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姐姐-16

楼主: new1111 (new1111)   2017-10-18 03:02:08
从夏天意识到自己被姐夫和他妈妈的蓄意伤害狠狠灼伤之后,姐姐就开始吃抗忧郁的药物
。光亮蓝白胶囊像大海,没有下雨的基隆北海岸,或者小时候她很喜欢和祖母一起散步的
家门前的海岸,或是硕士班时,常常去的西子湾。那些浸在记忆里的蓝白色,一直是晴天
带着盼望。姐夫开车和她一起去过的基隆北海岸,从情人湖的那个家,沿着基金一路、基
金二路一直走,抵达金山。姐夫会说,骑自行车也会骑这条路喔!
姐夫热爱骑自行车,他总是在假日天刚亮时就穿上车衣车裤,牵着他那台四万多的自行车,与
基隆乐活团的车友沿着山和海骑车,直到太阳晒得很热才回来。有一次,他在大热天骑到
精疲力尽,回到眷舍热得倒在地上,姐姐连忙拿水和喷雾给他。他满怀感激的说,妳对我
好好喔!
后来姐姐也喜欢骑车,离婚之后,某一天她牵着自行车,从永和骑到士林,离开台湾前,就
骑着么一次远远的路。本来她想骑到基隆的。
上百龄桥自行车引道的时候,车速过快,齿比太轻,头撞到了引道旁的护栏,头上血流不止
。以为就可以骑到士林,再骑回永和,竟被送到阳明医院的急诊室,瞬间她觉得万念俱灰
。急诊医师缝合的时候,她竟不吭一声,只觉得有麻醉剂推入头皮,针线从头皮反复穿过
,急诊医师的安抚好像显得多余,忍耐一下喔!一下子就好了喔!现在要打麻醉,会有点痛
喔!现在要缝合了喔!
似乎此时应该搭配的音效是女生惊恐的哭叫声,却只有急诊医师的安抚声,他的声音稍微
停歇时,好像连针线穿过头皮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急诊医师说,哇!妳好勇敢,头撞破
那么大一个洞,竟然连一声都不叫。
姐姐躺在急诊室的床上,头侧一边,眼神望穿墙壁,穿越基隆河、阳明山,直达基金一路
的情人湖眷舍。因为我已经在那个地方被伤透了,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可以让我感觉到
更痛吗?我才知道我还活着。
又开始被那些伤痛缠绕的时间,表面看上去再也正常不过,但只有药物才能让她感觉自己
还活着,或者已经死了。像粉红色的那颗药,必须在触及物是人非的情景时吞一颗,或者
更多,像是抵抗过敏的抗组织胺。而那个过敏源却必须往生命的最底层探溯。往往是家事
法庭上见到姐夫的妈妈时。
那一次,姐姐在中国大陆黄金周返台,隔天便到板桥地院。姐姐总是坐在最靠近法庭大门
的位子,庭务员不用高声叫名就知道她在那儿,必须高声叫名的是姐夫的妈妈。当庭务员
大声叫“孙秀云”的时候,姐姐的头不自觉的往应声的方向看去,她怎么每次都要人陪着
来呢?上次是她的哥哥,这次似乎是一个女的,她雍容华贵地走进法庭。法官问的问题,
她总是以“我儿子”当发语词,姐夫已经放弃了他的发语权,把施压与杀戮的权柄交给他
的母亲了。法官转头问姐姐,那么他那台车号AGM-2976的车,你有坐过吗?姐夫的妈妈抢
著回答,有,她有坐过,她都知道。
姐姐冷眼看着法官,一语不发,等姐夫的妈妈讲完。然后用询问的眼神问法官,你是在问
我吗?
有,我有坐过。
姐夫的妈妈好急,到底在急什么?急得像是姐姐抢了她的男人,但是,她却绝口不提她要
共度一生的男人—姐夫的爸爸,难道她的丈夫很没用?在他们家,确实一切都由她主导,
姐夫的爸爸说话声音显得小声,而他的收入也无法成就她的贵妇梦。摧毁儿子的婚姻之后
,还想要代替姐姐发言。姐姐都已经说,一切尊重法官判决,并且疲惫地摊在椅子上,等
姐夫的妈妈讲完一连串以“我儿子”当成发语词的语句,也不急着说话,她不知道到底是
谁比较像困在红尘俗世的嗔痴爱恨里并亟欲挣脱的人。但姐夫的妈妈为什么要帮她回答问
题?她显得好庸俗又好无知。不知道姐姐那眼神已经不在意到底有没有拿到钱,甚至不在
意自己的生命了吗?她的生命早在姐夫和他妈妈联手对她施以冷暴力与言语霸凌时就一点
一滴流失了,而姐夫的妈妈却在这个宛若殡仪馆的场域里,急着替受暴者发言,一切显得
好可笑。
她必须再吃下一颗粉红色药丸,才能让自己像是站在云端看这个急着代替法庭里所有的人
发言的女人,到底接下来会拿出什么武器攻击她。
而白色药丸是安眠药,即便疲惫不堪,睡前也必须吃一颗,否则梦里总是出现姐夫和他妈
妈的身影和声音。有时候是在景平路464巷的玉澜堂里,有时候是在情人湖的眷舍里,有
时候是在林口院区的某个街角,有时候是在姐姐位于永和的套房里。无论气味或是影像,
都让日子像是一张折起来无法全等的纸,纸的一半是姐夫的深情承诺,我要一直跟妳在一
起,妳如果受委屈要告诉我,我妈妈会对妳很好的,她会把妳当女儿来疼。妳不要害怕,
我们从此是家人,我会好好对待你的。
纸的另一半却是姐夫的咆啸,没有离婚之前,妳就是我的敌人,办了分别财产制,我才有
可能跟妳好好相处。或是姐夫的妈妈偷偷问姐姐,妳的薪水有多少?妳爸妈的薪水有多少
;或是歇斯底里的说,妳现在把离婚协议书签一签,结婚时给妳的金饰就不跟妳要回来。
而那个消失的男人,每回在法庭外面总是跟“孙秀云”的名字并列的“张书豪”,则躲在
开刀房里,或者躲在妈妈的房里,让出经济权与婚姻权之后,更让出了话语权,由妈妈代
替他到另一个“房”中发言,另一种形式的殓房。
她带着慢笺处方到中国大陆工作,有时候传讯息回家,说,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后来有一天,她跟妈妈说,我想回家。妈妈问,什么时候要回来?姐姐说,不知道,到时
候会跟妳讲。
回到台湾,某一个下著大雨的深夜里,她依然被那些恶梦缠绕,连台北的红绿灯都睡着的
时候,她开车到了景平路464巷,像姐夫那样倒车进入巷子里,像姐夫把他家的墙外用来
占车位的盆栽搬开,把车停在那个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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