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窗外的蝉儿在树上喊尽高吭,人们嫌牠吵,却不知道这是牠最后的夏季,
即使吟至无声也要唱,否则只是徒留遗憾而已。
这一天染飞烟热得无法思考要做什么事,只好皱着未描画的柳眉,在闺房里无聊
地翻阅著坊间的爱情小说,纤纤指尖在书页上画著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圈。
没一会儿浓烈睡意袭来,反正不能上学堂后她无事可做,干脆就起身往床上一倒
,不到三秒便睡着。
“这一世的她,似乎跟前世有很大的不一样哪。”
在她房间之外、院落之外,围篱边一双阴沉的眼盯紧她的睡颜。
干涩的嗓音,永远不会再悦耳,这是为了找她、成为妖的代价,为了贪快,他牺
牲很多东西。
甚至放弃他最爱的琴,让魔化成了一把深蓝色的利刃。
但只要找到她,一切都值得。
绿意之内窗櫺之内,睡着的她陷入一场恶梦,真实地让她不停梦呓,额角流倘冷
汗一滴又一滴。
十八岁这一年夏末,前世的情劫无预警颠覆了她和她周围的世界。
***
轰地一声,戏班子响起如雷掌声,过了好一阵子,如痴如醉的观众才陆续回过
神来,有些依恋不舍地往外走,有些则是等在座位,想要看看传说中神乎其技的新
乐师是何许人也。
蓝堂嘉没有在后台等待人群散去,提起爱琴便大步往外走,他不是个很有耐心的
人。
“蓝郎!”
蓝堂嘉耳力极好,随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原来是邱家闺女,他撇了撇唇,这些女
人都一样,招之即来,挥之不去。
他立刻往人少的方向走。
邱家闺女马上排开人群朝他过来,他眉峰微挑。这女人不知哪来的怪力,大概追
情郎对他来说跟火灾一样,可以激发身体的潜力。
刚好今日烦闷,既然这女人这么努力,就陪她玩一玩。
他慢下脚步,邱家闺女咚咚咚地跑过来追上他,脸颊红噗噗。
蓝堂嘉随便拐进旁边的巷子,手臂一伸将邱家闺女拉了进来,劈头就是一个热吻
。他不专心也不可能满足于一个吻,睁眼看着邱家闺女陶醉的模样,两只白泡泡的手
臂不知何时已然挂上他肩头,他暗暗冷笑,这个也是,平日的羞涩贤淑都是假象,给
点甜言蜜语外加几个吻,就变成荡妇,还挂著闺女的名头便已让不知在何方的丈夫戴
了绿帽。
心里讽刺得几个倾心于他的女人几近体无完肤,他面无表情放开邱家闺女,邱家
闺女却半瞇着眼不愿结束这个吻。
他只好开口,“头上的簪子新买的?”
“嗯!好看吗?”邱家闺女立刻拨弄起那银簪,“你看我这身襦衫裙,这颜色可
是江南织厂新染出来的。”
“啊啊,我对女人家的东西没兴趣,”他大掌由邱家闺女颈子滑下,来到她锁骨
,“不过这衣服的样式正好凸显妳的优点。”
胸、部。
邱家闺女错以为他是在称赞她美丽,一跺脚,“羞死人了……”
他知道她上钩,唇角微勾正要开口问她是不是跟他回家。
“蓝师傅?”
突来的叫唤打坏兴致,他皱眉地回头。“原来是德华园负责人啊,特地来找我什
么事?”
德华园负责人周叔在散场人群中费尽力气追着他来,眼前这情况一看便知,尴尬
说道:“县内大富、范家老爷刚刚差人来,说是要请你当他们府上的乐师。”
“范家?”蓝堂嘉放开邱家闺女。
邱家闺女回过神来,心虚地拢紧衣领,“蓝郎,我先离开,你谈完正事再来找我
喔。”
蓝堂嘉随便点了头,心想这女人还算识相,以后还可以继续。
周叔见他没有回应,赶快又道:“范老爷派来的人说,酬劳多少都不是问题,他
家闺女喜爱音乐--”
“他家闺女?”蓝堂嘉打断他,“是不是传说中本县第一美人?”
周叔一愣,“似、似乎是这样的没错。”这乐师在想什么,不会要染指范家小姐
吧?他不要命了吗?
“你回复吧,就说我随时可以去。”
“噢--是、是。”周叔赶快离开去回复给范家带口信的人了,范家这等豪富,
在地方上可得罪不起。要不是这样,他也不愿放走蓝堂嘉这么优秀的乐师,虽然脾气
不甚好,风流程度更不敢恭维,但弹琴的技巧却好得令人望尘莫及。
蓝堂嘉瞇着眼注视周叔离去的背影。
要待在德华园或哪个员外家里,他都可以,重点是够不够受尊重,目前他在德华
园待得还算愉快,周叔和其他人都敬他,但是生活就有点无趣了。
一样是这种有一天过一天,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日子,他实在提不起劲过下去。
在这世上无亲无故,也不屑攀亲带故,了无牵挂虽然自由,却也代表着随时可以放手
离开这人间。
所以他决定去范家看看,那个本县第一美人,跟其他闺女是不是有所不同。
这个决定他一直以为只是临时起意,有一天却发现,其实他心里渴望的是一份单
纯而完整的爱,在外面找不到,只好往被保护着的深闺里去找。
最后他终于承认,范朝雾,真的是非常无辜。
***
蓝堂嘉和范朝雾,他和她。
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冰冷和温暖,本来就会孕育出不同的人。
第一眼他看中她,是那份出众的美貌和她的单纯,而才华与傲气让她逐渐恋慕他
,他反正无所谓,好桃花是永不嫌多的,何况是外在条件这么好的她。
而她自小成长在深闺,天真得过份,完全没有从偶尔的破绽中察觉他对她的情话
、姿态,都只是他的恶劣游戏。
他像在外头勾引那些闺女一样的对待她,她不懂得玩,羞窘到无法承受便逃开,
他却玩上了瘾,难得地把所有耐心都留给她,不躁进、不过度进逼。
男人的欲望需要发泄,他就去外头找那些以前的女人。住在范宅好处多著,要躲
避那些女人的争风吃醋跟索讨宠爱,只要在宅子里足不出户便能轻松逃开,而且还有
美貌的范家小姐可以观赏,外加逗弄,日子真是非常惬意。
那天他去找某家闺女回来,恰巧被范朝雾撞见,她注意到他衣襟发丝的凌乱。
“蓝师傅?您怎么了?”
他勾起慵懒的笑,俊颜魅惑之意很明显,“出去找女人了。”
这种事对他来说不需要掩饰。何况看她什么反应会更有趣。
“啊?”柔荑掩口的同时,好像想到什么不该想的,她双颊飞红。
她羞赧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心里期望着他只是开玩笑,不是真的--真的--
“我想弹琴,要听么?”蓝堂嘉知道他不说话引开话题的话,这女人就会一直不
知所措下去,现阶段还是不要硬逼她的好。
“你想弹琴?”话题跳得太快,范朝雾呐呐地想不出这一句跟上一句有什么关系
。出去、出去--找女人,回来会想弹琴?是那个女人让他有了灵感?
还没察觉对他的崇拜早转变成更多的喜欢,她感觉心窝酸酸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儿。
“对,弹琴,就是现在。”蓝堂嘉失去耐心,一把扯住她纤细的皓腕,拖着她往
楼上走。
他喜欢西边的阳台,这个时候刚好可以看见带血的夕阳。
上到楼台的时候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带她看的美景。
那时天空作珍珠色,绯红的日头渐渐西沉,视野的尽头,大地是落日温暖的睡床
,而耳边悠然响着蓝堂嘉的琴声,幽幽带泪的商之音,那沉音引来她无端伤心,蓦然
想起活到现今最难过的事情,几年前祖父的逝去是多令她崩溃,那感觉又回来了,无
情地压迫她,眼泪几乎就要掉下。
就在她要承受不住的时候,琴声轧然而止。
“想不想飞?”蓝堂嘉隐隐带笑的表情看不出是玩笑或是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