眸看向他,并没有叫。从还是幼犬的时候,他就鲜少听牠叫,安
静的像个哑巴,但他知道牠是会叫的,只是让牠出声的状况并不多。
伸手摸了摸亚瑟的头,他将手上未读完的书放在一旁,往沙发边缘有些费力的移动,
直到双脚碰到了地板,才顺势滑了下去坐到地板上,伸手抱住亚瑟的脖子。只是经过了半
年,亚瑟的身高已经窜到了72公分,差不多是他身高的一半,毛变得长而柔顺,所以他总
喜欢将脸埋在牠的颈边,嗅闻著牠身上淡淡的气味发呆。
他从书上看过,亚瑟是一种叫做阿富汗猎犬的古老犬种。性格稳定、独立,平均身高
介于六十八到七十四公分之间,用于狩猎瞪羚和野兔。尽管书上是这样介绍的,他仍然觉
得亚瑟会比书上写的那个身高要再高上许多。
除了以往独自一人在家的状况发生变化以外,日子并没有什么剧变。母亲在他能够独
自上下学的时候,就不再和父亲一起接送他,加上那所学校离家里并不远,所以对于格伦
而言,自己一个人的时间,永远占据了多数。
他像是一个被困在孩童身体里的成年人,年纪永远追不上他的所思所见。不晓得是不
是这个缘故,父母亲对他的态度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种对待成年人的方式,那怕他们
明白他还只是个孩子,但比意识到他是孩子这件事更加强烈的却是他太不像一个孩子的事
实。所以母亲和父亲唯一达成的共识就是让他上学这件事情,目的只是希望他能够在学校
里交到这个年纪该有的朋友,而非取得一张除了A+以外,再没有任何多余字母的纸张。
但他们不晓得的是,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容易交到什么朋友。仅仅不过是思想和谈
吐,就足以划开一条偌大的横沟,而他也不愿意虚伪的去假装自己好像对他们那些无聊的
游戏、谈话感到有趣。
于是在学校,那种好奇很快的就退烧成了一种厌腻。一个暑假后,他成了班上唯一被
孤立的对象,孩子们三两个的一起走在街道上,只有他始终是一个人。他不是没有尝试去
模仿过那些看起来符合年龄间的正常行为,只是很快的就发现那是一种图劳,是一种以为
瞒的过别人,却根本没有作用的“小把戏”。
It’s just a trick.
这点同样适用于那些大人,譬如教导数学的欧文史宾坦,曾称赞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对于他的谈吐和行为只视为一种早熟的孩子独有的用以模仿大人的行为模式,但开学
后三周,他就明白那不过是自己的误会,从此对于在课堂上唸到“格伦”这个名字都显得
如绠在喉。
对于人们这种擅自喜欢起聪明的人,却又很快的就厌腻了的行为,格伦一向嗤之以鼻
。在假装“理智”与“客观”的人群中,他一直都很确切的看到了那些诉诸感情、个体情
绪的行为模式。
“绝对”二字,在他听来只不过是一个一点也不有趣的笑话。
但亚瑟不一样。这也许只是他自己的解读,但他觉得亚瑟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因为相处
久了以后而有所变化。牠看着他的眼睛从牠还是幼犬的时候就是那么的安静,安静的像一
汪湖水。他从类似的书上看过,犬这种动物会服从、跟随于家中地位最高的人,而这个人
无疑是他的父亲,但亚瑟却只会跟着他,胜过跟着他的母亲或父亲,那怕是他那个丑陋、
皱巴巴的弟弟,也未曾引起牠的注意。
牠像是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就像他一样。然而他晓得,亚瑟并非对周遭毫无兴趣
,只是没有什么足以让牠提起兴趣的东西存在而已。因为每当到了散步时间,他总可以看
到亚瑟那双半梦半醒的眼睛会在一瞬间睁的老大,呼吸速率会变快,脚步轻盈的像要飞起
来,通常这个时候,他也会感觉到一阵莫名的难以言述的震动牵引着他的心跳加速。
他总会不免的觉得自己和亚瑟之间存在着什么微妙的联系,好像他不必开口,亚瑟就
懂得他在想什么似的。那怕这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或者共情作用的影响。他仍不免的
以他为数不多的“非理性”如此想到。
相比之下,在学校的状况就显得无趣和糟糕许多。但他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母亲或
者父亲,只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才会自言自语似的跟亚瑟说,而亚瑟总会安静的趴伏在
他的脚边,直到他停止说话才会抬起头来舔舔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