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哀王孙〉：“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杜甫没有说异种比
较好，也没有说比较不好。
这种问题一般要分几个层次来看。第一层是史实上，唐人在不在意种族，怎么
个在意法，还是更在意阶级、制度、文化道统之类的问题。
第二层是后世的汉族政权与士大夫，怎么看的，怎么个在意法，怎么个归因。
以常理来说，人都会倾向把好的那些地方归因是汉化的结果，把坏处归因是不够汉
化的结果，然后做粗糙至详细的论证，从最粗糙极端的种族主义认定法，到细致的
社会文化结构分析，总能讲出一套。
第三层就是现代你我他想要怎么看、想要怎么讲。总有一些人，扎了一个大汉
族主义、大中华霸权的草人在那边想打，以为人家是血缘论的种族主义者，然后要
论证说唐朝和某朝某某朝都不是纯种汉人，论证纯种汉人根本不存在，等等等等，
以为这样能恶心到人，似乎这样把汉族贬为杂种，打破什么皇汉神话是很光彩的事
。在我看来这实在很无聊。本来汉族就很可以不由血缘来认定，你是在打什么？如
果说，只是实事求是地想把实况搞清楚，去除宋明以后士大夫好恶所给我们留下的
遮蔽，那还是很有意义的工作；可是大多数这样的月经文，无论怎么装扮成客观事
实的探讨，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其反中反华又反不到点的臭味。你倒不如直说你想
干嘛。
种族之分是当然存在的，但这世界上向来有许多比它更重要的事，其中排第一
位的就是权力，然后是制度、土地、钱财等等。当人觉得把种族问题搅和进来讲，
对他有利的时候，他就会这样讲，像现在这些操弄族群问题的大小政客与网络嘴炮
。反之，当人觉得种族问题不利于他的争权夺利求官求财的时候，人就会倾向淡化
处理、区别看待，唐朝人大抵就是这样的吧。老大都是异种，他们又干得还不错，
至少比北朝那些小屁孩政权好多了，也汉化了，你还嚷嚷种族问题，作死吗？
反倒是现在，你一直想要从种族或者各方面的事情，来贬低汉文化的影响力与
重要性，这背后的用心大概也就是想建立一个印象：“即使不多读中国旧书，不多
去了解中国传统，也是ＯＫ的，没什么”、“被汉人所埋没的历史与观点更有价值
”。但既然已经被埋没了，那就没多少东西是人人都可以接触到的必读之书了，然
后你也就可以随便地抓一些近人研究或出土资料就大放厥词，反正死无对证，传统
观点也从一开始就已没有资格与你对话。这一种论调在现在的台湾似乎是很有市场
的，但这是一种善柔、便辟、便佞的媚俗的取向。
真正学习历史，是要从历史中寻找各种能挑战、反驳、推翻你的观点与期望的
事实与情实，去校订你的认知，渐渐得到一些比较中肯而能去除蔽障的认识。但黑
暗面的诱惑就是让你打着这样的旗号，行着强化各种成见与偏见之实。对种族问题
的看法，在此也就是一面照妖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