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蓬莱异闻录 第一章 六死三留一回头(一)

楼主: boys0953   2021-10-31 23: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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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清醒了……”
恍惚间,耳边仿佛有人声叫唤,男孩睁开双眼,耀眼的光线不明就里地映入眼帘。
“这是哪里?”男孩轻揉双眼后定睛一瞧,但视界所及却是浓雾般的一片朦胧。
“弟子,上回交代予汝的功课,汝都有如实完成,非常好……”中年男子的浑厚声线在四
方回荡,若游丝、若旱雷,一时间竟难以分辨远近。
“功课?什么功课?”男孩搔著后脑勺,虽对男子所说的话仍感到不明所以,但脑海深处
似乎有段记忆正在蠢蠢欲动。
“来,抓紧时间,今日要传授予汝的,是双五雷指。”只闻男子的语音方落,男孩的双手
竟快速地结起手印。
“等、等一下,这是什么情形?我的手、我的手怎么自己动起来了?”
“记起来了吗?会结了吗?”
“太快了、太快了!”
“来,再来一遍,仔细听清楚了。双手中指与尾指往内弯曲,以指头拇压住;将右手的尾
二指置于左手的尾二指上,以左手的指指扣住右手的尾二指指头,再以右手的指指扣住左
手的尾二指指头。如何,这次记住了吗?”男孩的双手这次配合著男子话语的步骤,不疾
不徐地结着手印。
“嗯,勉强记住了。”
“好,本座今日传授予汝的双五雷指,须每日配合念诵雷火咒至少一百遍,待功成之后,
本座还会再来找汝;弟子汝一定要用心修练!”
“喔……”男孩环顾四周,那颗浑圆的后脑勺都快被他搔破个洞,即使如此,却仍旧唤不
醒那尘封于记忆源头的似曾相似。
“时辰差不多了,汝该赶紧回去了。”
一支异常巨手蓦地而现,手掐道指,对着男孩凌空画符。指到之处,便有光痕凝于虚空;
最后的符胆画毕,道指倏地点于男孩眉心,光符立时猛然一振,向外放出万丈光芒后,便
向内聚成一点,最后于男孩眉心隐没。
“这道五雷符是本座为护送尔等平安抵达蓬莱所化,一定要记住,危急时刻将意念集中于
眉心,结印、催咒,届时这道灵符会为弟子汝招来万千五雷部将,听汝号令。去吧!”
语毕,巨手向男孩一挥,男孩的千头万绪还不及理清、千言万语还不及提问,却直觉整个
身躯正疾速向后飞离,意识也随着视界迅速模糊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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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繁星遍布夜空,没有云幕的遮掩,皎洁的白月牙正清丽地散发著醉人微光。
在如此的夜幕之下,徐风轻扬、海波微漾,一艘孤船正独自航行于浩瀚无垠的海面上,风
平浪静地,仿佛时间已静止于此时此刻的水天一色。
然而,这般恬静的海上光景,却被远方传来的一声闷雷打破,似乎正提前预告了即将到来
的风云变色。
“妖…妖…怪……”孤船上,一名男子正呆坐在甲板,失魂的双眼随着破碎的喃喃细语四
处游移。
“他怎么变成这样?”一名蓄著八字胡,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顾盼之间颇具威仪的男子
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来和他换下半夜的班,就看到他一个人失神坐在甲板上发抖,嘴巴也一
直在喃喃自语。”在男子身旁的年轻小伙子答道。
“只有他一个人吗?另一个值更的是谁?”蓄胡男子问。
“应该是阿河,但是我从刚刚到现在都没看到他的人影。”小伙子答道。
“啧,这个猴死囝仔不知道又跑去哪偷懒了,真的是皮在痒。”蓄胡男子的语气显得颇为
不满。
“老大,你看他的手。”小伙子将火把移近呆滞男子的左手,只见男子的左掌心被利刃刺
穿,血流不止。
“老大,现在要怎么办?”小伙子看了看坐在甲板上喃喃自语的男子,又回头请示蓄胡男
子—这艘船的船老大。
“风开始变大,看前面乌云渐渐聚集,该是要变天了;这样吧,阿财,我们先把阿通抬进
去包扎伤口,看他这个样子,有可能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煞到,我再拿净符把他净一净。”
船老大详细分析了目前所掌握到的各种情况,给予了初步指示。
“好。”阿财得到指示,便和船老大一同将阿通抬进值更房里。
浪花拍打在漫漫长夜里的海上孤船,一声声的啪喳、啪喳声响,深沉又无情地渗透进幽暗
的客舱回荡。通铺里的鼾声在熟睡的人群之中此起彼落,然而,今晚却有人夜不成眠。
小女孩翻过身,细细听着身旁男子的气息,发现清醒著的人,原来不只她一个。
“阿爹……”小女孩轻声叫唤著躺卧在身旁的男子。
“嗯?”男子枕着手臂,双眼直瞪着上方甲板的方向,若有所思;听见女孩的叫唤声后,
将脸一侧,回应了小女孩的叫唤。
“你有没有听见…船板下面,除了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之外,很像还参杂着…呦呦的叫声
?这个声音,是否是出海前你曾告诉过我的‘木龙之精’的叫声?”
男子转身面向小女孩侧卧,伸手宠溺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尝试安抚小女孩内心的不安。
“阿月,阿爹跟妳说,我们的船现在正行驶在黑水沟上,黑水沟自古以来就是藏妖纳邪的
所在,木龙会出声示警自然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阿月听了阿爹的话,担忧之心暂时消了七分;又听见阿爹身后不时传来,那个镇日嘻皮笑
脸,此刻却熟睡到九霄云外的小男孩的鼾声,心里顿时感到十分踏实;暗自思忖著,只要
能够三个人永远待在一块儿,下一刻无论是否惊滔骇浪,乃至天崩地裂,她都不会有任何
的遗憾与怨言。
随着船身的摇摆起伏越来越剧烈,海浪拍击船身的声响亦越发震耳,多数船客此时已从睡
梦中惊醒,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客舱里此起彼落;黑水沟之所以令人望
而生惧,除了变幻莫测的汹涌暗潮之外,恐怕便是这倏忽即变的天色风云。
“大家稍安勿躁,外头应该只是风雨欲来而已,没什么要紧的;我上去甲板看个详细,待
会再下来跟大家说个分明。”乡里的老秀才起身点起身旁油灯,客舱里的众人顿时将目光
望向光源处;老秀才语调四平八稳地安抚好众人后,便掌著灯向甲板而去。
“阿月,阿爹跟着老秀才的灯上去解个手。”语毕,男子便立即起身往舱口追去;起身前
,亦未忘记一手操起随身细软。
值更房里,一个颤抖的身躯正在墙角蜷伏著;船老大燃起三柱清香,恭敬至诚地向船上供
奉的妈祖娘娘说明今夜所发生的异事,并祈求人船均能平安抵达台湾。
将香安稳地插入香炉后,船老大便取下安置于神龛旁的净符,准备为阿通收惊。
“拜请观音佛祖、妈祖来收惊。东无惊、西无惊。阿通无惊无胆吓,心肝头按定定。收起
起收离离,凶神恶煞出去跑千里。”只见船老大燃起净符,配合著收惊咒语,在阿通身周
做着拍掉晦气的动作。
“老大,很像没什么效耶……”一旁的船员阿财看着蜷伏在墙角的阿通仍在不断颤抖、碎
语,十分担心地说道。
“嗯…这卡得有一点严重……我再收一遍看看。”
船老大双手合十,再次言词恳切地向妈祖娘娘祈求。
“妈祖娘娘在上,弟子颜垂拱为此船日升号之船长,船员阿通因不明原因受到惊吓,如今
神智不定,弟子祈求妈祖娘娘圣驾加持,让弟子能够用净符帮阿通去除煞气,并且顺利收
惊回魂。”
颜垂拱再次燃起净符为阿通去秽收惊,然而,符已烧尽、咒已念毕,阿通却依然未见好转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两道人影已双双来到值更房外。
“船家,一切无恙否?”老秀才看见值更房里的颜垂拱,首先问道。
跟随在老秀才后头的成年男子,甫一进值更房,便立即看见蜷伏在一旁发抖的阿通;男子
走近阿通,伸手将阿通的身体微微翻过一瞧,瞬时间便被一阵无来由的厌恶感逼得眉头一
蹙。
“船家,请帮我点十二柱香。”成年男子转头向颜垂拱说道。
颜垂拱还不及反应,却见站立一旁的阿财立刻指著男子叫道“啊!您是五显镇的阿火师,
太好了!妈祖婆保佑,阿通有救了!”语毕,便立即点燃十二柱清香交予阿火师。
颜垂拱长年经营福建与台湾之间的各项营生买卖,亦结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士,对于五显
镇有位小有名气的法师自然略有耳闻,但是要说到真正见上一面,却也只在此时此刻。
“原来您就是阿火师,颜某久仰大名!此间事发突然,手下船员不知遭何变故以至于此,
如今只能拜托阿火师鼎力相助,事后颜某人必定重金答谢!”颜垂拱十分慎重地拱手相托

“船家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切莫挂怀。”阿火师亦拱手还礼。
“劳烦二位将此人安扶于座椅之上。”
阿火师提出请求后,颜垂拱立即和阿财将阿通架起,并将阿通扶坐于椅凳上。
只见阿火师双手持香,恭敬顶礼妈祖娘娘圣像念道: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
香焚玉炉,心存帝前。
真灵下盼,仙旆临轩。
令臣关告,径达九天。”
阿火师礼拜禀告完毕,便以右手倒握十二柱香,左手掐道指,转过身驱,便将香头对准阿
通的印堂念道:
“都天大雷公,霹雳遍虚空。
揭石飞吵使,掣电破群凶。
铁面擒妖怪,狼牙啖疫瘟。
大力摧山岳,天威噉黑风。
黑天雷技震,万鬼绝无踪。
号令传天敕,炎散紫洞中。
如有不伏者,法令辄不容。
上至魁罡足,下至九泉中。
都天大雷火,摄为清净风。”
阿火师凝神催动摄魔咒,并同时由阿通的印堂开始,以香枝在其身周凌空画符。就在前后
左右,一共念了四遍咒语、画了四遍符后,阿火师移动至阿通身后,以嘴含住香头,右手
掐剑指对准阿通背后神道穴,霎时间剑指忽变为掌,重重拍了阿通一把。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阿通眉心一皱、嘴巴一鼓,忽然从嘴里喷出一大团腥臭黑气;颜垂拱
、阿财和老秀才三人见状,皆不由得遮住口鼻、惊退半步,却见阿火师毫无犹疑,一把拔
出嘴中香枝,张口一呼,一股清烟顿时冲出口中直破黑气,弹指间,清烟与黑气双双在虚
空交缠之后消散无踪。直到阿火师又取了几张净符,在值更房四周烧化,并念诵了几遍净
天地神咒后,整个仪式才告一段落。
此时众人望向阿通,确认阿通的身躯已不再颤抖,原本迷离的眼神亦已恢复了神智;但经
过一番折腾的身躯虽安坐于椅凳上,却仍旧显得孱弱无力,颜垂拱便指示一旁的阿财相扶

“阿通,你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颜垂拱缓缓蹲下身询问阿通,极力保持语气的镇定,深
怕过于激动地问话会惊动阿通此时的心神。
“…阿河……阿河他出事情了……”阿通深深吸吐了三次气息,即使还有些许吃力,仍努
力将文字由口中缓缓吐出。
“阿河?阿河他出什么事情了?”颜垂拱的眼神平和却坚毅地连结著阿通的目光,语气仍
旧保持平稳地问道。
“阿河他…他投海了。但是,但是在他投海之前,我们都看到了很奇怪的东西……”阿通
开始将稍早之前发生的事情,对众人娓娓道来。
丑寅交时的时候,阿河来到值更房和上一班的阿旺换哨。
阿河一进到值更房,便指著门外的夜空对二人说道“奇怪,今日又不是十五夜,月娘怎么
会这么圆?而且,你们看,月娘怎么会这么红?”
阿旺和阿通屈身望向阿河手指的方向,初七的上弦月在星辰的围绕之下,兀自在夜空散发
著微弱的清亮光芒,哪里有发著红光的圆月呢?
就在同一时刻,一股又浓又酸的酒臭味蛮不讲理地由门口扑鼻而来,两人互望一眼后无奈
相视而笑,心里头捉摸不透,这个阿河怎么会在值更前把自己喝得这么醉?
阿旺和阿通道别后便离开值更房,临去前经过阿河身旁,还不忘拍了拍他的肩膊,提醒他
待会巡视时小心风浪,切莫大意失足落海。
随后,阿通也走向阿河,要他先去舱外吹吹海风、散散酒气;说罢,便沿着船舷前去巡视
船身四周。
阿河走出值更房,双肘靠着船舷、双手撑著下颚,百无聊赖地吹着海风,看着海浪在月光
下延绵起伏。
“真的是红色的啊……”阿河低头看着海浪所映照的红色月光,再抬头看着这不寻常的…
…血色圆月?阿河用力揉了揉双眼“这月娘的颜色,是不是越来越红了?感觉似乎会滴出
血来一样。”
阿通巡视完船身四周,确认一切无异之后,掂算著时辰,也快到他换哨的时刻;回到值更
房便打算打个小盹,直到下一班前来换哨。
就这样,阿通倚著值更房门边墙角坐定后,便轻轻阖上双眼假寐;也不知过了多久光景,
只知呼吸才渐渐转为悠长深沉,阿通便被一阵叫唤声惊醒。
“阿通,你快出来看,海面上有一朵好大的花啊!”阿河兴奋异常地叫唤著在值更房里打
盹的阿通。
“我还以为看错了,可是真的闻到好浓郁的花香味!”
“阿通你赶快出来看!跑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快点!快点!”
珍贵的打盹时间被莫名打断,阿通的内心自然倍感不悦,但是倘若不立即起身过去一探究
竟,这个阿河势必要没完没了地纠缠。
“他马的!阿河这个臭酒鬼,到底在发什么酒疯!等天亮一定要跟老大告状,让老大好生
整治你这个王八蛋!”阿通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不情愿地起身往阿河走去。
“你看那边!”阿河手指向船首右前方约莫不到五十丈处的海面。
阿通原只打算虚应一番后便要返回值更房继续休息,岂料待他望向阿河手指的方向,那尚
且平静的海面上,似乎真的有个什么东西正在随波摇曳著。
阿通定睛细瞧,“那个东西”的外观,由远处看来竟如同一蕊国香牡丹品种的墨兰;而那
外形近似于花瓣的部分,正随着海浪的波动一开一阖;一开一阖之间,似乎有某种阴霭般
的雾气由花苞中喷出。
而他们未曾察觉的是,那雾气看似不经意地随风散落,实则正不间断地往他们所在的位置
飘动。
此时,一阵倦意直往阿通脑门袭来,阿通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朦胧间,似乎闻到空气中
的确漫延著几丝几缕不寻常的花香。
那细致甜腻的香气仿佛带有自主意识般地钻入阿通的鼻息。
“这个香味…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阿通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甜腻醉人的香气竟如同乌香般沁人骨髓,一阵说
不出的欣快感瞬间流进四肢百骸,顿时倦意全消。
阿通细细品味着那香气为他带来的通体舒畅,那样的通体舒畅令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多吸
几口的欲望。
阿通竭尽全力再度深吸了一口,企图将香气贪婪地充塞胸肺,以借此满足嗅觉的欲求;岂
料,这股香气仿佛真的带有自主意识般,一吸入体内便不由分说地直窜阿通脑海里的记忆
深处。
“是了,这是茉莉花的香味…是阿妙最喜欢的…茉莉花的香味……”
这花香似乎并没有花费丝毫的力气,便将阿通刻意掩盖的记忆掀起了一小角,接着便由这
个页角快速地翻页,将阿通的记忆迅速翻回故乡同安的码头边上,那家老字号的桔红糕舖

糕舖的李老太爷是同安有名的积善人家,膝下长年无子,终于在晚年喜获明珠;女孩的年
龄与阿通相仿,名唤阿妙。
阿通的阿娘在生阿通时难产,诞下阿通后不到半个时辰便撒手人寰;阿通的阿爹长年跟随
飞虹将军在风云诡谲的大海上过著刀口舔血的日子,经年不见已是常态,更遑论能在妻子
分娩时刻相伴左右。
在不忍人之心的驱使下,稳婆寻思许久,最后决定央请李老太爷帮忙安顿阿通娘亲的后事
,并将刚出世的阿通暂且托予李老太爷一家照拂,待阿通的阿爹回乡后再做打算。
李老太爷毫无犹疑地答应了下来;虽然不久前幼女才出世,但在听闻稳婆详细叙述事情原
由之后,李老太爷的心中已有了明显计较。
那一年,荷兰舰队进犯厦门未果,遭飞虹将军痛击于金门料罗湾,阿通的阿爹终于得闲告
假,久违地重返故里。
船队甫下锚泊港,李老太爷便立刻遣人捎来消息。
阿通的阿爹确实感到百感交集。
一年前离家时,尚未发现发妻已怀有身孕;一年后返家,却发现妻子留下一子,而自己已
成鳏夫。
自己名义上虽已成家,却因身不由己而无法实质兼顾;想起自己常年在海上过著飘忽无定
的日子,也许孑然一身才是他此生正确且唯一的归途。
阿通的阿爹刚步出码头,便看见李老太爷早已候在不远处的糕舖外相迎;阿通的阿爹与李
老太爷相谈甚畅,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欣然离去,期间甚至未曾要求见阿通一面。
从此,阿通便正式成为李老太爷的养子,得以永远留在糕舖生养。
只是,这些年,有关故乡同安的种种,阿通早已轻易不敢触碰,深怕一个不经意地撩拨,
那刻意掩埋心底的沉疴又会肆无忌惮地在余波里荡漾。
“阿通……阿通……”
脑海里,那个甜美的叫唤声正在徘回游移,曾让人如此魂牵梦萦,多年来却被自己不断压
抑;此刻这残破的回忆,似乎已抵不住这十几年来的无声叹息,正悄悄地突破心底。
“阿通……李明通……”
只是这一声声的叫唤声渐渐由虚而实,由远而近,步步进逼,不似回忆,却像是真的有人
在叫唤他的姓名。
“有人…有人在叫我?”阿通在心里头纳闷著。
“阿通,日头晒屁股了,赶紧起床啦!”
阿通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竟是那张令他感到熟悉却又陌生的床铺。
“这里…这里不是同安老家的卧房吗?”阿通震惊之余,立刻起身确认自己的猜想。
“不对啊,我不是应该在…应该在…应该在哪?”
阿通挠著后脑勺勉力思索,奈何思绪却如同一缸浆糊般难以搅动。
然而,当他的视线被房门边上站着的那个人占据时,他的思绪立刻被不可名状地冲击著,
仿佛房里的一切已随着空气一起冻结,再也感受不到时序的起承转合。
“你怎么还在发呆啊!快点起身啦!今天阿爹作寿,大家伙已经在舖外发寿糕与乡亲同贺
,人手吃紧,你还不快来帮忙!”身着一袭青绿色衣裙的女孩对着阿通喊道。
“妳…妳是阿妙?”阿通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看你是真的还没睡醒哩。”女孩走近阿通,一巴掌就往阿通的额头劈下。
“你赶快去梳洗一番,然后到舖前来…阿爹说,阿爹说有要紧事宣布。”说罢,女孩便红
著脸蛋夺门而出。
阿通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脑海顿时感到一阵紊乱,直觉告诉他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
每当他快要想起些什么的时候,那股伴随而生的寂寞,却令他下意识地宁愿继续迷惘。
糕舖外,李老太爷正领着众人发放寿糕;当阿通拖着犹疑的步伐来到舖外时,李老太爷立
即向众人喊停,并将阿通和阿妙唤到身旁。
“各位乡亲里邻,感谢各位今日愿意给老朽薄面,来帮老朽祝寿。老朽马齿徒长,数十年
来一事无成,六十方得女,因缘际会下才喜获一子;而今七十有五,更感来日无多,遂在
此将后事相托。”众人见李老太爷话语真挚拳拳,纷纷出声要李老太爷但说无妨。
“老朽有意将闺女阿妙的后半生托付予养子阿通,同时将糕舖传承给两人经营,还望各位
乡亲继续给予咱们李记糕舖批评指教,若是往后口味有异,也不吝给予言语鞭挞。”语毕
,李老太爷便拉起阿通和阿妙的手,并将两人的手相牵。
“好啊!好啊!太好啦!真是喜上加喜啊!”
“恭喜李老太爷后继有人!”
“让你阿通这个臭小子赚到啦!”
“各位乡亲,时辰也差不多了,老朽在舖旁备有寿宴,还请各位赏脸,一同入席!”李老
太爷大手一挥,屋旁的仆人立即燃起鞭炮,众乡亲便欢欣鼓舞地步入宴席。
此时,阿通一脸懵然地看着阿妙,阿妙红著双颊撇过头,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妳…妳真的是阿妙吗?”阿通一脸疑惑地盯着眼前的女孩,手虽牵着,内心却感受不到
一丝一毫的悸动。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你是不是对阿爹的决定有什么不满?还是…还是你是对我有什么
不满……”阿妙的眼神闪过一抹落寞与不悦,随即甩开阿通的手。
“不是,我没这个意思,我可能…可能只是刚睡醒,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阿通连忙解
释道。
“真的是这样就好了。”阿妙语带愠怒,头也不回地往宴席场地走去。
阿通站在原地,空洞的双眼望着人潮流动,面对时来祝贺的乡亲,也只是下意识地微笑抱
拳还礼。
这顿寿宴阿通吃得是魂不守舍,详细吃了哪些菜肴,味道如何,他根本无心分辨;乡里前
来举杯祝贺的酒水他也是来者不拒,稀哩呼噜地张口便饮,就这样喝着喝着,一直喝到意
识模糊消逝。
“好冷…哪里来的冷风,似乎还透著海水的咸味……”阿通一个哆嗦,直感觉阵阵冷冽的
风在吹着他,吹得他冷汗直流、头皮发麻。
阿通睁开苦涩的双眼,昏暗的空间里只有案上燃著的一小盏油灯。
“这里是…我的卧房。”阿通确认自己仍旧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只是此时房里昏暗,却不
知是何时辰。
阿通步履蹒跚地走出房门,宿醉而产生的头疼因寒气而越发猛烈;房外中廊没有燃灯照明
,他抬头望向夜空的月娘,却发现圆润的月娘竟在夜幕里散发著赤色的光芒。
“奇哉怪哉,阿爹的生日不是在五月初六吗?初六的月娘怎会如同十五一般的圆?”
“而且这月色…怎么会像鸡血石般鲜红?”
此情此景,阿通竟无来由的感到莫名熟悉。
“红色的…红色的…圆的?红色的圆月!”
阿通忽然瞪大了双眼。
“阿河!对啊!我不是应该在船上和阿河一起值更吗?”
此时此刻,所有沉睡的前尘往事终于统统涌上阿通心头。
“阿通,你怎么跑出来了,夜里风凉,你今日又饮了这么多酒,小心染了风邪。来,让人
家送你回房去。”阿通内心一震,一个女子的声音冰冷地如丝竹般划破夜气,幽幽地探入
他的耳里。
不知何时,阿妙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中廊深处;中廊明明无光,阿妙身上却若有似无地发散
著雾霭般的青光,一阵一阵地,右眼仿佛同时闪烁著赤色的光芒。
“妳到底是谁!”阿通努力镇定心神,对着眼前的“阿妙”大喝。
“阿通,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直认不出人家啊?人家是阿妙啊!”
随着“阿妙”的身形越来越近,阿通发现“阿妙”的行进方式越发古怪,那左右摇摆的身
躯,竟如同蛇行一般地扭动着。
“不对!妳不是阿妙!妳不可能是阿妙!阿妙她……阿爹七十五岁大寿那天,那群丧尽天
良的倭寇劫掠同安,我们李家…我们李家早在当日已家破人亡…妳这个妖魔鬼怪,竟敢假
扮阿妙来愚弄我!”阿通恶狠狠地怒斥着眼前不知为何物的邪祟。
“阿通,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人家不是好端端地在你面前吗?难道你不想和人家长相厮
守一辈子吗?”邪祟说话的同时,脚步仍缓缓地向阿通靠近。
随着邪祟的距离越发靠近,阿通开始闻到逐渐浓烈的茉莉花香。
“这花香肯定有古怪,这妖怪一定是利用花香来制人心神,我一定要坚持住,快点想办法
让自己清醒过来。”阿通眼看邪祟越来越靠近,只能暂时屏住鼻息,努力寻思清醒之法。
“阿通,既然阿爹都已经将人家许配给你了,今晚,就让人家进房陪你可好?”邪祟已然
逼近至不足五步之遥,话语间,仿佛能听见蛇吐信一般的嘶嘶声。
阿通紧盯着邪祟诡异的双眸不敢轻放,同时以双手巴掌痛击自己双颊。
“醒来!醒来!赶快醒过来!”
阿通忽然间灵光一闪,右手立时往腰后一探,一阵冰冷坚硬的熟悉触感令他感到万幸,再
伸手时,一把匕首已然握在手中。
“李明通你给我赶紧清醒过来!”阿通大喝一声,闭上双眼将匕首往左掌心刺下。
剧烈的疼痛感直钻入五脏六腑,冷汗犹如钱江大潮般浸湿了全身衣裳,此时的阿通终于感
受到久违的真实感;他睁眼定睛一瞧,发现自己正跌坐在夜晚的甲板上。
阿通忍痛起身,迅速环顾四周后,看见阿河仍在不远处的船舷吹着海风。
“阿河,今晚有些古怪,咱们先回值更房待着比较妥当。”阿通着急地叫唤著阿河。
也不知是否是风浪声音太大,导致阿河没有听见,阿通随即再叫唤了几声,奈何阿河却迟
迟没有反应;阿通见状也只得赶紧往阿河走去。
“阿河,咱们赶紧回去值更房吧!”阿通拍了拍阿河的肩膀说道。
阿河此时终于缓缓转过身来,阿通看着阿河,不由得当场惊退一步。
只见阿河那右眼的眼珠已成赤色一片,而那原本应该同样拥有眼珠的左眼,如今只剩下一
个漆黑的窟窿;那张映照着赤色月光的脸庞,仿佛有许多昆虫般大小的活物正在脸皮底下
蠕动着。
“嘻嘻嘻嘻!好啊!反正刚刚人家早就说了,今晚人家就是要进屋陪你了呀!”
语音方落,只见阿河原本蠕动的脸皮恢复了平静,只是原本应该是阿河的那张脸,如今已
然成为了另一张,另一张名为“阿妙”的脸庞。
“可恼也,妳这妖怪!”阿通见状不由得再惊退三步。
“好,既然妳如此苦苦纠缠,今天我就算死,也要拖着妳一起去死!”阿通举起匕首直直
往妖物刺去。
“哈哈哈哈!你就这么爱人家,爱到想跟人家一起殉情啊?”妖物语气轻佻地说道。
“可惜人家还舍不得你那么快死呢!”
妖物随即由口中吐出一团腥黑臭气,直往阿通的面门喷去。
阿通的面门遭黑气喷洒的瞬间,全身立即感到一阵阴冷僵硬,犹感觉一口夜气吸进肺叶之
后还不及呼出,意识便立即消散于闇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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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jeu (太平山上凉 狮子山下挨)   2021-11-02 20:31:00
精彩推
作者: metalbone   2021-11-04 12:24:00
作者: Enlb (Enlb)   2021-11-08 11:42:00
推,期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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