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低着头装作没有看见。
连喝了几口可乐,眼角瞥见一双皱皱巴巴的老头鞋啪嗒啪嗒走到我的桌子边停下,伴
著股有点呛鼻的烟味。我继续当作没看见。只半晌过去仍没见他有离开的意思,全身有点
不舒服起来,我忍不住抬起头朝上看了一眼。
一抬眼就撞上那双烟熏似的黑眼圈。
衬得一对琥珀似的眸子在灯光下隐隐闪著金子似的光,那个全身上下无一不透著另类
两字的男孩俯低身子,上上下下用一种有点模糊的眼神打量着我。见我望向他,他后退了
一步,然后也没问我愿不愿意,身子一斜,在我面前那张空座上坐了下来:“最近被什么
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是么,小姐,你后面那个黑影是什么。”
“咳……咳咳!”突如其来一句话,我被刚咽进嘴里的可乐给猛呛了一口。
真没想到……
以为他一脸莫测地走到我面前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居然是这个。
不干净的东西……身后的黑影……
还真看不出来,年纪轻轻又打扮得那么另类,怎么看怎么像个搞艺术的,却原来是个
江湖术士。怪不得都说女学生的钱最好赚,这年头,连江湖骗子都懂得这一商机而改进包
装自己职业的方式了?
那叫什么来着……与时俱进么。
琢磨著,我忍不住嘲了他一句:“术士。”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我的意思,拈著烟在指尖上下翻动着,从食指到小指,从小指到
再到食指。一双眼睛却始终一眨没有眨过,安静看着我,微扬的嘴角似笑非笑:“嗳,你
怎么知道我是个术士。”
我咬了咬杯子边:“大师不是能看到我背后的东西么。”
“你信?”
我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把剩下的一截烟头在烟缸里掐灭,他弹了弹桌子:“我们做笔交易
吧。”
“什么交易。”
又从烟盒抽出支烟塞进嘴里,凭空轻吸两口,烟头倏地亮了:“看你印堂发黑,最近
恐怕是撞上很邪的东西了,”
“邪?”
“很邪。你没感觉到么,比如有时候会莫名感到身上很冷之类的。”
冷,倒确实。论谁见了我曾经见到过的都会冷。只是邪么,我倒觉得他一张被浓妆弄
得白是白黑是黑的脸,更邪:“很严重吗。”我问。
嘴里缓缓喷出一口烟,他眼睛在那团淡蓝色的烟雾里瞇了瞇:“我会负责给你除掉,
当然,不是免费的。”
“多少钱?”
“视难度而定。”
“哦,”我点点头,把杯子里最后一口可乐喝干:“大师,印堂在哪儿。”
他愣了愣,半晌没有说一个字,我背上包站起身:“大师慢坐。”
“我刚才在和你开玩笑。”刚转身,身后响起那男孩的声音。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说你身后有东西,是我开玩笑。”
仍旧是一脸模糊的表情,他用那双离远点就成了两团漆黑色的眼睛看着我,似笑非笑
地说他之前在对我开玩笑。
我朝他笑笑,迈步朝酒吧外走去。
“你确定不接受这笔交易?”没走几步他又道。
没理他,我继续朝前走。
“不要后悔。”
后悔?
先是那一老一少两个怪人,后是这么个神神道道的小骗子,我坐在那里继续和他浪费
时间才会后悔。不如趁时间还不算太晚,去找乘警撞撞运气算了。
想着,没再理会那个少年,我迳自出了列车酒吧。
循着印象里乘警办公室的位置一路找过去,路上静得没碰到一个人。火车上的人好像
都睡得比较早,七八点就看到他们全都在床铺上待着了,何况这会儿已经将近十一点。一
个人在走在空落落的过道里,车身摇晃出单调的节奏,在这样寂静而狭窄的空间里莫名的
让人身上微冷。
刚过通道,突然听见身后一些细碎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嗒……”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隔着一节车厢的距离,我远远看见有人从其中一扇门里走了出
来。
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的那个个子很高,几乎和通道口门框一个高度,可是很瘦,稀少的头发下面一截皮
包著骨头的脖子,套著件宽大的褂子在通道里慢腾腾走着,像只佝偻著背的老鸵鸟。
有点眼熟,片刻突然想起来,好像是和我一个单元的那个邋遢的老头。
边上跟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一身桃红色小洋装,蝴蝶似的在老头瘦长的身影边鲜
艳得有点扎眼,手里拿着根棒棒糖,牵着老头的手跟着他一路朝前走。转眼过了道口,两
人消失在我视线之外。
我下意识紧走两步跟了过去,轻手轻脚跑到他们刚才拐进去的那节车厢,在道口边小
心朝里张了张,却没看到那两人的身影。
我又朝前面一节车厢跑了过去,直接进车厢,依旧不见两人踪迹。
难不成是看错了?思忖着我回头朝两边看了看,两边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静得连
人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 ***
出乘警办公室,我一个人往回走。
为了让他们没有任何怀疑地去我那个单元查看一下,我对那些乘警撒了个谎,说是和
我同包厢的人发急病了,这会儿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果不其然,他们一听二话没说就答应
马上去我的包厢。
在他们忙着联络车上医务室的时候,我找了个借口一个人先行一步,因为想在乘警到
来前先看看包厢里那两个人现在到底是怎么一种情况。
不过走了差不多将近十分钟的样子,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
一时想不起来我现在到底是在哪一节车厢,每节车厢都一个样子,也没特别明显的车
厢号。这让我感到有点头疼。我是个不长记性的,原先记好了从房间出来走几节车厢到酒
吧,再从酒吧出来走几节车厢到乘警办公室。现在从乘警办公室转了圈出来,一下子那些
理清楚的数字全给忘了。四节,还是五节?而我现在到底走了多少节……
不过反正……只要记准回去的方向没有错,那么只要看到酒吧,差不多就等于知道回
去还需要走几节车厢了吧。虽然记不太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从酒吧到我的那节车厢
最多不超过四个通道。于是继续朝前走,不过更仔细了一点,毕竟列车不同于别的地方,
不论酒吧还是套房,外面看结构感觉都差不多,而且夜深为了不影响别人酒吧的门必然都
已经关掉,隔着层阁音板很难靠声音来分辨我经过的地方是不是酒吧间。一不小心就错过
了,那找起来可就更费事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又过了三节车厢,还是没看到酒吧的踪迹,我开始有点担心起来。
明明记得过来时没走那么久,似乎只穿过了没多少节车厢很快就到了,可为什么回头
路那么长呢?走得人心里头毛躁毛躁的。还是因为越是急着想早点看到某样东西,越是觉
得那过程费时太久?
思忖著,车身晃了一下,我一个没站稳靠在了边上那扇厕所门上。
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子,一把搭在门框上,不料却抓了一手心的粘腻。
我头皮一麻,不知道自己到底抓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不想知道,只用力甩了下手,我
在火车重新平稳下来的当口急急把厕所门用力拉开。
扑面而来一股腥冷的风,在门拉开的那个瞬间。
我急着踏入的脚步不由自主顿了顿。这时车身又一阵颠簸,不自禁朝里一个踉跄,直
撞到迎面出来的一个人身上,我吃了一惊。
没想到里面还有人在。
忙后退著低下头匆匆说了声对不起,抬眼不经意间一瞥,正好撞见那人望着我的眸子
。
然后只觉得胸腔里猛地一堵。
一片艳丽的色彩,映着张苍白得纸般没有生命力的脸。那个一身桃红色小洋装的小女
孩在我面前静静站着,一步不到的距离。
因为颜色过于张扬,所以只是偶然一瞥间就让我记住了她的样子,她是我之前在车厢
里见到过的,和一个背影看上去很像我同包厢那个老头的男人走在一起的小女孩。
只是刚才的她是鲜活的,带着这样一身艳丽的色彩,像只无忧无虑的蝴蝶。这会儿却
从骨子里透出股冰冷的死气来,虽然她依旧睁著那两颗葡萄般水灵的大眼睛。
那双眼睛直勾勾对着我的方向,正如她身体一动不动地正对着我。
额头上凸出一点冰冷的金属,青白色的表面,连着底下发黑了的根。那样一枚差不多
有四五公分长的铁钉子,从上到下直透过这小姑娘的脑门心而入,干脆得没有带出一点血
丝。只在同皮粘连着的地方覆著层暗红色的癍,在厕所苍白的灯光下,忽闪著一些冰冷锐
利的光。
似乎是站起的一瞬间致死的,从她的动作上来看。
而她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站立著,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惊讶,又像是想说些什么,
随着车身的颠簸在我眼前一摇一摆微微晃动。
那一刹,我几乎悚得魂都飞了开去。
“啊——!!”正屏着气傻了似的对着她呆望着,窗外突然一道光亮闪入,我听见头
顶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
浑身猛一激灵。
回过神就看到面前这女孩身子一斜睁著双眼睛朝我身上直倒了过来,也不知道当时的
我是怎么反应过来的,猛朝后一跳,几乎在她尸体朝我扑倒的瞬间,一转身朝着前面不停
摇晃着的通道口外直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