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姐姐-8

楼主: new1111 (new1111)   2017-10-18 02:32:52
一个意志被母亲阉割去势的男人,任凭母亲欺凌自己的妻子。
整理姐姐的遗物时,看到她在那个农历过年前,被迫签了离婚协议书之后,仓皇逃到日本
那几天写下的文字,像是从纳粹集中营中逃出来的人,看着依然新鲜的伤口,把血迹刻进
生命里。
母以子为贵,总是以不同的文体在不同的语境中一再被演出。
他们来我们家谈结婚的时候,名唤婆婆的女人跟妈妈说,我没生女儿,将来涵涵嫁进我们
家,我会把她当女儿。
也是到东港的佳珍海产店,爸爸点了姐姐最喜欢的黑鲔鱼生鱼片。那天姐夫的妈妈打扮得
一副雍容华贵,背着与她的气质毫不相称的名牌包,将一片黑鲔鱼生鱼片放进口中。眼神
透露着惊讶,台北的无菜单料里也没这么好吃。想必这媳妇应该是有钱人家,这么好吃的
生鱼片都可以端上桌,我们家书豪肯定可以少奋斗三十年,而我也可以环游世界了。
妈妈说,我们涵涵很独立,从大学就一个人在外面住,连搬家也不麻烦家人。从高雄搬到
台北,从台北搬到高雄,连出国都可以自己一个人。
婆婆说,对阿我有听我们书豪讲。我都还不敢一个人出国呢!看着她儿子说,他从念高中
开始我们就没有管过他,连这次要结婚也是他说要结婚我们就让他结婚,你们家教出一个
这么聪明又独立的博士女儿真是不简单。
姐夫跟爸妈和姑姑们说,我会好好照顾她。
谁才会天真的相信,婆婆会把媳妇当成女儿呢?
他们搬到了医院的眷舍之后,姐夫的妈妈常常拿一些食材或锅具或者多功能调理机给姐姐
,叫姐姐要好好照顾姐夫,他上班很辛苦,开刀很辛苦,没有人比他更辛苦了。(当然,
他的薪资帐户由我保管,每个月固定发零用钱给他,当然知道他辛苦的当我的摇钱树)
姐姐也喜欢下厨的,但她并不是为了要照顾谁而下厨,只是喜欢看着食物的变化,像变魔
术一样,她在日记中写,下厨就像是写论文,像是看书,像是写字,总要心无杂念才能完
成这件事,像是白色那样无瑕,像是当初姐夫给她的承诺那样无瑕,所以她买了白色的瓦
斯炉与抽油烟机,像天堂那样纯洁的白。
她遗传了爸爸的吹毛求疵,习惯先把切好的食材一一摆在盘中,模拟已经煮好的样子。然
后再依序放进锅里。当然,流理台一定是要干净的,厨余一定要当天丢掉,厨房的鞋和客
厅的鞋要分开来。完成一道菜像写完一篇论文,解完一题数学,完成一幅拼图。而这篇论
文的作者,数学考卷的名字,拼好的拼图旁的标签贴纸,只是她的名字。成果当然可以分
享,快乐也可以分享,但并不是被命令被要求妳要写完这篇论文,解完这些代数,完成这
个拼图。
她每次下课回家,总是跑进书房打开喇叭,让交响曲充满整个空间,先躲进厨房,在井然
有序的乐章中完成她的艺术品,接着姐夫吃完饭,她把整个厨房锅碗瓢盆弄干净,终于可
以写她的论文,以及备课。
偶尔还会接到婆婆传来的line,今天妳煮什么呢?
周末回到婆家,有时她在房里看书或改作业,到了煮晚餐时间,姐夫就会跟她说,快点,
妳去帮我妈弄,给妳机会表现。她到了厨房,只能听婆婆指挥,而演奏的场域却仿若光绪
年间失修的国家音乐厅,敝帚自珍又野人献曝的那位姐夫的妈妈,一边担任指挥,一边讲
著这瓶酱油这瓶沙拉油这个食材是costco买的,好像costco卖的东西是全世界最顶级的。
一边忙着说,把那瓶酱油拿来,把冰箱的肉拿来(可是为什么冰箱像是存放陈年衣物的衣
橱,一打开各种食物味道不分青红皂白扑鼻而来),把葱切一切(可是为什么切生食和切熟
食的刀与砧板没有分开).......忙着接命令的同时,还要注意地板是不是湿的,会不会踩
到什么东西,而为什么穿进厨房的鞋子也可以穿进客厅里?为什么桌上放鱼刺骨头的不是
一人一个盘子,而是纸折成的盒子?这样筷子要架在哪里?喔!原来筷子是可以放在餐桌上
的,现在才知道。
吃饭时,婆婆总爱说她的好姐妹去哪里玩,她哪一年去新西兰、去德瑞法,德瑞法总是连
著说,说得很顺口,姐姐猜想,婆婆应该觉得"德瑞法"是同一个国家的名字。去黑部立山
、去东京......好像在说,我是一个可以环游世界的贵妇。
姐姐有一次答腔,我也有去过东京喔!而且我那一年还去了广岛,之后想去长崎,因为我
想把两个原子弹爆炸的地方都看过。
婆婆说,什么原子弹爆炸?
全桌默然不语两秒钟,仿佛连桌上的虾子胡须被气息吹动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到。
姐姐本来想继续说,有一年春天我去了静冈,看了小丸子的家,也去了德川家康的家,可
是德川家康不在家。遂硬生生的把这一段话连饭一起大口的吞进去。
于是婆婆转移话题,语气中带着对儿子的怜悯,眼神看着姐夫,眼角余光瞥向姐姐,说,
书豪你最近工作忙不忙阿?不要太累。涵涵妳要照顾他。
再仔细观详儿子的脸,说,你怎么多长了两颗痘痘,是不是太累了?
终于转头正眼看着姐姐说,涵涵妳有没有好好照顾他阿?不要让他吃外食,要让他早点睡
,不要让他太累。
我也好想叫我老板,不要让员工太累。但是不累的话哪来的薪水呢?
那场谈结婚的饭局,姐夫的妈妈的承诺确实是有做到的,只是她没把话说完,她确实是把
姐姐当成女儿,只不过,她比较像是白雪公主的后母。
终于吃完饭了,婆婆叫姐姐去帮忙洗碗。可是姐姐在家里当女儿,是和我与弟弟轮流洗碗
的。
签完了分别财产制之后的有一天,姐夫先回中和家,然后姐姐从租屋处自己去。一进门,
看到婆婆坐在客厅,准备走进房间。婆婆看到姐姐进门说,仿佛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便说
,妳进去房间干嘛,书豪在休息,他昨天值班很累。姐姐说,我也要休息,我也很累。婆
婆说,妳工作又不用值班,有什么好累的。
姐姐想到张爱玲的金锁记里面的曹七巧,阉割了儿子的婚姻,甚至窥探儿子和媳妇房间里
的事情。更有甚于曹七巧者,那位名唤婆婆的女人,还叮咛儿子,要记得避孕,因为她不
能帮我们家还300万的债务,连我生日母亲节也不会送个名牌包或包个红包给我。
逼姐姐签离婚协议书的那一天,她还声势凌人歇斯底里甚至有点咬牙切齿,几乎要把姐姐
逼到涂在墙上,大吼著说,告诉妳啦,还好妳没有怀孕,就算妳怀孕,妳也是要自己养,
书豪和我们也不会帮妳养小孩。
而准备在离婚协议书上的“男方”栏签名的姐夫,只是袖手旁观,嘴角浮现一丝即将胜利
的冷笑,明显却又幽微,以至于牵动了他左下嘴角那一颗痣。
一个意志被母亲阉割去势的男人,怎么会需要避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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