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澄砂裹着厚厚的裘皮,靠在摇晃的车厢里低头看地图。车厢很宽敞,她脚边还放了一
个小案,上面有一壶酒,一只杯子,杯里的酒液也晃动着。
马车忽然剧烈震荡了一下,杯里的酒立即溅了出来,窗帘随即被外面的风雪吹开,灌
进大片雪花。澄砂的手一抖,地图掉在了地上,她急忙伸手去合帘子。那风,比刀子还锋
利,刮在身上脸上剧痛无比。北方的严寒,她总算深切体会到了。
这里刚把窗帘合上,马车又剧烈震动了一下,似是轮子打滑,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歪
去一边,窗帘哗地一下又被风吹开,温暖的车厢里登时寒气逼人。
澄砂皱了皱眉头,高声唤道:“女宿!”
车厢外立即响起女宿的声音,“暗星大人有什么吩咐?”
澄砂一把揭开窗帘,就见女宿穿着黑色的披风,骑在马背上,低头望过来。她抬头看
看天色,灰濛濛地,无数巨大雪花砸在脸上,又冷又疼。她冷道:“纹瀑什么时候能到?
”
白虎这次动了大手笔,带了印星城所有的神官出动,连二十八星宿也一个不差,浩浩
荡荡地排成长龙,旌旗在风雪里猎猎作响,雪地里留下大串的凌乱脚印。她原以为神的出
征至少也威风一些,谁想同样被风雪所困,狼狈不堪,与凡人有什么不同?
女宿恭谨地答道:“风雪较大,所以恐怕还需花上几个时辰。请大人耐心等候。”
澄砂有些不耐烦,“你们不是神吗?怎么还不用法术什么的飞过去或者让风雪停下来
?”
女宿愣了一下,半晌才失笑,“暗星大人说笑了,我们没有控制气候的本领,也不可
能直接飞行上万里。何况大人你也有一身神力,你能够呼风唤雨或者御风飞行么?那不过
是世人的臆想而已。”
澄砂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霍啦一声狠狠拽上帘子。女宿面无表情,似是对这种情况
十分熟悉,只是驱马缓缓跟在车厢旁。过得一会,帘子果然又被人用力拉开,澄砂探头出
来,冷冰冰地说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方?我已经冷得受不了了!”
女宿服侍她已经有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她畏寒的特性。他沉默著褪下脖子上的毛皮,
递过去,柔声道:“戴上吧,别冻坏了。”
澄砂怔怔地望着那块灰色的毛皮,上面还沾着数片大雪花,湿漉漉地在风中颤抖。她
的心猛然一跳,用力将他的手推开,声音有些慌乱,“你......你自己戴着!谁要你脱下
来了?!”
女宿叹了一声,将毛皮戴回去,轻声道:“大人你心里面不舒服,我能理解。但请再
忍耐几个时辰,纹瀑城很快就到了。”
澄砂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眼前这个与袭佑一模一样的少年这般柔声抚慰,再有天
大的火气她也发不出来。寒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灌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忽见窗外
影影绰绰,即使隔着密密麻麻的飞雪有些看不清,但也能够确定那是一座高山。
她忽然想起女宿说的纹瀑这里多山瀑,不由开口道:“被冻结住的瀑布,上面的花纹
一定很漂亮吧?现在能看到么?”
女宿抬眼看了看四周,苦笑道:“恐怕不能,这里是官道,大人若想看瀑布,需得去
到山里面,难免耽误时间。大人若想看风景,等到了纹瀑之后,停了雪,属下便带大人玩
赏一番,如何?”
话音刚落,却见澄砂把手从车里伸了出来,直指著顶前面的一块白色的什么东西轻呼
著,“那是瀑布吧?果然是呢!”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就见离官道极远的地方,有一个极小的全部冻结住的瀑布..
....不,那其实根本不算瀑布,因为它还没有一人高,充其量只算流量大一些的水流而已
。天色很暗,加上大雪纷飞,即使他努力去看,也看不到一点花纹。但他不敢扫了澄砂的
兴,只是淡淡笑了笑,说道:“是啊,大人的眼力真好,我方才都没注意到。”
澄砂没注意他语气里的漠然,迳自望了很久,头发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也不自知。半
晌,她幽幽一笑,柔声道:“这里倒和以前我与老姐修行时住的山头很像......冬天到的
时候,溪水都冻住,我们和一帮师兄弟破冰捞了鱼,不敢让师父知道,偷偷烤了吃......
结果姐姐拉了好几天的肚子。她这个人,傲得要死,就是拉肚子的时候也是一脸严肃
样......”
她唇角扬起一个幸福的角度,女宿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从服侍澄砂这些日子以来,他
从未见过她有这种天真怀念的表情,似是想起什么快活的事情一般,连睫毛都幸福地弯起
来。
但几乎是一瞬间,那种美好的神色就消失了,好像清澈的溪水突然上冻,她的表情也
被一层寒冰冻住,暗金色的眼眸,血红的瞳仁,如同冰粹的刀锋,尖利异常。她整个人,
看上去又是众人熟悉的那个冷酷又任性的暗星,浑身是刺。
女宿定了定神,咳了一声,轻道:“大人,外面太冷,当心受了风寒。”他恭谨地替
她拂去头上肩上聚集的雪花,“大人还是坐回去吧,很快就到了。”
窗帘又合上,一直到了纹瀑,她都再没有出来说过一个字。
纹瀑虽然不若曼佗罗城那么雄伟,却也算北方一个大镇。四方一行浩浩荡荡来到城门
前,就见城楼高耸入云,清一色的青石大砖砌成,即使在如此天寒地冻的气候下,城墙也
没有一点损坏,气势非凡。
城楼之上无数彩旗飞扬,殿角两旁斜飞,上面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乱响。四根漆黑大
柱矗立在城楼前,上面用金色的漆龙飞凤舞地写着字,仔细看上去似乎还在暗处发光。而
城楼之上半个人影也无,只有风声凄厉呼啸。
白虎揭开帘子,仰头打量半晌,满眼的赞叹神色。过了一会,他正要吩咐部下突破城
门,忽听一阵吱呀的巨大声响,那座宏伟的城门,居然自己开了!他瞇起眼睛,琉璃眼中
微微闪烁出尖锐的光芒。
马蹄声从前面传来,很快地,一个穿着盔甲罩着披风的神官滚下马来,伏地行礼,急
道:“启禀白虎大人,前方纹瀑城主与十三万城民降下城旗,悬挂四方神兽之纹,自愿归
顺!”
白虎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吩咐身边的奎宿:“先派参宿带一队善战神官过去
看个究竟,奎宿你去把暗星大人请来我的车厢里。”
话音一落,就见城楼之上高高悬起四方之神的四面纹旗,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
朱雀,北方玄武。每一面旗帜都巨大无比,且色泽鲜艳,显然是崭新的,迎风而展,猎猎
作响。城楼下的众人登时喧哗起来,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兴奋自豪的神情。
白虎依然按兵不动,没一会,奎宿灰头灰脸地奔了回来,沉声道:“参宿已经带人马
前去探消息。暗星大人她......”他有些为难地蹙起眉头,似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白虎眉头一挑,淡道:“我明白了,她不愿过来,是吧?那么我过去便是了。”他说
着便要起身下马车,奎宿急忙说道:“不!暗星大人说她身体微恙,不想动弹......所以
,让白虎大人您......您自己看着办......”他结巴著,显然这不是澄砂的原话。白虎完
全可以想像到澄砂的原话必然难听而且刻薄,难怪奎宿如此狼狈模样。
他笑了笑,轻道:“你替我再过去传个话,问问她,是喜欢自己过来,还是我用七淫
珠请她过来。小心些,暗星大人脾气大得很,你可别被她伤著了。”
不出所料,澄砂很快就冒着大雪直往他的车厢走了过来。白虎隔着帘子看她纤细的身
影,忽然皱了皱眉头,她怎么走得歪歪倒倒?女宿在旁边手忙脚乱地扶着她,生怕她跌在
地上。
“哗”地一声,帘子被她猛然揭开,澄砂惨白的脸映入他的眼帘。她森然瞪着他,也
不说话,半晌,才道:“我来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她的声音是微微颤抖著的,也不
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愤怒。
白虎轻轻拍了拍身边的软褥,说道:“进来说话,把帘子合上,外面很冷。”
澄砂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就要上车,身体却晃了一下,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下去
!女宿急忙伸手抱住她的腰,却愕然发觉她浑身都在剧烈发抖。他将澄砂小心扶进车厢里
,有些疑惑,却不敢说话,只得拉上帘子,等在门口。
澄砂身体僵硬地坐在白虎对面,别过脸去不看他柔和的目光,良久才冷道:“你到底
有什么事情?快说!”
白虎淡然道:“暗星大人您那么聪明,自然知道我的意图。纹瀑就在前面,您还要问
我叫您来的意思么?”
澄砂捏紧拳头,厉声道:“我说了今天不舒服!我不想去见那些城民!改天再说!”
白虎把乳白色的七淫珠放在指间摩挲玩耍,细声道:“恐怕由不得您,第一次的震撼
非常重要,我需要您的威慑力震住那些城民。眼下他们虽然降伏,但心里其实还是不满的
,不过迫于情势省得流血牺牲而已。只有您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归顺。”
澄砂冷冷瞪着他手里那串七淫珠,乳白色的珠子已经有三颗变做了漆黑的颜色,想来
就是在落伽已经在她身上用过的那三颗。“我要说不去,想来你一定会用这七淫珠。你何
苦摆这种姿态,威胁就是威胁,何必还做出一付高贵的模样!你真让我恶心!”她低声说
著,转身就要拉帘子。
“等等。”
白虎握住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冷,还在微微发抖。他皱眉道:“你脸色太差,需得喝
点热的酒再出去。我不想让纹瀑的人看到一个病恹恹的暗星!”
澄砂飞快把手抽回去,闻言脸色更是如冰,身子晃了晃,才道:“原来如此!不需你
费心!收好你的七淫珠,你要是再对我用这个,我立即就杀了你!”
她拉开帘子,飞快跳了下去,推开女宿的搀扶,一步步往纹瀑城内走去。参宿这时已
带着人马回来,说明城内并无埋伏,城主与城民皆自愿归顺,只等著目睹暗星的风采。
风雪渐剧,不停有冰粒砸在她脸上身上,好像整个人都要被湮没在这咆哮的飓风里,
所有的气力都被冰雹砸下的痛楚带走。她觉得自己此刻近乎遍体鳞伤,不光是身体上的,
她的心都被冻住,血好像一点温度都没有,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温暖。
她纤细的身体好像随时都会被这场暴戾的风雪吹散,淡金色的长发被风扯得笔直,裘
皮的袍子揭开一角,灌得膨了起来。走,走,毫不畏惧地面对这噩梦般的一切,她早已不
是以前的天澄砂。她自己也承认,她是,暗星。
澄砂轻叹一声,却更像受了伤的闷哼与哽咽。眼泪早就滋润不了干涸的眼眶,她忘了
流泪的感觉。原来心在流血的时候,眼睛就无法流泪。
城门近在眼前,那么高,她仰头也看不清,眼前白花花地一片雪花冰雹,还在旋转。
一阵猛烈的眩晕侵袭而来,她几乎要跌倒在地,匍匐下来,再不想动一步。如果,能忘了
一切,如果一切都是噩梦而已,那多好。
她几乎想声嘶力竭地咆哮出来,对着暴风雪咆哮。
但她什么都没说,身后的影子忽然暴动起来,瞬间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黑兽,一只爪子
虔诚地摊开,垂首跪在她身后。
几乎是本能地,不需要思考地,她张口说出几个音节古怪的词,然后踏上那只兽的爪
子,衣袂翻卷。黑兽身体骤然纵起,一跃数十丈,轻松跳上城楼顶。纹瀑城里的凡人看不
见影子化出的兽,在他们看来,暗星是生生飞上城楼的,在这场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风雪里
,一跃,如同神祇。
她挟风雪而来,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双眸是最凌厉的闪电,直劈入心,照亮一切。
就这样一个刹那,纹瀑城民尽数跪下膜拜,什么都忘了说,什么都,不需要说。
黑兽又是一跃,带着她从城楼上跳到了街道正中,然后它便化做黑烟,瞬间就在飓风
里消散开来。万民顶礼,她静静看着这一切,心里又开始有浪潮翻滚,另一种诡谲的情绪
攫住了她,身体里的血管开始破冰融化,一点点地变得炽热,似要从头顶蒸发了出去一般
。她的瞳仁越发血红起来,如同暗处的两把新月小刀。
她深深吸一口气,往前跨了一步,开口朗声道:“你们醒过来了么,我的子民啊....
..”
话音刚落,她眼前忽然一花,所有的景物都成了翻滚的水面。一阵剧烈的眩晕席卷而
上,她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歪,在一片惊呼声中昏倒在地上。
恍惚,迷离,她好像做了很多梦,又好像什么都没做。耳边有喃喃的说话声,她懒得
听仔细了。反正是梦,醒来才发觉都是假的,何必当真。
摇摇晃晃地,她觉得自己好像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熟悉之极的米色天花板
,天蓝的窗帘,还有墙角的一个拳击沙袋。啊,果然是梦!她还是在家里,什么地方都没
去。澄砂开心地从床上跳下去,推门就往外走。
客厅里坐着加穆,还是老样子,他咬牙切齿地打着PS2,身边是袭佑,跟他一样拿着个
手柄在那里大呼小叫,没点形象。澄砂大笑着走过去,指著袭佑说道:“你这个死小子!
知道吗?我做了个怪梦,梦里居然有你诶!你还穿一身古代的衣服......哈哈!没想到你
穿古装比较好看啊!......喂,你听见我说的了吗?......袭佑?”
没人理她,好像根本就没听见她说的话一样,那两人继续玩游戏,当她是空气。
澄砂怒了,一脚踩上茶几,叫道:“喂!你们听见没有啊?我在和你们说话诶!”
还是没人理她,加穆转头对厨房那里嚷嚷起来,“净砂,饭好了没有啊?我们要饿扁
了!”
“急什么,饿不死你。饿死了更好。”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过来,澄砂惊喜地跑过去,对着那黑发秀美的女子叫道
:“姐!是我!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净砂如同没有看到一样,迳自往沙发那里走去,戳了戳加穆的后脑勺,轻道:“就知
道玩游戏,下午还有任务要做,别忘了。”
澄砂惊恐万状,扯著嗓子尖叫了起来!
“为什么都不看我?!我是澄砂啊!你们不认得了吗?!姐姐!加穆!袭佑!你们和
我说说话啊!”
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下来,那三个人忽然一齐转头望着她,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澄砂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喃喃说道:“我是澄砂啊......你们不认得吗......?姐姐?
”
净砂冷冷看了她半晌,才开口,声音讥诮尖利,“你早就不是澄砂了,我妹妹不是你
这种模样的妖怪!你是谁?!你是谁?!”
她被问得节节后退,一直退去了墙角,冷汗满身。眼角的余光一扫,忽然瞥见旁边的
试衣镜,她忍不住回头一看,却见镜子里映出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女子,神色冷厉,两只
眼睛如妖似魅。虽然面容与自己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
她大骇,就见镜子里的女人大笑起来,血红的瞳仁蠢蠢欲动,张口对她说道:“认命
吧,你早就不是天澄砂了。你自己不是也知道了么?”
澄砂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整个世界忽然在她面前崩溃,一片片掉在她脚旁。她整个
人陷入一层浓密的黑暗里,似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了住。
她在那片黑暗里,慢慢摇晃,款款荡漾。一个非男非女的柔和声音在耳边如诗如诉地
说著什么,她吃力地听着,“别怕,别怕......给我吧,一切都给我,以后,你就什么都
不怕了......”
“你既是如此辛苦,就别再撑了。让我替你,面对这个噩梦的世界吧......”
澄砂喃喃地说著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越陷越深,整个身体却渐渐清爽起
来,脑子里也再没有混乱的思维。她忽然警觉了什么,用力睁开眼睛,轻道:“我是天澄
砂,你不可以霸占我的一切!”
那个声音如此柔和,“我什么也不霸占,我只是减轻你的痛苦罢了......”
话音一落,她觉得整个人都陷入一个漩涡里,越转越快。她的头脑却越来越清楚,耳
边听得有什么人在说话,她忽然猛地一动,用力从床上坐了起来!
“澄砂,你终于醒了。”
同样是一个柔和的声音,却让她本能地打个寒颤,缓缓转头看过去,就见白虎坐在床
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我......”
她想说话,却觉得嗓子干得冒火,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剧烈咳嗽起来。
白虎拍着她的背,递过去一杯冷茶,轻道:“你染了风寒,高烧发了两天。现在觉得
好些了么?”
澄砂一口气把茶喝干,又喘了几声,才冷道:“如果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我会觉得更
好。”
第六章
白虎出乎意料一点都没有恼怒,他往后靠了靠,环起胳膊,淡淡地凝视她。澄砂捏紧
手里的杯子,忽然用力将它砸去地上,碎片溅了开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给我滚!”
她厉声喝着,或许是花了太大的劲,眼前金星登时乱蹦,眩晕的感觉再度袭上,她身
子晃了一下,飞快倒了回去。
白虎既没有扶她,也没有惊慌,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缓缓弯下腰,将茶
杯的碎片一块块捡了起来,轻声道:“宝钦乌丹坊的白瓷杯子,价值连城。你这一砸,里
面的银子,足够凡间的普通农户一家三四口过上三年快活日子了。”
“澄砂,你是个缺点太多的人。”他说,慢条斯理地,“你的脾气太坏,眼光太浅,
不知悔改,大手大脚,败家,固执,任性,单纯,冲动......”
没等他念完,澄砂就猛地坐了起来,这一次,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飞了出来,呼地一下
砸过来。白虎身体微微一偏,被子和枕头就掉在了地上,染上大片黄色的茶水。她气得浑
身发抖,颤声道:“你今天是专门来数落我的吗?!是不是干脆让我病死掉了就称你的心
?!你这个败类!”
白虎微微一笑,轻道:“还能骂人,澄砂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可爱。”他垂
下眼睛,声音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好似诱惑,“你那么多缺点,真是讨厌。可是在
我看来,那些缺点,却比世界上所有优点加在一起还要让我喜欢。”
澄砂冷笑一声,“怎么,硬的用过了就来软的?又要开始用你的美色来引诱女人?”
白虎摇了摇头,“对了,你的缺点还有一条,疑心病。”
澄砂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被这个人耍猴般地玩弄,心底忽然燃起一股不可理喻的怒气,
与往日完全不同,仿佛自尊被侮辱了一般的狂暴。她抿起唇,神色冷了下来,双眸之中陡
然锐利起来。
这种带着威严的愤怒,让白虎有些吃惊,就听她冷道:“我只数五下,你再不出去,
就别怪我不客气。”
白虎顿了一会,她已经数到了三。他苦笑一声,只好站起来,却不转身,面对着她倒
退了出去。一直退到了门边,他轻轻说道:“风寒刚好,别再着凉了。我去吩咐女宿给你
多加两床新被褥。这几天没什么事情,你就好好休息吧。纹瀑这里的风景不错,等你大好
了,出去多看看。别忘了,这是你的天下。”
门终于悄悄合上,澄砂整个人虚脱一般,瘫在床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看着
头顶的帐子,血红的瞳仁缓慢却坚决地搏动着。
门外,一直在暗处守侯的奎宿急急奔出,飞快扶住面色惨白的白虎,着手处却是一片
温热的濡湿。他吓得几乎要叫出来,喉头不住滚动。“白虎大人......!”他低声地,焦
急地喊了起来。
“噤声!”白虎斥着,死死捉住他的胳膊,整个人虚弱地靠在他身上,瑟瑟发抖。半
晌,他缓过了气,才虚弱地说道:“参宿......他怎么样了?”
奎宿面上飞快掠过一丝沉痛,哽咽道:“他......不只胸口上中了辰星的一剑,还被
火神修罗的神火直接击中要害,一刻前刚刚......魂飞魄散......”
白虎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背上的伤口几乎要裂开,好像有一根鞭子在抽着他,痛到
浑身是汗。在这种剧烈的痛楚下,他的思绪却渐渐冷静下来,心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不
知道那是空洞还是冷酷,他分不清。
奎宿见他背后的衣裳几乎被血水浸透,不由惊恐万状,颤声道:“大人......您的
伤......!我马上去叫胃宿!”
白虎冷道:“你怕什么?我死不了!不过是被水剑小小划破一点皮罢了,我怎么养了
你们这么一群大惊小怪的废物?!”几句话说完,他的额上已经布满冷汗,嘴唇雪白,“
你给我把女宿叫过来,要他今天必要好好服侍暗星大人,要是让她有一些不快,就等著受
罚!快去快去!”
他连声催促,眼前阵阵发黑,却强忍着自己站在那里。奎宿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得
转身就跑,头也不敢回一下。白虎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剧烈的痛楚与眩晕让他意识迷离
,他挣扎着抬手去扶旁边的柱子,不料扶了个空,整个人往旁边跌了下去。
一个人影迅速从栏杆旁树木的阴影里窜了出来,将这个孱弱的身体一把抱住,死死扣
在胸前,双手还在微微发抖。
女宿来的时候,腰上别著一把琴。
他替澄砂换了新的被褥,又加了一床被褥在上面,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帐子,才轻道
:“大人路染风寒,还请好生休息。属下告退......”
“你哭过了?”
澄砂忽然在帐子里轻声问他,他的眼睛又红又肿,还有鼻音,这个人是怎么了?她生
病昏迷的两天里,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男人哭鼻子?还有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居然
还喝酒?!
女宿顿了顿,拱手垂首,低声道:“在大人面前失了仪态,是属下的错。请大人惩罚
!”
澄砂拉开帐子,有些不耐烦,“什么惩罚不惩罚,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发生了什么事
情?你腰上别著什么?”
女宿犹豫了一下,才将腰上的琴取下,轻道:“大人不识得么?这是北方的乐器,胡
琴。纹瀑的人都喜乐,无论老少,闲来无事都会拉上两首曲子。”
澄砂见那把琴细长,两根弦,那模样倒像极了自己熟悉的二胡。她勉强笑了一下,抱
著被子靠在床头,说道:“我知道啊,它的音色......很是苍凉。”
女宿没有说话,拉过椅子坐上去,提弦,缓缓拉了开来,却是低低的调子,仿佛暗夜
低吟,雨湿梨花,虽音色欢愉,却隐隐带着一股悲怆,似怀念。
他慢慢说道:“大人染了风寒睡了两天,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手一颤
,调子竟然折了上去,陡然换了个音色,好像从静里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声响,如裂金石,
带着激荡的涟漪。
“大人,参宿死了。”
他喃喃地说著,泪水就这样淌了下来,滴在弦上。那调子竟又折了一折,裂帛一般,
从高处砸下,却又盘转着绕上去,一次比一次激烈,仿佛要冲击天门,悲声阵阵,化做波
涛,拍打天地。
胡琴的音色本就悲怆凄凉,此刻为他奏来更是如泣如诉,似是有个人在幽幽夜色里哭
泣一般,连吟带唱。唱破了嗓子,流出了红泪,化做一片嘶哑,被月光一照,便碎了开去
。他大开大阖地拉上数回,潮水没顶,待退去之后,还是一个人在哭着,泪水流不完。
他的技巧说实话不那么好,好几个地方都破了音,沙沙地,有些刺耳,可不知为什么
,澄砂的心却被这有些拙劣的音色揪了住,翻腾起伏,落不去地上。她吸一口气,喉咙都
有些哽咽,忍不住说道:“他......怎么会死?”
参宿,她不熟悉这个西方七星之一,隐约记得是一个老跟在白虎身后的瘦子,脸色好
像很白,眼睛里总有一种惊惶的神情,像只兔子。这个人不是白虎的心腹么?怎么会死掉
?
女宿如同没听见她的话,迳自轻道:“参宿这个人,有点胆小,偏偏白虎大人老喜欢
叫他做一些危险的任务,他一句话也不敢抱怨,每次得命回来,我就会与他喝上一杯。我
刚入印星城做二十八星宿的时候,什么都不懂,除了他之外没人帮我。对我来说,参宿已
经成了亲兄弟。他现在死了,再没人陪我喝酒......我只恨,他连魂魄都不得保存下来,
这样一个人,从此就消失了么?等于完全没有存在过么......?”
他哽咽到说不下去,泪流满面,也不擦一下。澄砂见他如此悲伤,便不再催,只得在
旁边静静看着他。
“前日,白虎大人本想带大人您一同前往曼佗罗,打算趁著顺利攻下纹瀑的势头,将
北方的势力完全夺过来。但您病得太重,实在无法上路,白虎大人只得将您留在纹瀑城内
,带着其他人马先去了曼佗罗。”
女宿拭干眼泪,淡淡地说著。澄砂暗自心惊,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他,等他说完
。
“曼佗罗城早有埋伏,五曜的辰星和荧惑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蛊惑了那里的城民,居
然将整座城防守得滴水不漏。白虎大人本想撤回,回纹瀑从长计议,但......辰星与荧惑
却趁他们不备从城里出来偷袭,白虎大人被辰星伤了后背,参宿......为了保护白虎大
人......被辰星和荧惑杀了......!”
他目中几乎要滴出血来,满是疯狂的恨与杀气,只听“喀”地一声,那把胡琴竟被他
生生捏断!“我......我......有生之日誓报此仇!”
澄砂却没注意这些,她的脑子在听到“白虎被辰星伤了后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不
灵光了。白虎,受伤了?刚才还轻言慢笑的那个混帐,他当时居然是受着伤的?她觉得整
个人都僵硬了,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那究竟是快意,还是痛楚,更或者,是怜惜?
这种复杂的心情,令她忽然从床上跳了下去,本能地就要冲出去看个究竟。白虎,那个永
远微笑的魔鬼,那个好像能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间的神祇......她突然极想看看他虚弱
的模样,看看他受挫的狼狈。她到底是要过去狠狠嘲笑一通还是抱着他大哭一通......?
她不知道。
“暗星大人!您还在病中!请别乱跑!”
女宿好像拦了她一下,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推开门,漫天风雪夹杂,咆
哮著几乎要把她撕烂,但她心底的咆哮却更甚。她甚至顾不得披一件厚点的衣服。
回廊那么长,她隐约碰上了一个人,一把抓住,没命地叫道:“白虎在什么地方?!
那个混蛋到底在什么地方?!”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完全不懂得后退,不懂得责怪自己
的卤莽仓促。她甚至觉得天经地义。
跑了又跑,绕了又绕,最后是怎么来到那扇门前的,她也忘了。一脚踹开那门,风雪
加剧,将烛火熄灭,庭外的雪映进来,分外明亮,地上一滩触目惊心的血,白虎灰色的长
发在床边缭绕,上身赤裸,瘦削的背上,有一道横埂的一尺来长的血痕,他在流血。
她呆在了那里,如同被施了法术,动弹不得。女宿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惶恐地叫道
:“大人请回!小心再受凉!”
她什么都没听见,眼睛里只有那道血痕,它映在瞳孔里,然后如法炮制,在她心头也
刻上那么一道。白虎的琉璃眼灼灼地盯着她,丝毫不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白虎忽然打了个寒颤,叹道:“把门关上,我很冷。”
澄砂怔怔地看着暗处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绕过她,伸手把门合上。是胃宿。她看也
不看澄砂,转身走回床头,半跪下来,似是要替他疗伤。
“谁伤了你?”
澄砂听见自己这样问著,声音沙哑。
白虎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专注,似在看一幅画,一朵花,一段风景。她忽然
烦躁起来,飞快走过去,没有任何仪态地把胃宿推开。胃宿立即跌去了地上,半天爬不起
来。
白虎居然笑了,他说:“原来,你在吃醋。”
澄砂冷冷地与他对望,心里有什么声音破茧而出,那被她刻意压抑很久的声音。你难
道没有想要的东西么?没有么?如同以前被问的那样,她本能地,大声地,毫不犹豫地,
在心底回答自己:有!当然有!这个世界上,她最想要的,就是眼前这个人。从里到外,
从身到心,她想要他完全属于自己。她不容任何人染指,不容任何不纯。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血色的瞳仁张开又合闭,如同有生命的一般。她半蹲下来,伸手
放去伤口之上,随便一搓,白虎背上的皮忽然就剥落了下来,一块块,一团团。众人都呆
住,怔怔地看着旧皮脱落之后,背上的伤口居然消失,半点痕迹不剩。
白虎有些意外,他反手去摸伤口,失笑道:“这么快就好了......?澄砂你什么时候
学会疗伤了?”
澄砂没有说话,从床边拿起一件外衣飞快披在他肩膀上,然后转身就走。快走,快走
。再不走,她就会觉得一切都荒谬之极,她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替他疗伤?就为了
心底那个折磨她的声音?白虎是一只鬼,任何缺点被他抓住,就永无翻身的日子,她为什
么要送上门给他侮辱?
她觉得自己疯了,不可理喻。她好像突然才清醒过来。
“澄砂!”
他低声叫她,然后轻道:“女宿胃宿你们俩出去,我有话与暗星大人说。”
澄砂转身,对上他的眼,半天才道:“有什么话?快说!我......我不过是报答你受
伤了还探病的行为而已,你不要以为......!”
她的身体忽然被人抱住,白虎低头用力吻上她的唇。天旋地转,她以为自己下了地狱
再上天堂。他的气力从未如此大,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几乎要将她揉烂过去。她睁着眼,
瞪着他的长睫毛,睫毛微微一颤,他睁开了眼,灼灼地看她。
她忽然觉得唇上剧痛,他居然咬了上去。
“澄砂,澄砂......为什么我们都是会折磨自己的人......?”
唇舌纠缠,他含糊地喃喃地说著。这种近乎贪婪的缠绵,令他们无法呼吸,她不知道
是他要吞了她,还是她要吃了他。她浑身都在发软,完全没注意白虎一步一步后退,退去
床边,就势一倒,两人跌去床上。
澄砂身体一震,仿佛从迷雾中挣扎出来一般,背后一阵冷一阵热,白虎的手已经伸进
敞开的领口,放肆探索。
她倒抽一口气,一把将他推开,急抓着领口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系好理好,凌乱的
呼吸却怎么都无法平息。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也不知是怒还是喜。白虎半躺在床上,笑
吟吟地望着她,半晌,柔声道:“你怕我?还是说,你还要骗自己再骗我,说你不爱我?
”
澄砂默然,面色渐渐苍白。良久,她叹了一声,“白虎,爱了又怎么样?我爱你,也
改变不了什么。你照样会利用我,伤害我。你逼得我承认什么?我越爱你,以后就越恨你
。我一定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白虎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放去心口,沉声道:“没错,我承认我利用你。但我可以
给你一个承诺。日后你若恨我恨到不行,我的命随时都可以给你,只给你。杀了也好剁了
也好油煎了也好,我不管。但澄砂,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得到天下。我现在,不能死。”
澄砂绝望地闭上眼,心里最后一点希望悄悄破碎,扎得她血肉模糊。十八年来,她第
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原来竟是这般安静,这般绝望的感觉,心灰意冷。
他那么残忍,断了她最后的一丁点幻想。
她怔怔地看着他,豁了老命不让眼泪流下来。白虎伸手过来似是想摸她,她一侧让了
过去,走去门边冷道:“我走了,别忘了你的承诺。你的命是我的。”话到最后,只得一
阵哽咽。她最想要的这个人,来到这个陌生时代遇到的第一个人,十八年生命里第一段爱
情。
不是没有爱,不是没有缘分,不是棒打鸳鸯,她却得不到一颗真正的心。心里的兽停
止咆哮,一切都安静下来。她关上门,慢慢走远。
到了最后,她还是只剩自己。
身后的影子竖起来,将她包裹住,仿佛一个安慰温暖的怀抱。她的左眼流出泪来,右
眼却渐渐变化,眸色变做了完全的暗金,瞳仁完全张开,仿佛暗夜里的血槽。
第七章
大雪一连下了数日,道旁枝头满是白雪皑皑。这是一条不甚宽敞的小路,一行行深深
的车轮印纵横在白雪上,四方一行收起之前的嚣张,将旌旗收起,队伍紧缩,无声地往曼
佗罗前进。
澄砂的风寒还没全好,但白虎似是有些等不得,急急地从纹瀑出发,打算一雪前几日
的战败之耻。自宝钦开始,到落伽,再到纹瀑,他所到之处皆俯首称臣,即使五曜前来阻
挠,也从未败过。然而曼佗罗一战却狠狠敲醒了他的狂喜。
他似是高兴的太早了,原来没有了暗星,他一个小小的白虎之神,还是什么都做不
到......他不能放弃澄砂,也不想放弃。暗星啊暗星......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也
不过是风轻云淡的几句话,也不过是眸色流转间的威严,她却能让天下人为之疯狂。是他
不了解人心,还是她过于了解?
凡人想要的,是什么?他一直觉得无非荣华富贵,男女大欲一类。但或许他错了。
白虎端著茶杯,慢慢啜一口,琉璃眼在雾气中闪烁不停。
人心是世上最深奥的事物。在饱足的时候想堕落,却在颠沛流离的时候渴望崇高的信
仰。暗星或许就是目前这些处于苦海中的凡人的一点明灯。他不禁开始佩服起来,她的行
为是危险又狂热的,一旦天下尽归于她,该如何引导那些欲望越来越多的凡人?
人,永远是学不会满足的众生。她用这一点做引子,点燃他们的火焰,最后恐怕也会
烧伤自己吧。还是说,暗星本身就是一个只追求叛逆快感的疯子?
隐隐约约,他似乎抓住了一点灵光,但它转瞬即逝。白虎沉吟良久,终于还是放下了
茶杯,拉开帘子,望着马车外阴沉的天空。
奎宿反应最快,急忙驱马过去,沉声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白虎顿了一下,轻道:“暗星大人病情如何?”
“女宿说她好了小半,虽然不发烧了,但却没什么精神。只要不再着凉,想来在赶到
曼佗罗之前,就可痊愈。”
白虎瞇起眼睛,又道:“女宿还说了什么?全部告诉我。”
奎宿有些为难,支吾了半天才说道:“女宿说......暗星大人两日前从大人您这里回
去的时候......哭了一夜。许是因为那天又冻著了,所以这几天都恹恹地。”
白虎心里微微一酸,叹了一声,放下帘子再没说话。
再行得数里,忽听前面的人马喧闹起来,叫嚷声震天。白虎正要询问,就听奎宿在外
面焦急地喊道:“不好了!白虎大人!我们中了埋伏......!”
白虎一惊,急忙揭开帘子,就见前方不远处弥漫着一团浅碧色的烟雾,它的颜色是那
么淡,在白雪的映衬下几乎看不清楚,然而无论人马,只要一触到它,就全部倒了下去,
半点也动弹不得。眼看着前面就倒了大片。那团雾气还在往这里蔓延,渐渐扩散开来。
白虎哼了一声,怒道:“居然学会了用毒!这帮五曜!”
奎宿顾不得什么,将他从车子里拽了出来,拍马就往后跑,生怕被那团杀人不见血的
毒雾沾上。白虎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恨道:“北方七星的危宿在什么地方?让他
过来!”
话音一落,就听奎宿勒马急停,眼前忽地落下两个影子,却是胃宿与一个瘦小的男子
。她俏脸生冰,一只手抓着前面那人的胳膊,另一手抵在他脖子上。那瘦小的男子脸色煞
白,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胃宿冷道:“白虎大人,危宿带到!他方才企图趁乱逃跑,被属下抓了回来。请大人
处治。”
白虎吸了一口气,定定神,这才凝神望向那人,却见他身材矮小,面目古怪,一双眼
倒是又圆又大,此刻目光中满是恐惧,泪水涟涟地看着自己。他心里一阵厌恶,语气却甚
轻柔,“听说你擅长用毒?告诉我毒雾是怎么来的。”
危宿颤声道:“白虎大人饶命!属下绝非只顾著自己逃命!而是那毒实在无药可解,
沾上了必然浑身无力由人宰割......属下......属下......”
他语无伦次,根本说不下去。白虎大怒,厉声道:“废话!我问你什么了?为什么不
回答?!”
危宿一抖,急道:“是......是!那毒是麝香山五曜之岁星的杀手镧,名唤万木荣枯
。只要心中有一点破绽苦楚,便会被钻了空子,将痛苦放大数百倍,让人癫狂若痴,受尽
折磨而死!”
白虎一皱眉,“好厉害的毒!岁星不是早死了么......?我问你,这毒有解药或者对
付的方法么?”
危宿摇头,“属下不敢欺瞒,这毒非人力所造,绝无解药。只是......如果意志超乎
寻常的坚强,或许可以抵挡住。属下看这雾气大约有一里不到的样子,倘若屏住呼吸闭上
眼睛冲过去,也未尝不是解决办法......”
白虎厌烦地挥了挥手,胃宿立即会意,双手一提,将他直直抛向逐渐弥漫过来的雾气
里!危宿连叫一声都来不及,跌进去就没了声音,动也不动。
白虎一时无法,只得命所有人后退以避开那团碧色雾气,好在雾气虽可怕,移动起来
却极缓慢,退了半日,已将雾气甩在老后面,再也看不到了。
白虎四周打量一番,周围尽是茫茫森林,堆云积雪望不到尽头。之前为了避免五曜再
生事端,他已经找了这条小路绕过官道,却想不到五曜依然缠了上来。眼下周围已经没路
可走,除非将队伍打散开来从树林里绕,不然还是得走上老路。他想了半天,忽生一计,
转身对奎宿说道:“去叫十个小神官过来。”
此时天色已暗,满地的雪色却将众人的脸映得发红发灰。小神官们很快就带到了,一
个个低着头,眼珠子却骨碌碌地转着,偷偷望向白虎这个印星城的大人物。白虎打量了一
遍,伸手拍了拍一个最瘦弱的神官,轻道:“把外衣脱下来。”
小神官不明所以,却不敢违抗,只得脱下了衣裳递过去。白虎又道:“胃宿,你的外
衣给他,你换上他的衣服。奎宿你也找一个人换,还有把女宿叫过来让他也换上。”
奎宿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担心道:“大人您难道不换么?还有暗星大人......
”
白虎笑了笑,说道:“把那些装废物的马车全部清空了,都带过来。动作快点!别让
五曜发觉了!”
当下三人换了衣裳,马车也带了过来。白虎将剩下的人马分成十几小队,每一队都安
排了一辆马车,然后让他们从树林里走,各自找小路前进。很快地,树林变得空荡荡,只
剩下一辆马车和白虎他们。
“白虎大人,您......”奎宿穿着神官的衣裳,不知道接下来他到底要做什么。白虎
微微一笑,“你们三个人骑马赶车,注意点周围,我与暗星大人同乘一辆车,谅五曜也不
敢轻举妄动。”说完他将帘子一揭,闪身进了马车。女宿与胃宿骑马护在两旁,奎宿鞭子
一打,马车颤颤上路,从茂密的树林里寻找空隙。
澄砂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只觉身旁多了个人,脸上凉凉的,似是被一根手指柔柔触摸
。她呢喃著开口,“......谁?出了什么事情?”
那人将她抱在怀里,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她身上,柔声道:“没事,安心睡吧。这一
路还长呢。”
她动了一下,把脑袋靠过去,贴上他的脸颊,鼻端闻到淡雅的草药香气,只觉恍然如
梦,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甜蜜,竟不敢睁眼,宁可认作梦境。隐约中,他似乎叹了一声,她
觉得心里空空的,喉咙也跟着往下落,一路上惴惴,不知是真是假。
这一路再没遇上什么阻碍,行得一夜,已经出了山林。天色渐明,远远的,天与地交
接处,一轮火红的太阳冉冉升起,霎时间满地满树的白雪都有了灵气,那白色,望不到尽
头,仿佛连绵去了天边。玉树银枝,冰晶倒悬,是一种精致到脆弱,却又苍茫到清冷的景
致。
日光透过帘子打在澄砂眼睫毛上,撒下点点金屑,仿佛一只颤动的蝴蝶翅膀。白虎忍
不住低头吻上去,心里有一种平和安宁的情绪,隐约期盼著时间可以长久一些,暂时先别
把这种纯净的美丽卷入血腥中,再让他好好品味一会。
澄砂微微一哼,似乎醒了过来,她猛地睁眼,有些茫然有些防备,直直瞪着他。白虎
笑了笑,揭开帘子,道:“曼佗罗已经到了。”
她急忙坐了起来,就见帘外影影绰绰,极遥远的天尽头,似乎矗立著一座城楼,映着
白色的雾气,金辉万丈如同天门。她为这种雄伟瑰丽的景色所惑,一时说不出话来。白虎
在后面替她绾好长发,说道:“很美丽吧,那是神界最古老的城池,落伽与宝钦完全不能
与它相比较。”
话音刚落,马车剧烈震荡了一下,然后便猛地停了下来。奎宿的声音在外面惶恐地响
了起来,“白虎大人......!前面......有许多破碎的马车......!”
白虎立即冷下了神色,揭开帘子望过去,就见前方一片狼籍,大约有数十辆马车支离
破碎地瘫在道旁,显然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而更恐怖的是马车旁有几十具尸体,都穿着印
星城的神官服,没有一具尸体是完好无损的,不是身首异处便是肚破肠流,大片大片的鲜
血已经凝结成冰嵌在雪地里,景像甚是凄惨。
白虎紧紧皱着眉,不用多想,这种残酷的杀人手法必然是司火的荧惑才能做的出来。
看样子,五曜已经不打算坐等在曼佗罗城内,直接等在官道上了。
“大人......怎么办?”女宿有些不忍看,转头问他。
白虎深吸一口气,只觉冰冷里带着丝丝的腥气,中人欲呕。他摔下帘子,冷道:“别
管,继续往前走!”
再行得一个多时辰,道旁的尸体越来越多,死状也越来越惨。白虎在车内脸色苍白,
捏著拳头,只觉里面全是冷汗。他失算了么?这一次带出了大半的兵力,万一全部歼灭,
于印星城实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能不能攻下曼佗罗都成了问题。
“这帮五曜......”他阴阴地念著,被人反咬一口的滋味令他如坐针毡,但心里却出
奇地冷静了下来。他揭开帘子冷道:“奎宿,加快速度,我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去曼佗罗
。”
奎宿狠狠抽著马,小小的马车登时在冰上飞驰,几乎是滑行着前进。白虎在车内低头
看地图,一个字也没说。澄砂只觉身上乏乏地,没什么精神,马车摇摇晃晃,她躺下去继
续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白虎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丢下地图,坐过去摇了摇澄砂,唤道
:“澄砂,你醒醒。”他一连叫了十几声,澄砂才幽幽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
他怔怔地望着她右边的眼睛,有些惊骇,忍不住轻道:“你的眼睛......?”
澄砂似乎极累的模样,翻个身喃喃道:“我的眼睛怎么了?”
变成了兽眼啊......白虎在心底回答,那样纯粹的暗金色,完全张开的血色瞳仁,完
全是兽的眼。难道说,她现在的没精神,是有特殊原因的......?
他正在沉吟,忽见她闭着眼轻蔑地笑出了声,那声音又细又尖,充满了讥诮。
“因为我要出来了呀,白虎。你不期待么?”
他皱眉瞪她,她依然是一付半睡半醒的模样,嘴角却诡异地扬了起来,勾出一个讥讽
的笑。这样的情景实在太诡谲,白虎都觉背后冷飕飕地。
“澄砂?”见她没了声音,他又开口叫她,话音刚落,就听奎宿在外面惨声大呼了起
来!马车猛然停下,跟着是胃宿与女宿的怒喝。
白虎正要询问,就听荧惑冷酷的声音在外面说道:“这次应该是白虎与暗星的马车了
。”他认得胃宿,一见她不由松了口气。这一夜他折腾了好久,看见马车就上,结果杀到
浑身是血,也没找对人。看样子镇明与辰星说的没错,白虎的确是个狡猾的神,要耍心眼
,谁都耍不过他。
荧惑避开胃宿与奎宿的攻击,脑子里只有临走前,镇明的一句话:“见了白虎,什么
也不要说,杀即可!”
杀即可!他的身体忽然弓起,如同一朵轻盈的火焰,从女宿的手臂旁擦了过去,双手
暴长,抓住马车的顶盖,居然生生扯了下来!白虎只觉头顶一凉,跟着便是一阵无法忍受
的炽热,荧惑的手掌已经到了眼前,似是想抓住他的喉咙。
胃宿大骇,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白虎拦腰抄起,护着他避开荧惑那一抓,肩上一痛,
原是被擦了一下。荧惑一击不中,正打算追上去,眼角一瞥,却见到了半躺在马车里的澄
砂。他在落伽被她重伤过,对她极为忌惮,忍不住身子一抖,本能地让过去。
待站稳,转头一看,却见她半闭着眼,似乎根本就没醒过来的样子。荧惑大著胆子凑
过去,正要看个仔细,却见她缓缓睁开了眼,怔怔地望过来。那目光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
明的慵懒妖娆,左眼漠然,右眼含笑,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荧惑见她右眼诡异,不由有些发寒,脑海里又回响起镇明说的另一句话:“若是不幸
与暗星对峙,不要犹豫,先退回曼佗罗再说。”他当下毫不犹豫,翻身倒退数步,冷道:
“有本事就来曼佗罗城!”
语毕,他的身影迅速消失,经过之处留下一道长长的黑路,冰雪在他脚下全部融化,
连泥土都变得焦黑。
众人见他来的快去的也快,不由恼怒起来。奎宿将白虎扶著站起来,轻道:“大人您
受惊了,属下失职。我们要追上去么?”
白虎定了定神,冷道:“追,好教五曜知道他们惹错了人。”
他回头看一眼澄砂,这一场惊吓,她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居然抱住软褥,沉沉睡去
。
“女宿,暗星大人身体不适,你好好照顾她,若出什么问题,我唯你是问。”
女宿急忙答应,过去轻手轻脚将澄砂抱了起来,扣在胸前,上马的时候也不敢动作大
了,生怕将她惊醒。倘若他低头,或许可以见得到她诡异的右眼是半睁的,静静地望着远
方的城楼,目光里又是怀念,又是恨,萦绕了一路。
第八章
赶至曼佗罗东城门罗汜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日光三千,映得那座青石古城光辉万
丈。
白虎见城头半个人影也没有,情景有些诡异,不由低声道:“先停一下,别急着进去
。”
奎宿急拉马,就见城门下堆满了尸体,全部是印星城的人。此时气候极寒,鲜血早已
凝成冰块,马蹄不小心踢上一具尸体,居然没踢动。仔细看过去,原来那些人都已经冻实
在地上,和石头一样硬。
至此,白虎带来的五千神官全部被歼灭,其他的二十八星宿想来有识时务的,早就自
己逃命去了。空荡荡的城门前,只剩下白虎他们五人。胃宿思及他们此番狼狈景象,眼眶
都红了,一时赌气,驱著马蹄狠狠踢上去,“啪”地一声竟把一具尸体踢断成两截。
白虎皱了皱眉头,正想说话,却听头顶城楼上面辰星嚣张的笑声刺耳地传过来,“来
了么?残兵败将!你们这么点人居然还敢来打曼佗罗城的主意,实在让我不得不佩服!”
众人都吃了一惊,急忙抬头,却见一条玉龙从天而降,夹杂着扑头盖脸的呼啸声,快
到了极点!众人来不及躲闪,惊呼著被龙头狠狠攫住!白虎只觉全身一温,似是一大盆水
淋了个彻底,寒风一吹,登时如针刺骨。
原来那不过是辰星唤出的普通水龙而已!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才发觉情况大不妙
。曼佗罗这里滴水成冰,全身上下被淋个透彻,就算他们是神,也抵不过突如其来的严寒
。胃宿打个寒颤,脸色顿时惨白,衣服上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她脾气暴躁,哪里忍得住
,翻身下马,提剑便要上去城楼与辰星拼了。
“胃宿!”白虎冰冷的声音立即止住她的动作,一旁的奎宿和女宿早从马后的包裹里
取出大毛毯替白虎与澄砂擦拭身体头发,一股股雾气从他们头顶冒出来,白虎的脸色已经
白到发青,眼神却出奇地清亮,平静地望着辰星。
半晌,他缓缓开口道:“五曜也不过剩下这些小手段而已,躲在暗处趁人不备,以为
这样就能赢?”他顺了顺贴在脸颊上的湿发,指尖顿时凝成一颗小小的冰珠。
辰星冷笑道:“除了放狠话,现在你还能做什么?你们几个星宿,外加一个根本不能
打的虚弱白虎贱兽,以为能赢?荧惑都不必出来,我一个人就收拾了!”说完,他一跃而
下,足踏两条透明的水龙,眨眼就来到了白虎面前。
两条水龙忽地绞去一起,被他一手抓住,瞬间变做一柄长剑。辰星低喝一声,“著!
”及肩的黑发如同绸缎,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那剑去得却不快,似是有点试探意味,轻
点白虎的喉咙。
奎宿大惊,本能地要伸手出去捉住剑身!但辰星却狡猾地画个剑花,贴着他的手指缝
钻进去,那剑如同长了眼睛,剑尖蛇一般打个转,直刺白虎的心口!
电光火石,眼看辰星就要得逞,忽听身旁澄砂轻轻咳了一声。声音不大,甚至还有些
虚弱,辰星的手却一抖,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在落伽时自己的惨状,他知道暗星一旦发难,
自己根本不能全身而退。
他的手腕飞快一转,把剑收起,动作迅速地跳去一边,回头警惕地望向澄砂。这一看
,却让他心底一凉——她半闭着眼睛,头发全湿透,贴在脸上,看上去一付委靡的模样,
但诡异的却是那只半睁的右眼,那只眼令她的整个右脸看上去似笑非笑,妖异之极。辰星
目光怎么也转不开去,忽地见那只眼睁了开来,暗金色的眸子胡乱转了转,立即捉住他的
视线。
他倒抽一口气,只觉背后冷汗都冒了出来,忍不住倒退一步,本能地避开这种诡谲的
危险。澄砂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几乎是立即转过脸去,继续陷入昏睡的状态。辰
星愣在那里,手心里湿漉漉地,那一剑无论如何再也砍不下去,小腿居然开始隐隐抽搐。
可恶,他居然惊到腿发软......
“你挡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用处,何不将曼佗罗的所有城民全部请出来?当着所有人的
面,看他们选择五曜还是暗星。你们死都不放手,莫不是因为知道天下的心皆不向五曜?
”
白虎冷冷笑着,看穿他的故作镇定,用重话刺他。
辰星脸色惨白,显然被他说中痛处。他张口似是想辩解,话到了嘴边自己都觉牵强。
天下众生皆不向着五曜,这个惨痛的事实他在落伽早已知晓。但做了那么久高贵的神祇,
天下一切都看不进眼内,让他如何一下子接受从前的风光就此消逝?何况天下众生之心居
然向着暗星,那个麝香山与之斗了几千年的怪物,他这个司水的神,遵从麝香王教诲的圣
洁之神,怎么可能乖乖让出来,大方地把众生送出去?!
“好,就让他们自己选。”
冷酷的声音从辰星身后响起,让他一惊回头,就见荧惑从城门内走出来,而城内虽然
空无一人,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从窗户里门缝里射出的打量眼神。
荧惑转过身,冷道:“人呢?全部出来,给你们选择的自由!”
辰星急道:“你疯了?!我们做了那么多努力,难道双手捧著再送出去?!”
荧惑轻道:“我们努力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到底想追随谁。你想让曼佗罗城
的人觉得自己活在压迫中么?”
辰星如遭重击,胸口一阵窒息。是啊,这里是曼佗罗城,她的故乡......他苦笑一声
,叹道:“我们当真是双手捧著曼佗罗城送给四方......回去镇明一定要发火......”
城民是一点一点涌出来的,先是一两个胆子大的走出来,也不敢太靠前,只是蹲在城
门边观望,后来见的确没有危险,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半城的人都聚集在城门口,
无数双眼睛直直看着这些神,有好奇的有仰慕的,也有愤恨的。
没过一会,众人就拥著一个老者缓缓走近前,那老人胡子须发都与雪一样白,几乎将
眼睛都遮住。旁边有个胆子大的男人低声道:“这......这位是我们城里面年纪最大的智
者......我们都听......听他的意见......”说得结结巴巴,说完之后却兴奋极了,回头
对他媳妇一个劲挤眉弄眼,好像在说终于和神说话了。
白虎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抢先说道:“老人家,有礼了。在下印星城四方之神白虎,
您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他信心十足。
辰星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里的剑用力扎进雪里,冷眼望着天边,不甘不
愿。
那老者倒是很平静,扶著枴杖,淡然道:“老朽向来孤陋寡闻,平生不过略读些书,
为他们尊为智者实在赧颜。关于麝香山与印星城之争,发生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但老朽最
近听说四方之神脱离了麝香王,拜了暗星大人。请问这是真的么?”
白虎笑道:“确有此事,四方不甘再受麝香山那套腐朽的陈规所困,于是改投暗星旗
下。究其根本,不过是想让三界众生过得更舒心一些罢了。”
那老者立即道:“既然如此,能否让我等贱民瞻仰暗星大人的风采?”
“当然,女宿,请暗星大人下马。”
白虎让了开来,霎时,所有人的眼光就直接落在了澄砂身上。一时间,吸气声,疑惑
声,鄙夷声四窜。马上只有一个半睡半醒的小丫头,不但没有一点风采,看上去还恹恹地
,这是暗星?骗人的吧!
白虎微皱起了眉头,轻道:“暗星大人......?请下马。”
澄砂“唔”了一声,在女宿怀里翻了个身,揉着眼睛还打个呵欠,呢喃道:“到曼佗
罗了吗?我好困,想睡觉啊......”
哄笑声四起,胃宿奎宿的脸色难看极了,女宿更是难堪地轻轻推了推她,悄声道:“
白虎大人叫您下马呢!曼佗罗的城民都等著看您的风采,您可别再这样没精打采了......
”
澄砂似乎还在梦中,答应了一声就要下马,身子摇摇晃晃地,脚还没踏在地上便一个
不稳要摔倒。周围的讥笑声更大了。
那老者脸色铁青,冷道:“敢问白虎大人,这个病恹恹的小姑娘就是您口中的暗星大
人?”他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当年地下冰城一战惊天动地,暗星大人的风采至今难
忘!白虎大人,您想得天下的心,老朽理解,但请您不要污蔑暗星大人的称号!暗星大人
的魂魄还被封在地下冰城里,怎么可能突然出世?若有人妄图借暗星的风采做一些什么事
情,老朽我第一个不同意!”
老者话音一落,成千上万的城民都吼了起来,“她不是暗星!她不是暗星!滚出曼佗
罗!”
白虎抿著唇,一个字也没说,目光闪烁,里面尽是凛冽的冰雪。
辰星哈哈大笑起来,“是啊!假暗星赶快滚回去吧!白虎,你可听明白了?天下之心
不向着你们,你输了!乖乖离开吧!”
后面的叫嚷声越来越汹涌,显然城民们的怒气开始爆发,有人搓了硬实的雪球,用力
抛向白虎他们。雪球越抛越多,到后来几乎是人人都在奋力向他们砸东西,胃宿奎宿动作
再快也躲不过扑天盖地的雪球,被砸了好几下。女宿刚下马要去扶澄砂,一时不提防被雪
球砸中左脸,他低呼一声,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澄砂最倒霉,满头满脸都是雪,半爬在地上,怎么都站不起来。
辰星虽然兴奋,心里却疑惑之极,暗星出乎意料的柔弱让他怎么也不明白。她现在看
上去甚至比一个普通的少女还没用,简直连站起来都困难。暗星怎么会如此狼狈?
正在胡想,忽听荧惑在后面急道:“就是现在!你还等什么?!把暗星除了!”说完
,一道火热的气息从他颊边擦过,荧惑黑色的身影在雪地上画出一道黑线,转眼就窜了出
去!辰星怔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跟着冲了过去。
女宿刚将澄砂扶起来,想掸去她头脸身上的冰雪,却听身后奎宿的惊呼声,他回头一
看,就见荧惑与辰星两个五曜,一个从左一个从右,满脸杀气地朝这里奔过来。他大骇,
本能地将澄砂抓紧,几乎要勒断她的胳膊。
荧惑掌心放出艳丽的神火,所有的冰雪刹那间消融,他整个人忽然消失,化做一道影
子,瞬间就要把神火罩下去!辰星有些犹豫,手里的水剑闪了闪,慢了半拍,两人一上一
下,一齐攻上去,便是麝香王在世,不死也要受伤。
澄砂连头也没有抬,淡金色的长发盖住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女宿已经惊叫了出
来,一把放开她!
眼前忽然乱红飘零,似是突然下了一场红色的暴雨,那红点点落在发上,手上,脸上
,很快就滑了下去。空气里弥漫着甜蜜的香气,如同幻境。
荧惑忽然停下动作,“咦”了一声,那红色的雨落在他掌心的神火上,瞬间变做了灰
消散开来,但一飘在地上,居然凝聚成团,化做一朵妖艳的红花。
“恶之花......?”
辰星喃喃地说著,无意识地将花瓣搓碎,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下来,又变做一朵红花
。他忽然反应过来,回头暴吼道:“清瓷!又是你来搅局!”
话音一落,就见遍地如同化开血池一般,一朵朵硕大的恶之花妖艳绽放,这景像他们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简直与当年的麝香山一模一样!镇明早就说过,恶之花已经凋谢,
因为暗星的降临,可它现在却又盛开了,在暗星的面前,开得比以前还好......
荧惑忽然转身,一把捉住一道影子,冷道:“你又来做什么?这一次是想救暗星?”
那人被捉住了胳膊,回头淡然一笑,声音清冷:“不,我救了你们,不然你们早死了
。”说完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轻盈地脱开了手,走去澄砂面前。
澄砂低头看着那些妖艳的花朵,半晌才慢慢抬头,右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人,轻道:
“你也来了,清瓷。”
清瓷瞥一眼她的右眼,说道:“你变了很多,很辛苦么?”
澄砂右眼微笑,左眼却流出泪来,幽幽地说道:“很辛苦啊......你这次来是做什么
呢?又是不让我得到曼佗罗?你方才如果不让恶之花开,我已经将那两个五曜的脑袋扯下
来当香囊了。清瓷你几次三番来阻挠,是想做什么?”
清瓷捞起一朵花,放去颊边,微微一笑,映得脸颊如玉似雪,双眸又深又亮。她笑道
:“我来,只是告诉你,我的花开了。你看看,不好看么?”
澄砂接过恶之花,放去鼻子前深深一嗅,目光冷了下来,“你这花,我不喜欢。”
清瓷淡然道:“喜欢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它既然开,便有它的道理。你要得天下
,不见得要杀人,你方才的杀气,是想将这个城里的人都杀尽吧?我不喜欢这样。”
澄砂叹了一声,“他们太大胆,冲撞了我的正身,你还要我放过这些贱民?”
清瓷冷道:“贱民?你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了。怎么,天下到手大半,就开始自封高
贵了?”
澄砂没有说话,只是拂去头上的雪与水,转身便走,一直走去胃宿身旁,瞥了她一眼
。胃宿被她诡异的眼神吓住,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的马牵去城门前。
“天下尽归我手,你们还有什么犹豫的?你们要财富,我给!你们贪美色,我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