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宝钦城的地势很低,整座城被群山环绕,因此造就它湿润温暖的气候。城中子民甚喜
种植樱花,只要春天一到,放眼望去,满城皆是嫣红粉白,团团锦簇,分外妖娆。
冬日雨多,镇明他们赶到宝钦的时候,前夜刚下了一场小雨,卵石小路上蒙了一层水
汽,石子看上去一颗一颗圆润可爱。即使在城中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周围连绵的青山,苍如
翠障,令人顿觉神清气爽,抑郁全消。
但他们没有心情观赏美景,直奔宝钦城主的行宫。一路上走过来,见城中景象安乐,
商贩及路人都并无甚惊惶神色,这让镇明稍微安下了一颗心。估计四方他们还没来得及做
什么,他们还是赶在了前面。
当年太白屠杀了宝钦贵族大半,才将这座城完全征服。与东方的落伽城不同,宝钦的
城民更加固执,几乎是全部的城民都敲锣打鼓地进行反抗,如果不是太白将城主亲手杀于
城楼之上震慑诸人,恐怕此城就算归顺了麝香山也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至于后来的清瓷联合妖族叛乱,三万铁骑企图颠覆麝香山,也已经接近强弩之末,反
抗已经无甚势力。即使如此,宝钦仍然是麝香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大患。想来当年的司
月也明白这座南方大城的重要性,特意从下层神官中挑选出了合适的人选派去做新城主,
时刻控制在眼皮子底下。
宝钦城主的行宫偏南,宫前有一条长达半里的白玉官道,平时道旁隔上十步便有一个
守门的侍卫,但今日宫门之前却空空如也,半个人影没有。
镇明四周打量一番,忽地起了疑心,奇道:“有古怪。”
非嫣跟着停下脚步,有些不解:“怎么了?城里一切不是都很好么,有什么古怪?”
镇明警惕地盯着那紧闭没有一丝缝隙的朱红宫门,太安静了......即使这里是城主的
行宫,也未免安静到诡异!青天白日,不该如此。
辰星笑了一声,迳自往前走去,一边说道:“怕什么?就算四方先到了,能把我们吃
了不成?”
镇明见他毫不犹豫地要开城门,不由急道:“别!暂时别开门!辰星!”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镇明......?”辰星回头对他略带嘲讽地笑,话音刚
落,却听宫门之内忽地传出刀剑铿锵之声,然后一个东西重重地砸在门上,咣当一声,将
门撞得颤抖不已。
三人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见宫门下缓缓渗透出大片的血液,一直流得老远,映
在青灰的石子路上分外触目惊心。镇明吸了一口气,正要提醒非嫣小心,却听宫门内又是
一阵刀劈剑砍之声,惊天动地。
忽地,一切安静下来,宫门内半点声响都无。三个人面面相觑,又是惊疑又是警惕。
非嫣声若蚊呐,问道:“是不是四方他们?”
镇明摇头,“不知道......但,很有可能。”
辰星伸手入袖,握住护身的匕首,沉声道:“我先进去看看情况!”说著就又要往前
冲,镇明急忙拉住他,有些恼怒,“你做什么?!如此冲动,万一中了他们的圈套怎么办
?!万事小心谨慎!”
“哼,小心谨慎?这次怕你长了一万个心眼也逃不走了!”
一个娇媚的声音忽然从宫门后响起,然后门“轰隆”一声被人猛力踹开,那两块沉重
而巨大的门板居然横著飞了出来!随着门板一起飞出的,是无数块黑黝黝的物事。镇明本
能地用袖子一遮,却觉几点温热的水溅在脸上,用手一抹,居然是血!那些飞溅而出的物
事原来是被剁成碎片的尸体!
他心中顿时一恼,袖子一展,将那两块直直冲自己飞来的门板轻易地挥开,却不料一
个黑影从门板后一窜而出,快到惊人。寒光一闪,他只觉左脸一凉,暗叫不好,猛地偏过
去,却是躲得慢了,被那人生生削去大片的长发。
镇明大惊,再不敢疏忽,倒退数步,警戒地盯着来人。只见那人身段妖娆,长发松松
地挽成两条辫子,一身黑衣越发显得面色如雪,双眸黑如点漆。
一待看清来人,三个人都倒抽一口气!居然是狼妖炼红?!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镇明有些心惊,她不是已经被流放去青杨山了么?为什么会特地跑来宝钦城对付他们
?
三人对望了一眼,满肚子的疑惑,却还是拱手行礼,“见过炼红夫人。”这是当时在
麝香山已经习惯的对她的称呼,这女子好歹曾是麝香王的女人,不好缺了礼数。
炼红冷笑一声,张开五指,根根指甲有四寸来长,散发著幽幽的萤光,上面还沾著方
才划破镇明脸颊的血迹。她双目赤红,恨恨地盯着镇明,嘶声道:“我等了好久!你们这
些杂种终于送上门来了!今日要你们死在我的爪下!为我儿日官报这血海深仇!”
镇明奇道:“日官?他不是在嫣红山隐居不问世事么?何事引得夫人如此动怒......
?”
“少给我咬文吊字!”炼红脸色铁青,显然怒到了极点,“我早就知道麝香山诸神根
本是虚有其名,都是些下作奸诈之徒!你有本事做,为什么没本事认?!我早已在我儿尸
体前发下血誓,今生不报此仇,我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今日就让五曜来血祭宝钦!”
语毕,她再不等镇明说话,纵身而上,快若闪电。镇明只见眼前青光一划而过,下意
识地往后一仰,下巴上一阵剧痛,显是被她的爪子抓伤了!他张口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暴
怒中的炼红根本不允许他再废话,攻势猛烈。
镇明本不是擅长打斗的神,被她飞快的几招一逼,忍不住便有些手忙脚乱,肩下的头
发又被她削去一大绺。
“夫人!我想您误会了!我们并没有去嫣红山......”
“闭嘴!给我去死!”
炼红根本不容他分辩,指甲一勾,立即就要贯穿他的喉咙!但她的指甲忽然被什么东
西阻了一阻,没能戳下去,镇明趁这个空挡早已一跃而开,连声道:“夫人莫非是与四方
的白虎见过?!请不要被他的巧语欺骗......!”
“我儿的尸骨还留在嫣红山!你说谁在巧语?!狂徒,吃我一招!”
一招不成,炼红几乎狂乱,她的眼珠骤然变成惨绿,妖气暴长,满头的长发瞬间变成
了灰白的色泽!她长啸一声,声音凄厉绵长有如狼嚎。镇明只觉眼前一花,她整个人突然
就那么消失,仿佛一道瞬光。
他暗自惊骇,狼妖炼红是资格极老的妖仙,加上狼妖的战斗力向来是妖族中数一数二
的厉害,自己若是任她这样斗下去,必然要糟!
正思索著对策,头顶忽然一暗,非嫣与辰星的惊呼同时响起!
“小心!”
他急忙抬头,却见炼红不知何时窜上了半空,掌心飘浮着一团碧绿的光球,飞快砸下
来,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他再顾不得什么,就地一滚让过去,身后一阵剧烈的震荡,地面
已经凹进去一大块!
“你的那十二个妖魔赶快放出来吧!让我看看到底怎么个厉害法!”
炼红怒叱著,“不然休怪我立时就把你杀了!”
镇明还没来得及说话,辰星却已经挡在了他身前,对炼红微微一笑,“夫人,您莫非
忘了我的存在?如您所想,日官是我们五曜一起害死的,我等著您来报仇呢!”
“辰星?!你疯了!胡说什么东西?!”
镇明几乎要晕过去,他这样说,分明是故意惹她发火!他恐怕是不知道炼红的厉害吧
!居然把自己往死路上推!辰星......辰星!若早知你如此,当初真不该带你过来!
炼红果然大怒,再不说话,身形一转,指甲化做碧色的闪电,直劈辰星的喉咙。辰星
动作显然比镇明快上许多,侧身让过,反手一挥,掌中顿时出现一柄通体透明的水剑。他
划个小剑花,剑身如同蛟龙,无声地刺过去,下手便是杀招。
一时间,两人斗在一处,辰星仿佛不要命一般,招招搏命狠辣。炼红居然无法占上风
,渐渐被动起来。
镇明被非嫣扶了起来,在他耳边说道:“辰星太冲动,恐怕占不了多久的上风......
这个狼妖是怎么回事?怎么认定五曜杀了日官?”
镇明摇头,沉声道:“一定是白虎搞的鬼!他专好玩阴的,简直防不胜防!可恶....
..居然叫来炼红,他以为这样就能牵制住我们?”
他顺顺气,伸手入袖,朗声道:“辰星你退下!暂时不知道四方那里来了多少人,你
给我保留点体力!炼红大人交给我来对付!”
辰星恍若不闻,反手一剑劈下去,却见炼红身体一晃,居然消失了!他只觉背后一股
沉重的气压下来,本能地让过去,肩膀却一凉,还是被她的指甲抓伤了!耳边听得炼红冰
冷的声音说道:“别急!等我先对付这司土的杂种!迟早会轮到你的!”
他大怒,正要继续攻击,一回头,却见城楼之上立著一人。此时接近午时,日光强烈
,那人站得极高,看不清他的脸,只觉身材纤细不似男子,一头长发漆黑如墨。即使看不
清,他依然能感觉到那人冷漠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注视。
“原来来了两个妖神!镇明,另一个交给我!”
他立即转移目标,提着水剑立即就要窜上城楼,刚一动,只见那人居然转身就走!他
愣了一下,急忙追上去,几下就翻去了城墙后面,渐渐消失。
炼红阴森森地瞪着镇明,冷道:“放出你的妖魔吧!不然我下一招便要你死!”说完
,她伸手入袖,慢慢抽出一把通体碧绿的短剑,那剑一触到日光,顿时散发出刺目的光芒
,仔细看去,剑身居然还是弯曲的,仿佛美人的眉。
她捏一个剑诀,动作优美如同舞蹈,但镇明太清楚那看似美丽的动作里藏了多少杀机
,大意不得。
他从袖子里取出水晶瓶,捏紧。半晌,他忽地轻声道:“非嫣,抱歉,请你躲远一些
。我不想伤着你。”他没有忘记,狐狸是最怕戊犬的。但这次,他不得不拼了,这女子太
厉害,不是朱雀所能相比较的。
非嫣脸色一白,咬咬唇,脚步微微一动,却没有走开。她喃喃道:“我......没关系
的,我没那么胆小,你别管我了!”
镇明叹了一声,却没强迫,只将瓶子砸向地面,“砰”地一声,平地涨起数丈高的紫
色烟雾,一股令人发寒的感觉顿时弥漫开来,烟雾里有人窃窃私语,无法听清到底说什么
。
一阵剑风呼啸而过,将烟雾劈开,炼红执剑横胸,昂然道:“出来一个我杀一个!我
倒要看看十二地支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镇明抛出符纸,沉声吩咐:“巳蛇罗侯出列听我号令!丑牛巴汶出列听我号令!”
半空顿时金光闪烁,几乎令人不能正视,非嫣又见罗侯那满头的金发,如同波浪一般
。他眨著血红的眼,似乎不太相信自己一出来看到的人会是非嫣。他顿时露出厌恶的神情
,哼道:“什么啊,一出来就看到这狐狸精的嘴脸,真让人不爽!你怎么还缠着我家镇明
?是不是上次给你的教训不够啊?”
非嫣哭笑不得,嘴上却不饶人,腻声道:“对啊,我们一直在一起,你嫉妒啊?可是
他缠着我哦,你搞清楚一点。”
“你......!”罗侯气个半死,血红的眼睛瞇了起来,“狐狸精!我早就知道狐狸没
一个好东西!镇明你什么眼光?居然看上这种货色!”
镇明却神色冷肃,正色道:“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这次的对手十分厉害,你与巴汶
要仔细!先将她制住,若实在撑不住就回来!保命重要!明白了么?”
罗侯还想抱怨两句,但身边的巨无霸巴汶却将他一巴掌提了起来,连声道:“知道了
!保命第一!”
巴汶使双斧,每柄斧头均为妖骨锻炼,硬若钢铁,不光可以劈开身体,只要开了封还
可以将魂魄撕裂。十二地支里,除了戊犬与酉鸡,便是他最难收服,当时足足花了镇明七
天的时间才让他完全臣服。
他一见对手是个美艳的女子,不由粗鲁地大笑起来,“好运好运!好容易出世一次,
居然还可享美人恩!怎么办?她这么娇滴滴地,我这斧子可砍不下去啊......”
话还没说完,只听罗侯惊呼一声!
“笨蛋!过来了!”
巴汶吃得一惊,只觉腿上一凉,然后是火辣辣的痛,低头一看,却是炼红。她动作鬼
魅一般,上来便是一剑,但由于巴汶身体庞大,她的身高只够劈上他的腿。
一剑劈下她立即跳开,阴森森地看着自己的剑,然后抬头看看他腿上不深不浅的伤口
,半晌才淡然道:“果然厉害,一剑居然砍不下你的牛蹄。那么这招如何?”
她唰唰两下,将剑乱舞一番,渐渐地,剑身上的绿光尖锐起来,仿佛化成了一颗锋利
的狼牙。她清叱一声,身体忽然旋转起来,仿佛一只黑色的蝴蝶,轻飘飘地旋飞过去,绿
光一闪,又是一剑下去!
巴汶大吼一声,别看他身体庞大,动作倒很灵活,居然能勉强躲过炼红锐利的攻击。
他举起斧子,叫道:“罗侯,这娘们好厉害!老子先上了!”说著一斧子就砍了下去,无
声无息。
罗侯哼了一声,从背后拖出双叉,冷道:“才不让你抢功!看看谁快!”他的身体一
扭,蛇一般窜上去,从背后出现,反手就是一叉!
“叮叮”两声,两人都没看清她是如何招架的,只觉手上一股猛烈的气力抵上来,根
本无法招架。巴汶的斧,罗侯的叉,同时飞了出去。两人都是一惊,还没来得及防御,只
见那道绿光扭曲著游过来,竟然无法躲开!
罗侯胸口忽然一冷,眼前喷出无数鲜红的东西。他本能地用手一摸,立即摸到一手的
冰冷潮湿,居然是自己的血!啊......这女人好厉害......什么时候将他伤了的?耳边忽
又听见巴汶凄厉的惨叫,他吃力地回头,却见他双腕被人生生削了去,鲜血如注,但他的
表情却滑稽之极,哭笑不得,好像不敢相信发生的事情。
炼红收剑,将上面的血痕用力一甩,也不说话,反身又要劈过去。镇明厉声道:“巳
蛇罗侯!丑牛巴汶!速速归列!”眼前金光一闪,她只见那两人瞬间化做两绺光线,钻入
镇明的袖子里。
“卯兔延桃速速出列听我号令!辰龙沧海出列听我号令!未羊时皂出列听我号令!”
他动作极快,只一瞬间,又有三个模样古怪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当中一个穿着银色衣
裳,面目清矍的青年男子对他恭敬地拱手行礼,口中说道:“沧海见过镇明大人。”
他左边站着一个矮小的少年男子,双目艳红如火,满脸的不屑神情,故意不望向镇明
那里,却竖着耳朵听他和沧海交谈。沧海右边站着一个全身漆黑的少女,笑吟吟地望着非
嫣,时不时对她做个鬼脸,神情间颇是亲密。
“千万小心,方才罗侯与巴汶已经重伤,倘若你们无法支持,尽快回来!我不想你们
任何一个受损伤!”
沧海垂手称是,然后反手敲了敲那矮小少年的头,低声道:“不许再与大人赌气了,
延桃。敌人很强,要小心。时皂,你也给我专心一点!等下我先上,你们看准时机,可以
放毒或者下暗招,只要能制住那女子,什么都可以用。懂了么?”
时皂笑吟吟地随口答应,延桃如同不闻,只哼了一声,白了镇明一眼,颇有怨气的模
样。
第十一章
这一次,炼红却不待他们说完,提着剑立即砍下去,口中叫道:“十二地支怎的尽是
些嬉笑无赖之辈?!不过如此而已么!”
那一剑快若流星,唰地一下就到了沧海眼前。他却不慌,将身体微微一纵,居然化做
一条银龙,矫健地一摆,立时飞去了半空之中。炼红吃了一惊,不由微微一呆,沧海张开
大口,口中喷出水来,那水一落在炼红身上,却将她整个人定了住,丝毫都动弹不得!
原来他口中喷出的不是水,却是粘性极强的体液,无论力气如何大的怪物,在被他体
液粘住之后都别指望可以挣脱开。
沧海一见炼红被制住,立即化成人身从半空之中落了下来,对延桃和时皂说道:“动
手吧!那女子狡猾的很,别著了道!”
时皂笑瞇瞇地答应着,提起手旁一根黑色的粗长棍子,在掌中飞快转了两下,忽地举
向天空,厉声喝道:“招雷!”话音一落,晴天里忽然劈下无数闪电,细若针尖,色如染
墨,全部砸中炼红的身体,发出巨大的声响。
延桃似乎不打算动手,但见沧海严厉的目光,他只好懒洋洋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通体
透明的笛子,放在嘴边幽幽地吹了起来,音色诡异扭曲,仿佛招魂一般。忽地,笛子的音
调猛然调高,发出嘶哑的声音,好像一个人在声嘶力竭地尖叫一样。
他的身后忽然袅袅地现出两个影子,披头散发,目光青幽,却是两只巨大的饿鬼。他
们的脖子尽可能地扭曲著,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但身体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动
也动不了。两只鬼贪婪地看着面前所有的人,黑色的唇角流下馋液,露出里面尖锐的獠牙
。
延桃将笛子一横,懒洋洋地说道:“封印开,去吧!将那女人吃了。”
那两只鬼突然得到了自由,狂吼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炼红,漆黑的爪子比刀还锋利
,眼看便要将她撕裂吞吃下肚。
忽地听炼红大笑三声,身体骤然发出激烈的绿光,将头顶的天空都映绿了。然后,那
些绿光猛地爆发出来,每一道都细若牛毛,却是密密麻麻,根本无法躲避。
延桃反应极快,笛子一挥,那两只饿鬼竟仿佛被平空一只大手抓住一般,被迫挤在一
起,将那些绿光全部挡了去。随后,它们发出尖声的吼叫,竟然瞬间便化成了尘烟!延桃
一见这情景,不由露出气恼又恐惧的神情,怒道:“死镇明!自从被你抓住之后,你知道
我已经死了多少手下么?!你是不是非得要我跟着死了才满意?!”
说罢,他居然把笛子往袖子里一塞,一跃而上,当真亲自上去对付炼红了!沧海急忙
跟上去,急叫:“别去!那女人危险!”
但他说得太迟,炼红忽然奋力挣开那些已然破碎的束缚物,将那把弯曲的剑举在眉前
。剑身陡然发出强烈的光泽,她踏出一步,用力将剑一挥,那些细若牛毛的绿光竟然扑天
盖地地朝他们三人射了过来!
沧海大急,只得将身体一卷,化做一条蛟龙,试图将伤害减到最低。绿光射到,他只
觉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进来,居然又痛又痒,根本无法忍耐,只得展开身体,发出呻吟
,一头栽了下来。
耳边听得时皂的惊呼,他不用看都知道那两个小鬼一定也吃不消了。不知道那绿光是
什么东西,扎入皮肤里奇痒无比,让人所有的气力都顿失。他再无法忍受,身体一摇,化
做金光钻入镇明的袖子里,一边惭愧地说道:“属下无能......请镇明大人责罚......”
镇明沉声道:“不......是那女子太强......你不用挂心,安心休息。”
他皱眉看着炼红,半晌才道:“炼红大人,你我并无恩怨,日官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
道。你我何苦为了别人的一些挑拨之言拼个你死我活?”
炼红森然道:“住嘴!想求饶么?!好个没用的司土镇明!枉我那么期待你的十二只
妖魔,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镇明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不,炼红大人,我只是不愿与你真正冲突起来。我只希
望你知道你是被人骗了!嫣红山的事情我们真的不知道!”
炼红恨恨地将剑一挥,厉声道:“还狡辩!你们以为将人全杀了我便不知道真相么?
!我的侄子宇文临死时亲口告诉我是五曜做的事情!你还要与我辩?!无耻!”
她双脚一跺,整个人窜上,恨不能一剑刺穿他的心脏!
镇明咬了咬牙,忽地将一直攥在手里的两道符纸抛了出去!
“......戌犬黎鬼出列听我号令!酉鸡极夜出列听我号令!”
炼红只听“呼”地一声,眼前陡然涌起烟雾,朦胧中,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杵在身后
。她大惊,还没来得及横剑自卫,肩上忽然一重,她低头一看,却是一只漆黑巨大的爪子
!她几乎是立即反应,反手便去砍那只爪子,但还没砍下去,却听头顶传来低沉的呼噜声
,阴森可怕。
她一抬头,只见两排巨大雪白的牙齿对准自己咬了下来!她居然躲不开,左手一麻,
立即没了感觉,原来是被那只犬咬得死紧。
烟雾渐渐褪去,炼红终于看清咬住自己的是怎样一个怪物!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漆黑
的犬!额头上诡异地长了四只眼,眼珠是一片惨白,还在不停地转动着。这是一只任何人
只要看了一眼,就会做噩梦的可怕怪物!
炼红本想用自由的右手反击它,但身子只要一动便是一阵剧痛。她怒到了极点,满头
的长发全部散了开来,眼眸渐渐变得惨绿,獠牙也暴了出来,似乎是打算现上原身拼个你
死我活。
正胶着时,却听镇明厉声道:“极夜!你敢不听我的号令?!”
烟雾中,有一个清幽冰冷的声音淡然道:“与我无关,我不认为我什么时候同意为你
效力了。我早说过吧,随时欢迎你让我魂飞魄散。我死也不会帮你的。”
镇明瞇起眼睛,忽地冷笑一声,额间的朱砂猛地亮起来,他的头发在下一个刹那一寸
一寸变红,由淡到浓,渐渐地似血一般。他森然道:“这个借口你说了几千年,我已经听
腻了!你若不去,我也不强你。但红夜的命我可不敢保证了!”
极夜倒抽一口气,显然想不到他这么卑鄙居然会威胁自己,她恨道:“你......若敢
对红夜做什么,我一定把你一寸一寸啃干净!我说的出做的到!”
镇明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个黑色的瓷瓶,晃了晃,冷道:“你看我敢不敢?我既可以收
服你一次,便可收服你百次!只怕你是永远没机会报仇!”
酉鸡极夜,十二地支里面最棘手的妖魔,不受任何诱惑,不求任何正果,宁死也不屈
服于这个让她落败的人。他本是从来不叫她,但今次情况不同,只有她能镇住场面,不得
不这样做。红夜是她的孪生妹妹,当时她姐妹俩横行凡界,一起被镇明收服。她是让高傲
的极夜低头的唯一筹码,镇明自己也知道这一招不可常用,不然以极夜的个性,恐怕是要
玉石俱焚。
烟雾忽然顺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卷来的气流慢慢旋转,周围安静下来,只剩戌犬那可怕
的呼噜声。非嫣最惧这只犬,干脆捂上耳朵,死也不往那里看。不过她对那只叫做极夜的
妖魔极感兴趣,当年镇明用十二地支对付自己的时候,只有她与子鼠没有出来。但由于之
前见过子鼠的模样,她并不好奇。
有风吹起,风中,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记住!我是为了红夜,不是为了你这个卑
鄙小人而动刀!”
风忽地卷起,一个浑身雪白的女子从烟雾里飞身而出,一落地,也不说话,直接拔出
背上的大刀。那刀的确是大,比她这个人都高,却极狭长,仿佛初上的新月。
她穿着极朴素的白衣,式样古老,裙子上还打了许多褶子,坠著香囊与玉珮,弱质纤
纤仿佛一个小家碧玉。非嫣忍不住转过去一些,好将她看得更清楚,却见她肌肤极白,面
容秀美,看上去实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然仔细看她的眼,却只觉烟波浩淼,竟然看不
到眼珠。她的眼睛里闪烁著一种令人惊骇的光芒,那是一种接近冷酷的狂热。
非嫣觉得自己全身的寒毛都在提醒自己小心这个女子,她的狐狸直觉向来极准。太不
同了,她的档次......与先前出场的妖魔几乎不是一个层次的。
极夜的动作轻柔,那柄巨大的刀在她手上拿着仿佛一根羽毛那么轻。她轻盈地跃上,
毫不犹豫,对准炼红一刀劈下——!那是一种接近完美的杀人动作,没有感情,没有烦琐
的动作,直截了当。
电光火石,那一刀好快!但却让人觉得安静之极,好像那一个瞬间,时间凝固,只有
那新月大刀上的那一片寒光,灼灼刺目。
炼红的半个身子困在戌犬的口中,眼看就要避不开。她忽地将脖子往后用力一仰,张
开嘴狂吼了起来,声音凄厉绵长,然后那满嘴的白牙一瞬间全部暴长出来,每根都足有小
指那般粗细。
“铿”地一声闷响,她居然张口硬生生咬住了极夜的刀!极夜也不慌,反手一抽,试
图再砍,但微微用力,居然拔不出来!她的眼睛一瞇,却见自己的刀身早已被那狼妖的利
齿咬穿过去,根本不能用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立即丢掉大刀,反手一拳挥上去,正中炼红的左脸。那一拳不算
重,却将炼红口角揍出血来,映着她满嘴钢刀似的利齿,分外可怖。炼红哼也不哼一声,
任那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来,她只是阴森森地看着镇明,瞳孔深处有绿光幽幽闪烁。
极夜抬手,又是一拳要揍下去,但一见她这付神情,却打不下去了。半晌,她才冷道
:“也罢,你早已受伤且身不能动,我终是占了你一些便宜。这次算我输,有机会的话,
我们下次再斗!我绝对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她将落在地上早已残破的大刀轻轻拣起来,随手一舞,那刀居然立即恢复了原状,一
点损伤的痕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炼红,她没有说话,身形一闪,瞬间化做一绺白光,钻
入镇明的袖子里去。
镇明神色阴冷,却没说话,半晌,他才轻道:“戌犬黎鬼速速归列!”
那只足有百丈高的巨大怪物将炼红远远地抛了开去,然后长啸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足
的模样。它回过头来,四只惨白的眼睛狡猾地在非嫣身上转了转,然后吐出血红的舌头,
故意对她狂叫两声。见她吓得脸色苍白,它不由开心地在地上狠狠刨了两下,转身便化做
一道黑光潜了回去。
“这只死狗......!”非嫣恨恨地骂着,身体却顺应狐狸的本能颤抖,就差没把尾巴
露出来晃上两晃。她转过去看着镇明,他的脸色从没那么难看过,简直可以用阴森恐怖来
形容。是极夜傲慢的不服从让他恼火,还是炼红固执的曲解让他发怒?她突然发觉这一次
,自己完全猜不到他的心思。
炼红半跪在地上,半个身体血流如注,她却硬着气死都不低头,恨恨地看着镇明,恨
不能用目光将他贯穿。她的眼底弥漫出血一般的颜色,映着惨绿的眸子,仿佛鬼魅。渐渐
地,她的喘息声停了下来。半晌,她忽然站了起来,将方才因为剧烈打斗而松散的头发轻
轻地编了起来。
镇明没有说话,也没动,静静地看着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她周身张狂的妖气,
突然全部消失。然后,她开始低声地唸咒,咒语间隔极短,每一个字却极沉,铿锵有力,
好像一字一句地狠狠敲进耳朵里一样。
这种咒文只属于妖族,妖们擅长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炼红现在念的咒文,连镇明这
个中高手都从未听过。甚至随着她的唸咒声,她的头发又由灰白渐渐恢复成漆黑,绿荧荧
的长指甲也缩了回去,她整个人看上去与初见之时没有两样。
非嫣“咦”了一声,奇道:“怪!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种咒!......不好!镇明
,快走!她已经不要命了!这咒是......!”她从疑惑中猛地惊醒,脸色惨白,伸手变要
去捉镇明!“快离开!你会死的!”
话音一落,炼红骤然睁开了眼睛,已是黑白分明,清澈动人。她一手点额,一手点心
,指甲转瞬成了鲜艳的红色。
“......天地幽玄,魑魅魍魉。”
最后一句咒文。然后,她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镇明只见眼前忽地竖起大片的绿墙,来不及反应,胸口便是一阵冰冷。不,根本不知
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看到胸口飞溅而出的血,与那片绿色的墙染在一起。耳边听得一
声劈空的声响,他下意识地让了一让,胸口又挨了一刀。
完全捕捉不到她的影子,他的身体周围成了刀山,根本躲不开。只那一个瞬间,他中
了几十刀,却连挡一下的时机都找不到。在这生死交替的刹那,他竟然想起了临出发时算
的那卦:血光之灾,灾处正南,得死劫......得死劫!!
耳边是呼呼作响的刀风,刀风过后便是一冷,他的血跟着飞溅,满身的血污。镇明不
顾一切地举高手臂,捏紧手腕上的念珠,手心里粘腻潮湿,全是血。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
量,将自己的血带着念珠一起抛了出去!
套住她吧!套住那个鬼影!他再不能够了......一步慢步步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
输了!输在过于自信这一点上。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即使他是个神算,也算不到过程!扭
转不了结果!炼红最后念的咒文是什么,他已经没有气力去想了。
念珠飞出去,飞了很远,什么都没套住,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粉末。他缓缓合上眼
,最后的一点希望随之破灭。头顶劈下凌厉的刀风,他咬牙等待最后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出,镇明只觉腰上一紧,整
个人忽然被一股大力扯得倒跌出去,狠狠砸在地上。这一跤几乎将他一口气都摔没了,浑
身都好似散了架,睁眼一看,却见腰上缠着一截鲜红的袖子,另一端扯在非嫣手里,她的
另一手同样扯著一截撕裂的袖子,居然将炼红的刀牢牢裹了住!
她的神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狂怒,平时总是弯著的嘴角此刻紧紧地垂著,眼神锐利如
刀。
“好厉害,我竟然见识到了传说中的三重杀机。你介不介意再给我舞上一招半式?”
非嫣冷冷地说著,手一抖,将镇明轻轻抛去远处。炼红却不说话,刀只微微一转,那
些嫣红的袖子顿时全部碎裂开,纷纷扬扬,大蝴蝶一般。非嫣不等她发招,纤手一伸,居
然从头上拔了一根头发下来!
她将那根长发绕在双手上,食指与中指互顶,架了个极古怪的式。
三重杀机,妖族的禁忌之术,可以通过禁忌之咒唤来魑魅魍魉,瞬间提升妖力以及攻
击力,属于同归于尽的搏命招式。术者之后极容易全身经脉逆转,喷血而死。如果不是有
著血海深仇,一般不会有妖愿意用这种术。
镇明是败在自负上,他以为世事都会按照自己算的那样走么?!他低估了这个女子的
仇恨,也高估了极夜的服从!她忽地想起那绿幽幽的龙骨命盘,哪天无论她怎么算,最后
都走不下去,永远停在死劫上面。
不,她不要他死!
非嫣轻笑一声,叹道:“我来为你化这死劫吧!没良心的男人......到现在还没告诉
我你的名字呢......!”
第十二章
绿光平地而起,仿佛一道不可穿越的高墙,又仿佛起伏不定的波浪。一浪比一浪高,
渐渐没上来,旋转着砸下。
非嫣恍若无视,双手高举过头,腕间缠绕着一根长发,“叮”地一声脆响,居然架住
了那出神入化的一刀!炼红抽刀回砍,刀光在空中画出一条连绵的绿线。又是“叮”地一
声,非嫣的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居然轻松地用腕间的发丝架住她的刀!
炼红大惊,试图抽刀跳开,但非嫣动作更快,双手一绕,腕间的发丝将炼红的刀缠了
一圈。那根头发简直比钢丝还要强韧,无论炼红怎么抽怎么拔,她的刀也纹丝不动。
非嫣“嘻嘻”一笑,曼声道:“你的动作太花哨,看着我眼睛痛。只要顺着你的杀气
,动作再快对我也没用。你可别忘了,我可是直觉最灵的狐狸精!”
她的双手一使力,“噌”地一声,炼红的刀生生从中间断开!
炼红呆了一呆,忽地反应过来,将刀一丢,趁非嫣松懈的一瞬,狠狠一掌击中她的心
口!非嫣“哼”了一下,脸色煞白,张嘴吐出一口血来。她却不恼,轻声一笑,对着炼红
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眉眼间满是诡异。
“炼红大人......低头看看自己的脖子吧......不然别怪我没提醒你......”她笑吟
吟地说著,但由于胸口遭到重创,显得有些断断续续,一句话没说完,眼见炼红又是一掌
!这一下打在她腹间,仿佛千斤的巨石砸中,非嫣几乎要晕过去。
炼红冷冷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不要以为别人都会着你的道,我身上什么也没有,
你以为能骗得了我么?既然是狐仙,就乖乖夹着尾巴去你的无尘山。与我斗,你还差了千
年!”
非嫣叹了一声,“炼红大人,方才已经有一个神败在他的过于自信上,你不怕重蹈覆
辙么?我的确不是擅长打斗的狐仙,也打不过你这么强悍的狼妖......不过,我总是有对
付你的方法。若不小心栽在我手上,你恐怕恼得狠吧?”
炼红不答,高举手掌,立即就要往她头顶拍下!非嫣勾起唇角,手指动了动,整个人
忽然窜起,从炼红头上飞跃过去。炼红只觉脖子一凉,竟是有什么极细的线勒了上去!
她大骇,急忙用手去扯,但那线卡得死紧,手指居然插不进去!一时只觉气闷于胸,
眼前金星乱蹦。耳边听得非嫣的笑声:“不听我的劝告吧?......咳......你终是......
栽在我手上......!”
炼红发疯一般地抓着脖子,绿荧荧的爪子狰狞地暴出,但那根头发却已经陷入皮肤里
,死死绞着她的脖子,根本捉不到。她渐渐翻出白眼,舌头也不自觉地伸出,胸口几乎要
炸开。手脚一软,她渐渐瘫在地上。
非嫣死死拉着那根头发,手指都被扯得鲜血淋漓,胸口气血翻涌,苦痛难言,她却笑
得更欢,腻声道:“你......居然敢伤他......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是惹不得的么?
你若惹了他,我......我可是会拚命的......!”她喷出一口血,手上扯得更紧,用上全
身的气力,胳膊微微颤抖。
“砰”地一声,炼红终于倒在了地上,手脚抽搐,再无法动弹。非嫣又扯了许久,终
于确定她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攻击,这才松开手,掌心全是勒出的血痕。她苦笑一声,转过
头去看镇明,见他闭眼躺在不远处,胸口微微地起伏著。
还好,他没有死。她忽然有想流泪的冲动,活了那么多个千年,她第一次有感谢上天
的欲望。
“臭男人......你的死劫,可是我化开的......你若不认帐,我和你没完!”
她呢喃著,甩去血淋淋的头发丝,慢慢走过去,弯腰想去将他拖起来。胸口忽然一阵
剧痛,她忍不住张口“哇”地一声吐出来,全部喷在镇明的衣服上,是紫红色的淤血。忽
然觉得喘不上气,眼前阵阵发黑,非嫣恍惚著跪下去,胡乱用手去摸他,抓着他的头发,
紧紧地,死也不放。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凌乱且焦急,她费力地睁眼,却见两个模糊的人影飞奔而来,口
中叫着“炼红大人!”,将倒在不远处的炼红扶了起来。她在心中暗叹一声,逃不过去了
......也罢,就这样吧。她累死了,要睡一会,谁也......不许打扰......
黑甜一觉,非嫣做了许多梦,到了最后那些斑斓的梦境都褪成灰白,天空却渐渐碧蓝
起来。盛夏,万木繁华。初见,他穿着雪白的衣裳,天人一般。他将那只骄傲天真的狐狸
抱在怀里,手腕上有淡雅的香气。他说:‘小狐狸,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辗转反侧,她恼了。他近在眼前,淡雅的香气是那么熟悉。这一次,如果他再敢说那
句话,她就要把他的头发全拔光!她得意地想着,偷偷地笑。
“小狐狸......小狐狸?快醒醒,我的头发快被你扯没了......”
一个无奈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然后她脸上传来被人轻轻拍打的触感。非嫣一惊,本
能地跳了起来,一把捉住对面那人的领子,嚷道:“名字!快告诉我名字!我......我..
....”
那人抚着她的后脖子,柔声道:“马上就告诉你,但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头发?”
非嫣只觉是梦,但那人的脸那么近。她呆呆地低头,发觉两只手都紧紧地抓着他的头
发,指甲都泛紫了。她急忙松开,却又不甘心,凑过去捉住他的肩膀,急道:“你......
没事了么?真的没事了?那死劫......死劫......”她实是不知该说什么,方才梦中想好
的千言万语都成了支吾,尴尬极了。
镇明将她的手轻轻捉下,顺手将她微乱的发理齐,笑道:“自是有人救了我们,你已
经睡了四日,若再不醒过来,我恐怕就要被人念死了。”
非嫣恍惚地看着他,忽地想起来什么,急忙望向四周,却见墙壁雪白,窗棂婉转,是
一间崭新且简朴的屋子,窗外绿树成荫,日光灿烂,景色美丽,但却是陌生的。她看得傻
了,有些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急急说道:“那两个人呢?我......那个时候明
明看到炼红的两个手下......!谁救了我们?”
镇明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转过去,静静看了她一会,才轻道:“以后不许那样做了。
你的命是最宝贵的,要替我好好保存。”
非嫣眨眨眼睛,奇道:“喂,我帮你化了死劫诶!你怎么连一句感谢的话都不说?你
以为我很喜欢看你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么......?”
话没说完,她的唇被什么封住了,只有一个瞬间,仿佛一阵微风淡淡滑过去,却将她
所有的话都吓回去了。
“你......你......呀......”她的眼睛瞪成了铜铃,忽然羞不可抑,整张脸仿佛充
了血一般。她用力摀住唇,几乎要晕过去,一边急得跳脚,“你......怎么......?!这
就是对救命恩人的......?登徒子......!”
她语无伦次了。
镇明神色自若,但耳根都红了,他低咳一声,垂下头轻道:“你也将我吓个半死,这
算我的报复......”
醒来时突见她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地躺在身边,那一个瞬间,天都塌了。这种感觉,他
再不想尝第二次。
他捉住非嫣的手,轻声道:“以后,你替我保管好自己的命,我便绝对不让你担心。
你若再这样不在乎自己的事情,就先将我杀了吧,省得我吊着心过下去。”
非嫣羞了半晌,忽地展颜一笑,反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赖在他身上,腻声道:“
死人,不管怎么说,我可是拚命救了你......你拿什么来报答我啊?自觉一点哦......”
镇明咳了一声,叹道:“我知道了......告诉你便是了......”他凑过去,低声对她
说了几个字。
非嫣的眼睛越瞪越大,颇有眼珠子马上就要滚出来的倾向。她张大嘴巴,突然忍不住
笑了出来,然后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在床上滚来滚去,差点就要滚
到地上去。
镇明整张脸都红透了,尴尬之极,扯住她的袖子,“我早该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
别笑了。”他连叹息都没力气,将她从床边上拉过来,省得这只兴奋过度的狐狸翻下去。
“哟,很精神么,害我担心了很久呢。你这女人,永远要人家替你操心。”
一个近乎柔媚的声音在门口软绵绵地响了起来,两人急忙回头,却见那人雪衣乌发,
妖娆之极,唇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揶揄笑容,欣喜地看着非嫣。
“司徒?”
非嫣又跳了起来,这次连镇明都没拉住她,眼看她重重跌去了地上!
“哎哟!才一些时候没见,你真是越来越笨手笨脚了!”司徒急忙奔过去将她从地上
扯起来,一边拍着她身上的尘土,一边抱怨道:“多少年了你还是老样子!才放心就又要
担心!能不能像点样子啊?”
非嫣才不管他的唠叨,抓住他的袖子立即笑开了,“死小子!是你救了我们?你不是
和你家娘子四海为家么?快让我看看,你活得挺好么!”眼睛里全是喜色,亮晶晶的,这
小子和自己一样,一开心眼睛就亮。看样子牡丹对他不错。
司徒微微一笑,“我们到处跑不代表我就不关心你的事情,原是想你与镇明在一起,
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但那天我随手一算,却算到你有大劫,若不去救你,必死无疑。你
这人怎么做姐姐的?老让自己弟弟担心!好容易我赶去了宝钦,见两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来
的妖仙要杀你为他们家大人报仇,吓得我不轻!幸亏我将他们赶走了,不然你就等著被人
把狐狸皮剥了做帽子吧!”说着他拍拍心口,一付惊魂未定的娇弱模样。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娇嫩却严厉的声音,“你又给我装女人样!皮痒了吧?!”
说得司徒脸色登时变白了,急忙转身望过去,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双手提着一瓦罐的
汤,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雪白的脸上长著一双杏核眼,即使瞪着都好像在笑,不是牡丹是
谁?
司徒赶快过去将汤接过来放桌子上,搂着她的肩膀笑道:“人家好久没看姐姐了,难
得兴奋,你别那么计较么!老生气的女人可是容易老的哦!”
牡丹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哼道:“骗人!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根本老不了?!
还敢拿这个来说我!”早先一发脾气就被司徒拿会老来吓她,结果后来她才知道镇魂玉受
到司徒妖气的影响,想老都老不了,于是大发一场脾气,差点把司徒凑半死。
司徒笑吟吟地任她揪,一边替她理著头发,笑道:“你做了什么?大早就看你忙了。
”
牡丹这才想起来那罐汤,于是对非嫣说道:“你终于醒过来了,已经昏了四天,你饿
吗?我炖了野菌汤,喝一点吧。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那个......”她有些犹豫地
望向镇明,她可没忘记这个神曾经是多么恐怖,现在还有些害怕呢!“你......也喝一点
么?”她轻声问著。
非嫣笑了起来,将镇明的头发绕上手指,曼声道:“麻烦你啦,牡丹小姑娘。不过..
....镇明,去替我端过来,人家很累,要你喂。”
司徒挑起眉毛,识相地将牡丹带到门口,回头对她眨眨眼睛,轻道:“慢慢吃哦,我
们晚些再过来看你。镇明,记住,你不光欠我姐姐一份情,也欠我一份救命之恩。我很期
待你还给我......”
话的结尾又是暧昧地挑起来,这是他的老习惯了。正要关门,却听镇明问道:“等一
下!你......在宝钦的时候有见到辰星吗?”他又是一个人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宝钦
或许已经没有保住,只好希望辰星没遇到危险。
司徒摇头,“没有,我到的时候只看到你们俩躺在地上,还有就是那个叫做炼红的狼
妖和她的两个手下。宝钦那里已经被四方攻陷,我去的时候虽然人都没出来,但是能感觉
到四周全部是人,满是敌意。为保万一,我没在那里逗留,这里是离宝钦不远的一处荒郊
。你们安心养伤,我会替你们调查宝钦的消息。”
非嫣笑道:“你怎么这么积极?莫非是无聊了想找些事情来做?”
司徒给她一个暧昧的笑容,合上门,在外面说道:“你既然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我
能怎么办?只好选择帮你了。别想那么多,喝了汤赶快休息。晚上我就会有消息,到时再
来。”
非嫣舒一口气,笑吟吟地望着镇明,将赤裸的脚搭上他的肩膀,娇声道:“还不快点
喂我喝汤,小三子?想把我饿晕过去么?”
镇明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低声道:“你若再敢那样叫我,我便......”
辰星一路追赶那人到了宝钦行宫内,眼看那人不急不徐似乎颇有把握的模样,他倒不
敢造次了,警戒地慢慢跟着。跑了半日,却来到了行宫的后花园,碧草如荫,小桥流水,
左角一个玲珑小亭,景色倒是极好的。
那人一直跑去亭子里,停了下来。辰星一步一步地靠近,见那人背影纤细,腰肢不盈
一握,显然是个女子。他暗暗冷笑,白虎倒是会安排,知道自己对女人,尤其是美女一向
心软,便指望用美人计么?那他可失算之极了!
他清清喉咙,朗声道:“别再玩追赶游戏了,快把脸转过来吧!既是要引诱我,以为
光露一个背影便够了么?”
那人却不回身,仰起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她忽地幽幽叹了一声,辰星只觉全
身的血都在那一个刹那冻结住!那个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雾气浓厚了起来,将这小小后花园的景色全部遮掩住,她纤细
的身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辰星如同中了什么蛊术,呆呆地望着那人。良久,他忽然迈开
步子,极慢极慢地朝她走过去。
雾气扑面,他眨了眨眼,突然发觉那人的头发原来色泽如火,是一种温暖鲜艳的红色
。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耳朵里充斥一种风声,让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如梦......不,梦也不敢如此美好......他拒绝一切理智,迳自走过去,张口要唤那
人——
“辰星......”
那人先开口,回过身来,一双眼温柔如水,幽幽地看着他。
曼佗罗——
他听见世界崩溃的声音。
第十三章
曼佗罗,他的心魔,将他领入世间体验一切,然后撒手不管的半妖。他说不出,对这
个人是爱还是恨,乍一见她,没有任何准备,只觉痛彻心扉。
其实不过几日没见,他却仿佛过了三生。心口那里的伤隐隐疼了起来,那被她用匕首
狠狠扎伤的地方,还没痊愈。
恍惚中,仿佛回到了雾气弥漫的水之精华池旁。那天,他是真的急了,使法将她捉回
来,只想苦苦哀求,求得半点怜悯。动了情欲的神,苦求不到,方知世人的痛。后来他不
停问自己,真的那样爱她,那样想得到?难道只因为他开始想要,有得到的欲望,才如此
卑微?
不明白,一度让他鄙夷的欲望到最后却成了伤他最狠的武器。
司水之神,他这一生,究竟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那日的苦求不得,到后来便成怒
,初次渴望被打做绝望,他如此不甘!拉扯到后来成了侵犯,曼佗罗一面奋力挣扎一面凄
厉地斥责他:‘你若用强,我一定杀了你!’
他颓然,渐渐松手,曼佗罗却从袖子里掏出他曾让她防身的匕首,狠狠划过他的胸口
!他竟不觉得痛,眼看鲜血四溅,他的眼睛却胶着在她身上。她慌乱了,似乎有些后悔,
但很快就把染了血的匕首抛在他脚下。她说:‘我不想再看到你!辰星,你是个混蛋!’
脑海里的那人与此刻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让他忽然笑了起来。
“曼佗罗......”他低声说著,往前走了一步,轻轻握住她的袖子,“我原以为再没
有机会对你说这话。对不起,我错了。我日后再不会打扰你......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
她对他温柔地笑,腻声道:“是么?我也很喜欢你啊......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呢?”
她一手反捉他的手腕,另一手柔弱地护在心口,掩去掌心吞吐的寒光。
辰星恍若不闻,轻道:“你是对的,凡间的日子有趣得多。在我眼里,你是活生生的
一个人,比我这个虚伪的神真实太多。我很羡慕你的真实,也很仰慕你。但我是让你为难
了吧?你既说不想再见我,我一定听你的,永不相见。你将我这个神忘了吧,我也会慢慢
把你忘了......”
对面的她声音柔腻,“可我忘不了你......辰星......你抱抱我好么?这里很冷啊..
....”
她婉转投怀,将掌心那一抹寒光翻过,悄悄地刺向他的心口!忽听辰星在头顶笑了一
声,然后她的手腕被人轻巧地抓住。她大吃一惊,本能地伸出另一手,这一次再不遮掩,
直接就要扎入他胸膛!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炼红大人一口咬定我们五曜了......都是你做的好事吧?!”辰
星低声说著,出手如电,一把将她推了出去。曼佗罗站立不稳,倒退数步,眼看就要摔倒
在地。她忽地腰身一扭,轻轻翻个跟头,无声地定在三步远。
她唇上露出柔媚的笑,声音甜蜜:“你好狠心,怎么可以这么粗暴?当真忍心对我这
张脸,这个身子做什么吗?”
辰星看了她半晌,沉声道:“不错,我的确不忍心对她做任何事情。但你错在不该变
化成她的模样......可我先要谢谢你,让我面对真正的她没有说出的话现在能说出来。我
给你一个机会,速速变回原形,我可以不计较。不然,休怪我心狠手辣!”
那人嘻嘻一笑,神态妖娆,“传闻辰星大人风流倜傥,让我好生仰慕。今日一见,却
原来是个痴情种子呢......你既是神,玩耍一番可以,如何动了真情?你对我说的那些话
,为何不能对她说?辰星大人,看来你很喜欢玩自欺欺人的游戏哦......”
“住口!妖孽!”
辰星大怒,指尖飞出水剑,直直往她刺过去!她不避反迎上,带着一种恶作剧似的笑
,摇身一变,化做曼佗罗平时带着大皮帽的模样,腰上还系着她最喜欢的粉色带子,神气
地打个结,一直坠去脚面。
“辰星......你当真要杀我么?”她娇滴滴地说著,将皮帽子一摘,露出里面那头艳
丽似火的红发,猫一样的眼睛瞇了起来,摆出真实的曼佗罗无论如何也摆不出来的魅惑姿
态。
辰星手腕一抖,水剑再刺不下去,只得恨恨地扎入一旁的草地中,“哗啦”一声散成
水滴。
她得意地咯咯笑起来,摇身又是一变,却成了曼佗罗衣不蔽体的模样。她抚著腰身,
柔声道:“可怜的辰星大人,这样可爱的身子,你怎么样都得不到吧......我可是怎么都
不会喜欢你哦!你别白费劲了。”
辰星脸色铁青,阴森森地看着她。良久,他长长舒一口气,眼神陡然转冷,森然道:
“你犯了三个错。”
他直直往她走过去,那人有些惊慌,却不让,挺直了腰瞪他,一付你能拿我如何的样
子。
辰星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一,你不该变做五曜的模样去灭了嫣红山,不是你不能这
么做,而是你不配变做我们的模样!”
那人退了几步,硬著头皮叫道:“别过来哦!你当真能下得了手?!”
“第二,你不该变做她的模样,因为你更不配!”
辰星捏紧拳头,指节格格做响。见他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那女子脸色一白,转身便
要逃!
辰星一把提起她的后领,厉声道:“第三,你不该变做她的模样之后还试图引诱我!
我本不想下狠手!你既喜欢脱衣服,我便让你光光地回去!回去后好好告诉白虎,我辰星
是个好色的登徒子,下次要派女人来引诱我,至少别派个这么贱的来!”
他捉住她的头发,将她身上的皮袄轻松撕裂,那女子惊得几欲晕去,尖叫着,再维持
不了曼佗罗的模样。辰星只觉眼前一花,手里的女子头发瞬间变成漆黑的,后背上的衣服
被扯开来,露出大片晶莹的皮肤,她整个人狼狈地颤抖著,缩成一团。
辰星冷笑一声,“不错么,还懂得一点廉耻!让我看看是什么样国色天香的美人!”
那女子在他手上如同柔弱的小猫,根本无力反抗,被他捏著下巴转过去,露出嫣红的
唇与满眼羞怒交错的泪,确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
辰星挑起眉毛,淡然道:“丑女!白虎未免太没意思,居然派你这么个丑女人来惹我
!罢了,我不与你计较,回去告诉他,下次派个漂亮点的!你的脸让我恶心!”
他将她一推,摔去老远。那女子此刻才是真正的衣不蔽体,狼狈不堪。她捉著领口,
浑身颤抖,头发凌乱,一付惊魂未定的模样。
“滚,快给我滚!”辰星挥挥手,再不屑看她一眼。
那女子愤然捶地,恨道:“给我记住!这个仇,我胃宿总会报回来的!”
辰星“哦”了一声,“胃宿?原来不过是二十八星宿那帮狗崽子!走走!我对丑女没
有兴趣!”
胃宿阴森森地瞪着他,良久,她在地上一拍,整个人顿时陷入影子里,飞快消失,周
围的雾气也跟着散了开来。
辰星摊开手掌,手心里全是汗,他沉默了很久,终于长叹一声。
或许这一生,也都没有机会再对曼佗罗说方才那些真心话。
曼佗罗,曼佗罗......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你若想我,我会幸福并苦痛;你若不想
,我也幸福并苦痛。我终于明白了,那些情,不过是幸福并苦痛而已,让幸福的人更加幸
福,苦痛的人更加苦痛。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出小花园。
前庭正中安置著麒麟血石的法阵,上面放著两具身体,分别是清瓷与澄砂,血石周围
布上巨大的结界。澄砂怔怔望着头顶的天空,透过那层结界,天空看上去好像被分割成一
个个小块。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被分成小块,支离破碎。
终于到了,灵魂的分裂仪式,她可以离开这个叫做清瓷的女人的身体,回去自己身体
。
清瓷的事情,她从女官口中隐约知道一些,她们提起她总是一脸的恐惧,但恐惧里却
含着一种向往。这个以恨为旗帜的女子,用血化出花朵,将神界搅得大乱,听起来真是不
可思议。如果前些时候她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吵着要去认识。
但......她想起梦里那冷酷的黑衣女子,她的眼睛简直是冰做的,只看一眼便浑身麻
痺。那一个瞬间,她才明白,有些人是只可以远远地欣赏,不可以靠近的。她的恨太深,
让人毛骨悚然,又或者,根本是她自己要让自己一直恨著,只有恨,才能让她有勇气生存
下去。
是的,她不能理解清瓷,可以说她们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可是多么奇妙,她现在却
用着这个女子的身体。这个光是提起名字就让人发寒的女子,却有一双柔弱纤细的手。
她将手放在眼前,刚一动,就听结界外面白虎的声音传过来:“澄砂,别乱动。马上
就要开始了。”
她望过去,只见白虎双手放在袖子里,琉璃珠的眼睛微笑地看着她,柔声道:“别怕
,很快就好了。等结束后,我请你喝酒。”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我才不怕,等会我可要好好看看自己的身体!今天我一定
要把你灌醉,你等著吧!”
白虎垂下眼睛,淡淡一笑,回头对奎宿说道:“把那东西给我。”
奎宿急忙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从里面掏出一团黑色的绸布,顺着风一展,却是一双
黑色的手套!澄砂瞪着白虎,见他慢慢戴上手套,掌心和手背处各有一付银色的老虎刺绣
。这手套很像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做法师时候的一个道具,自己的那个是用来触摸魂魄与怨
念的,白虎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她不知道。
白虎戴上手套之后,十根手指古怪地缠在一起,搭一个式,然后便开始低声唸咒。与
上次让她痛苦万分的玄武的咒语不同,白虎的声音让她越来越困,身体越来越轻,竟是舒
服地很想睡上一觉。她渐渐合上眼睛,神态安详。
一旁的玄武也不由开始佩服他,白虎之神不愧是秘术大家!这种让魂魄放松的烦琐咒
文,极少有人能背下来,他却倒背如流。他不得不承认,白虎的头脑的确是四方之中最好
的。
唸咒声越来越低,渐渐化做虚无,白虎手套上的刺绣忽然发出银色的光芒,越来越亮
,渐渐不能逼视。然后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平空忽然落下两只银虎,毛发灿烂,矫健凶猛
。它们银色的眸子扫过诸人,却一声也不叫,乖乖地垂著耳朵等待白虎的吩咐。
白虎一手点唇,轻道:“去!疾!将那人带过来,不得伤了半点!”
那两只银虎立即拱起身子,猛然窜起,直接扑向结界!玄武吃了一惊,只见它们进结
界如入无物,在清瓷身边嗅了半晌,其中一只仰天长吼了一声,声势惊人。另一只身体一
纵,竟然飞快钻进清瓷的身体里!玄武大骇,急忙奔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方才那
只也钻入了清瓷的身体!
“白虎!你做什么?!”他一把捉起白虎的领口,厉声问道。
白虎皱起眉头,有些不耐,“你若还想要清瓷,便给我安静点!那两只是秘兽银虎,
专门潜入梦里盗人魂魄的。暗星的魂魄好容易被我安抚下来,现在只要等它们将暗星带出
来就可以了。你什么也不懂,上次试图强行将暗星拉出来,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清瓷没
有死算你的运气!”
玄武自觉理亏,将他放了开来,却又不甘,沉声道:“倘若它们伤害清瓷的魂魄....
..!”
“清瓷不是瓷器,不是什么人都能伤害到的。我还为我的秘兽担心,怕它们被清瓷伤
害。她若有那么弱,只是个普通女子,你何苦为她神魂颠倒?”
白虎推开他,冷道:“离远一些,别打扰我的法阵。”
他垂下手,手掌翻上,又搭一个式,闭上眼开始凝神唸咒。玄武无奈地看着结界内跳
动的光芒,第一次有无法可施的郁闷。
在白虎与玄武争执的时候,澄砂却在清瓷的梦中醒了过来。
一睁眼,便看见熟悉的破了洞的天,洞里面的无数眼睛灼灼地看着自己,发出喃喃的
声音。她一惊,立即坐起来,双手一撑,却触到一手的柔嫩,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坐在大
片的花海上!
澄砂急忙跳起来,看着这熟悉的场景,上次在这里成兽的回忆顿时袭来,让她瑟缩一
下,急将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你还是来了。”
澄砂回头,立即见到了那个黑衣的女子,但与上次不同,她看上去似乎极疲劳,额上
满是汗水,神色间颇为痛苦。
“你......怎么了?”澄砂急忙想过去扶她,但被她冰冷的眼睛一看,登时本能地缩
了回去。
清瓷深吸一口气,神色间恢复傲然,冷道:“看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对我做了
什么事情。”
“我?我对你做了什么?”她奇怪,“我什么都没做啊!”
清瓷笑了一声,却不望她,抬手往天边一指,“自己看!你的眼睛一直在窥视我,你
还说不知道?你是被谁保护成这样,简直愚蠢之极!”
澄砂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立即见到了天边那道血红的妖眼!她倒抽一口气,只觉那
眼睛骨碌碌一转,定定地看向自己。那一个瞬间,似乎有什么古怪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她
骇然,有些无措地望着清瓷,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瓷微微颤抖著,轻道:“出去......给我离开......停止诱惑我的声音!”她神色
痛苦之极,似乎在忍受什么难以忍受的事物,脸色惨白。
澄砂急道:“我什么都没说!真的!”
话音刚落,却听天空里发出一种凄厉的叫喊声,洞里的眼睛剧烈颤动起来,似是要破
洞而出的样子!
清瓷厉声道:“我说了,出去!什么欲望天生人人皆醒!拿去诱惑你的信徒!这一套
对我没用!”她额间忽有黑光闪烁,刹那间布满了纠结扭曲的花纹!“是,我是有想要的
东西!我要时光倒转,我要我的落伽城!你能给我么?!既然不能,你就给我离开!不要
让我发怒!”
说到后来,她已是勃然大怒,额上的心魔印如同用新墨画上去的一般,分外可怖。
澄砂又是惊慌又是莫名其妙,见她如此痛苦,她不由伸手想去扶她,说些安抚的话。
手一伸,却听自己的心底响起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那声音问她:“你有想要的东西么?
”
她大吃一惊,口里却不由自主地答道:“当然有......但,你是谁......?”
“我是你......你是我。孩子,只要你想,这天下我都可以得到。虚伪的诸神时代已
经过去了,欲望不是可耻的......让我们开创一个新的神话,我们做神!”
澄砂只觉如痴如醉,喃喃道:“我......我做神?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你要什么?”
你要什么?你要什么?
澄砂只觉满心感慨,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小到找更高薪的工作,大到一辈子做富
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