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 人物志-李莲英 第三章(4)

楼主: Darring (血染天使翼)   2014-10-05 03:43:56
  从开年以来,慈禧的精神一直不好,过分劳累和忧急,加上饮食失调,伤了脾胃,以
至夜不成寐,并有盗汗,但她仍不能不强打精神,力疾从公,因为与俄国是战还是和,对
崇厚是杀还是赦,朝廷上下,国内国外闹得沸沸扬扬,事情太棘手了。
  还是在同治十年的时候,新疆内乱,俄国乘机由西伯利亚派兵占领伊犁。总理衙门照
会俄国,质问侵入的理由?俄国政府回答得很漂亮,说是代为收复并管理伊犁,只要中国
政府的号令,一旦能行于伊犁,自然退还。
  到了光绪四年,天山南北路都已平安,总理衙门当然要索回伊犁。俄国政府这时却无
端的提出两个条件:一是中国政府要能够保护将来国境的安全;二是必须偿还俄国历年耗
于伊犁的政费。这一来,就得办交涉。首席谈判代表的吏部侍郎崇厚。
  崇厚一到彼得堡,便与俄国的“外交部尚书”格尔斯谈判。在崇厚看来,只要能要回
伊犁,朝廷的体面便可以保住,其他的问题吃亏无所谓。谈判相当“顺利”,不到半年功
夫,俄国就答应归还伊犁,不到十八条条约,除了第一条“俄愿将伊犁交还中国”以及第
十八条规定换约程序以外,其他十六条都是中国要履行的义务,包括赔偿兵费五百万卢布
,剖让伊犁以西及以南土地一千数百里,俄商货物往来天山南北路无须付税,以及俄商可
自嘉峪关通商西安、汉中、汉口等地。要命的是崇厚还以“全权大臣便宜行事”的资格,
已经在黑海附近的利伐第亚,跟俄国外交部签了约。
  这个丧权辱国的条约一传到朝廷,舆论哗然,以李鸿章、左宗棠为代表的文武大臣坚
决反对此项条约,主张与俄开战,以张之洞为首的清流人物,更是主张不杀崇厚这样的卖
国贼不足以平民愤,而崇厚是军机处沈桂芬等举荐的。他们害怕受株连而极力为崇厚开脱
,还有俄国等公使竟也出面干涉惩处崇厚的事宜。有关边防事宜的辩论、交涉、周旋、议
奏、覆奏奏折一叠一叠又是一遍又一遍地送到朝堂,送到慈禧手中,光是看一遍就是很沉
重的负担,况且要她一锤定音。她常常陷入痛苦的沉思之中。
  要是与俄国开战,势必要杀崇厚这个宗室大臣,杀崇厚军机处是极力反对的,不杀则
师出无名,不足以激励士气,这内部的事毕竟好说,其实真要打起仗来,则要人要钱要物
,而今国力不振,到哪里去筹措这些东西!若与俄国忍辱求和,那大清帝国的面子,我慈
禧太后的面子又往哪里搁?大量的焦虑、顾虑、疑虑终于使她的病竟显得重了。那时临朝
只见她脸色腊黄,又干又瘦,一双眼中显露出无限的疲惫,不住用手绢捂著嘴干咳。已不
是珠翠脂粉所能掩饰的。
  她自己亦不讳言,等跪安已毕,首先就说:“我身子很不好!怕有一场大病。”
  “近来天时不正,请圣母皇太后多加颐养。”恭王这句空泛之极,自觉毫无意味,但
不这么说又怎么说?踌躇了一下,加下一句:“臣等奉职无状,上劳圣虑,真正无地自容
。”
  “也不能怪你们。”
  慈禧太后说了这一句,咳嗽不止,脸都涨红了。殿上不准有太监、宫女伺候,恭王等
人又无能为力,只能瞪着眼着急,于是只好慈安太后来照料,替她捶背,又拿茶碗送到她
唇边,乱了好一阵,才能安静下来。
  “唉!”慈禧太后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你们筹议边防的折子,我都看了。曾纪
泽由英国到俄国,得要些日子,到了之后能不能马上开议?开了议,会不会有结果?都难
说得很。夜长梦多,实在教人不放心。”
  “眼前总还不要紧。”恭王答说,“俄国就是有心挑衅,它那里调兵遣将,也得有些
日子。臣已叫总理衙门,多订各地方的新闻纸,如果俄国有什么动静,新闻纸上一定有消
息。目下还看不出什么。”
  “它要调兵遣将,自然是在暗中行事。就算它没有动静。我们也不能不防。”
  “是!臣等仰体圣意,自然要作备战求和的布置。”恭王又说,“连年西征,海防经
费,未免不足。能够不决裂最好,不然……”
  “不然怎么样?”慈禧太后毫不放松地追问,“不然,就看着俄国兵打过来?”
  这是碰了个钉子,但恭王不能因此就不说话,“那自然没有这个道理。臣是说,能够
求全,暂时不妨委屈。真的要开仗,”他很吃力地说,“也只有合力周旋。”
  慈禧太后想了一下问道:“李鸿章怎么说?北洋海口,他有没有守得住的把握?”
  “北洋海口,关乎京师安危,李鸿章当然要出死力把守。他筹防已有多年,战舰炮台
,大致有个规模。臣前天接到李鸿章来信,预备在烟台、大连湾布防。奉天营口,也是北
洋的范围,自然也要责成李鸿章统筹兼顾。不过,水师究嫌不足,只有着力整顿步兵,刘
铭传是淮军宿将,要不要调到天津来,等李鸿章奏明了,臣等再请旨办理。”
  “北洋有李鸿章,西路有左宗棠大致可以放心。”慈禧太后说,“我不放心的是东三
省,听说俄国人在海参崴地方,很费了些经营,那一带要不要添兵添将,能有什么得力的
人派过去,你们覆奏的折子上怎么不提?”
  “用人大政,臣等未敢擅拟,原打算面奏取旨办理。”
  恭王这几句话,答得很得体,“未敢擅拟”的说法,倒也不是故作恭顺,取悦太后,
确是有不便事先形诸笔墨的窒碍,因为布置边防的用人,关系军情,宜乎缜密。同时有些
宿将,解甲归田以后,大起园林,广置姬妾,正在享福,能不能再用,肯不肯复出,都成
疑问,所以也不便贸然建议覆召。
  这些情形由恭王回奏明白,慈禧太后的肝火便平服了,于是根据覆奏的八条,一项一
项细细核议。议到吃午饭的时候到了,还只议了一半,只好暂时休会用膳。本来是两宫太
后在养心殿用膳,其他大臣连同军机以下另有去处,慈禧太后为表示对臣属用心议事的体
恤,便吩咐撤御膳以赏恭王和军机大臣,且传谕令其就在养心殿的梅坞食用。
  吃罢午饭后继续开会议论,此时慈禧太后的神情由于时间太长越发显得劳顿疲倦,无
奈这是少有的大事,当然不能半途而废,强打精神议完,却还不能回寝宫休息,得要等著
看军机处送上承旨所拟的上谕。
  于是,军机章京全体动手,分头拟旨,一道明发、十几道廷寄。诸事已毕两宫太后才
回宫去。
  慈禧太后也知道自己的病不轻,然而要她放手不问国事,却怎么样也不肯松这个口。
而臣下则又必须“讳疾”,一方面是怕引起她的猜疑,对她本人而讳;一方面因为慈禧太
后是宫际上的皇帝,为安定人心,须对天下而讳。这样就不便公然奏请免除她临朝听政的
“差事”,只望她自己能够节劳。
  李莲英看见主子如此模样,却是真心疼起来,他寻找一切机会劝说太后减轻政务,颐
养身体。
  这一天,慈禧实在无力翻阅内阁的奏折,便由李莲英坐在她身边的小凳子上,念给她
听。
  李莲英念道:“惟边防刻即举办,需饷甚急,拟著户部先于提存四成洋税项下,酌拨
巨款,以应急需;一面是按年指拨各省有着的项,俾无缺误。其西征专饷,津防水陆各军
,北洋海防经费,及淮军专饷,拟著户部分饬各省关,按年全数解足。东三省练饷、协饷
,各省关未能解足者,亦著勒限解清。”
  “要钱的时候,都是十万火急,等到要他们出力的时候,又讲困难重重。”慈禧听到
这里插了句。
  李莲英见慈禧不往下再说什么了,知道这是让他继续念下去。
  “此次开办东亡两路边防,需费浩繁,现在部库支绌,必须先时措置,以备不虞。著
户部通盘筹划,先将各省丁、漕、盐关、实力整顿,并将厘金、洋药税等项,责成督抚,
力除中饱,毋任有滥支侵蚀情弊,俾资应用……”
  只见慈禧咳嗽不止,一口气憋得她脸由红变白,青筋都露出来。李莲英急忙停止念奏
折,上前推拿按摩了几下,总算让慈禧透过气来。他又站起身来,从条案上的银盒子里取
出一包由太医特地给配制,平肝清火的丸药,打开来放在托盘里,送到慈禧太后面前。
  不知是药的功效,还是由于李莲英的孝心,慈禧太后觉得比刚才舒服得多了。
  李莲英见慈禧平静下来,便忧容满面地说道:
  “奴才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奇怪吧!”慈禧太后以嗔怪的口吻说道:“几时不让你说话来着?”
  “那,奴才就说了。现在国家大事,全靠主子一人操心,谁也没法子替主子分劳分忧
,越是这样,主子越发要保重圣体。如今主子圣体欠安,别人不知道,奴才知道主子的病
是怎么来的。依奴才之见,打明儿起,主子好好的歇著成不成?这么冷的天,天不亮上养
心殿,好人也得受病,何况圣躬不安?”说到最后,竟是哽咽起来。
  慈禧太后见李莲英居然泪流满面,激动得不得了,又难过,又高兴,又惊异,小李子
竟是这样子忠心耿耿,实在难得,虽眼下少了那个安得海,有如此忠心的李莲英也是莫大
安慰。她点点头说:“你有这点孝心,不枉我看重你。我又何尝不想歇著?但你说‘那边
是能拿大主意的人吗?’”慈禧指的“那边”,是慈安太后。说慈安太后难于独当一面,
不能拿定大主意,倒也没冤枉她。慈安太后生性淑静,对朝中政事咸丰帝在世时,她总不
大关心,咸丰死后,她又多是听从慈禧太后的。李莲英知道慈禧说的“那边”是指慈安太
后。尽管咸丰皇帝临死前,为了不使权力偏斜于一、二人之手,造成大权独揽的局面,曾
赐给皇太后钮祜禄氏(即慈安太后)一方“御赏”印,赐给懿贵妃那拉氏一方“同道堂”
印。皇帝的谕旨,起首处盖“御赏”印,即印起;结尾处盖“同道堂”易,即印讫,只有
盖上了这两方印,才说明所发谕旨得到了皇帝的批准,否则便是无效。按说两宫皇太后权
力相等,但谁想这慈安太后平日里只是呆在宫中,吟经诵佛,对朝事并不感兴趣。虽与慈
禧太后同担垂帘听政,但是对于国家政事只不过点头画诺而已。加之她秉性坦白,素无城
府,遇事退让居多,很少争执,使得朝政大权渐落慈禧太后一人手中。慈禧太后大权在握
,凡事独断专行,因此日增骄横,但由于慈安太后尚在,为礼法所拘束,事事不能随心所
欲不说,还得事事征询慈安的意见才作决断,常有受制肘之虑,尤其看到慈安那种“站着
说话不腰疼”的神情就气恼,顾是生下晾一晾慈安太后的念头。
  第二天一早,慈安太后就等著和慈禧太后一起上朝听政。谁知慈禧太后没来,却来了
个太监,只见他上前跪奏道:“奴才问太后安。昨夜里慈禧太后偶感风寒,今日不能上朝
,让奴才来说一声。”
  慈安太后一听可急了,自己从没独自上过朝。虽说平日里两宫垂帘,但拿主意的是慈
禧太后,自己一点经验都没有呀。于是急忙问到底要紧不要紧。
  “奴才也不知晓。”
  无可奈何,慈安太后只得前往长春宫,进屋一看,慈禧太后还躺在床上,急忙问:
  “妹妹身体要紧不?怎的昨日里还好好的,今儿就病的这么重,太医来过没?”
  “昨夜里偶感风寒,刚才已让太医看过了。今日姐姐就一人上朝去吧。”其实她哪里
有病,只是想看看慈安太后的笑话而已。
  慈安太后听了真有些手足无措之感,只见她迟疑着问:“我怕我一人不成吧?”
  “没什么不成的!这么多年下来了,难道说还有什么看不清楚,听不明白的?再说总
不能我们俩人都不去上朝吧!”慈禧太后看了慈安那副着急的样子,暗暗窃喜地说。
  天清气朗,阳光明媚。养心殿内金光耀眼。大殿正中高悬著先祖雍正帝御书的“中正
仁和”匾额,使殿堂显得十分庄严、肃穆。年仅九岁的小皇帝怀着童稚的好奇心端坐在宽
大的红木龙椅上,其后设八扇精致的黄色纱屏。纱屏后设御案。透过那薄薄的纱屏,可以
清晰地看见左边坐着神态略带紧张之色的慈安太后,右边却空着,那是慈禧太后的位子。
  本该说慈安太后整日上朝听政,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但今天没有了慈禧太后,她的心
情却格外的紧张,心仿佛都要跳出嗓子眼来了。一见恭王站在御案下首,早朝还没有开始
,慈安太后便率直说道:“慈禧太后身子欠安,只好我一个人来料理。六爷,我可有点儿
摸不清头绪,该当怎么办,错了什么,漏了什么,你们可要早说。”
  “是!”恭王答道,“办事原来常规,臣等不敢欺罔。”接着便将一叠要议的奏折,
捧上御案。招权纳贿,庇恶营私,情节甚多。原来是交由已调两江的两广总督刘坤一跟广
东巡抚裕宽查办,此刻要议的,便是刘坤一跟裕宽的覆奏。
  由于被参的情节,有实有不实,督抚查办的结果,有同有不同,加上案外生案,牵涉
到一个曾经做过知县的广州府绅士,因而慈安太后茫然无主,将一叠奏折翻来翻去,找不
到恭王所说的邓承修的原奏。
  “不行!六爷,你来看看,是哪一件?”
  于是恭王只好走近御案,将原件找了出来,上面有慈禧太后的御笔,是“查办”二字

  “对了,查办!怎么说啊?”
  恭王有啼笑皆非之感,讲了半天,慈安太后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从头来问“怎
么说”,只得再不厌其烦地讲一遍。
  这算是件小事,小事这么耽误工夫,大事如何料理?恭王便笼统答一句:“邓承修参
的也不全是没影儿的事,冯端本确有点儿不对,臣请旨交部议处。”
  “好吧,交部议处。”
  在慈禧太后片言可决的事,到了慈安太后那里,凭空耗费了好些工夫。恭王一看这情
形,觉得不必这样费事,便另换了一种办法,每一案说明简单案由,然后再提办法,或者
“交部议处”,或者“下该部知道,”或者“依议”,或者“准奏”。果然,这下便快得
多了,二十几件奏折,不到一个时辰,便都已打发。
  总算熬到退了朝,慈安太后如释重负,回到钟粹宫不住长长地舒气。有这一番经验,
她才衷心地服了慈禧太后,暗暗自语:“看人挑担不吃力,真亏她!”
  稍事休息,慈安太后就到长春宫探视慈禧的病情,她一五一十地向慈禧讲述了当日上
朝的窘态,一来是想为慈禧解闷,第二层意思是若慈禧身体好转,明日还是两人一同上朝
。听完慈安的讲述,慈禧与慈安姐妹俩都着实笑了一通,慈禧太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
你慈安体味一下处事决断的艰辛,免得“看人家吃豆腐,你说牙齿快。”但眼下她不想与
慈安太后闹得太僵,其实她也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出出她的洋相,自己见好要收,本
来她就没有什么病,第二天她又与慈安一同上朝了。之后慈安太后单独上朝的窘相,宫中
的许多宫女、太监暗地里都在当笑话谈,作为慈禧太后的红人--李莲英能不知道吗!这
次自己的主子是真病了,而病的真的相当严重,他是真担心主子有什么闪失,自己就失去
了靠山。如今听自己的主子身患重病,还担心慈安太后不能决断而误了军国大事,李莲英
是又心疼又着急,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想而眼下念奏折给主子听,不也是处理政事吗,
便随口说道:
  “要拿主意,这么安安稳稳歇著,还不是照拿?”
  “这话倒也是。”慈禧一听,倒觉得有些道理。
  “本来就是嘛!”李莲英接着便又劝说:“现今边防正在部署,主子又派曾纪泽赴俄
,对俄交涉在停顿之中,眼前并无大事,正好养安。”
  慈禧太后笑了,“照你这么说,我这个病倒生得是时候了。”她又感叹道:“真是,
害病都得挑挑时候!”
  “这才是神灵庇护。国家大事,千斤重担,都在主子一人身上。”李莲英又说:“这
一两个月,曾纪泽到了俄国京城,开议那时要请训,主子早就万安了,有精神对付老毛子
了。”
  这句话说得慈禧不断点头。
  慈禧太后人虽然歇著,但奏折还是照看诸事还得请她训示,所以危艰的国事仍让她焦
急万分。再加上在这期间恭亲王的夫人去世,妯娌之情,虽然并不深厚,但是将人比己,
深怕自己也一病不起。就由于这些忧伤排解不掉,于是略见好转的病,突然反复,竟不能
下床了。
  御医李德立请脉,开出来的脉案是:“气血两亏,心脾未复,营分不调,腰腿时热,
早晚痰带血丝,食少气短。”近支亲贵在内奏事处看了御医的方子,无不忧心忡忡,当天
都派自己的福晋进宫视疾。
  “养病,养病,总要静养!”慈禧太后对坐在病榻前面的慈安太后说:“这个乱糟糟
的局面,教我怎么静得下心来?”
  慈安太后拙于言辞,心里着急,但却不知如何劝慰,站在一旁的李莲英连忙接过话题
,朝着慈安太后说道:“奴才启禀东太后,西太后如今圣体如此病重,不宜久拖,总得想
个办法才好。”
  “依你之见呢?”慈安太后顺势问道。
  “恕奴才斗胆直言,我看御医李德立不行,每次开的脉单,不是‘气血两亏’,就是
‘细心静养’连个病症都说不上来,久拖怕是要误事的。不如朝廷下一道密旨,建议各省
博访名医荐来京。”
  慈安太后起先怕这样风声太大,引起外间猜疑,影响局势,此刻已别无良策,实在顾
不了许多了。慈安太后征得慈禧的同意,便发了一道五百里加紧的廷寄,密谕各省督抚:
  “谕军机大臣等:现在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圣躬欠安,已逾数月。叠经太医
院,进方调理,尚未大安。外省讲求岐黄,脉理精细者,谅不乏人,著该府君督抚等,详
细延访,如有戴知其人医理可靠者,无论官绅士民,即派员伴送来京,由内务大臣,率同
太医院堂官详加察看,奏明请旨。其江苏等省咨送乏人,即乘坐轮船来京,以期迅速。”
  征医的密旨一下,自然是近在京畿的李鸿章,首先奉诏,他立刻保荐前任山东济东道
薛福辰;接着是西巡抚曾国荃,保荐了现任山西阳曲县知县汪守正;江苏巡抚吴元炳,保
荐常州名医马文植。等湖广总督李瀚章、湖北巡抚彭祖贤的覆奏一到,保荐的也是薛福辰

  于是,朝廷降旨立召地方督抚保荐的医生到京。薛福辰第一个在六月二十三到京。因
为谕旨中有“由内务府大臣、率同太医院堂官详加察看”的话,所以伴送人员直接将薛福
辰领到内务府,由总管内务府大臣,慈禧太后的同族的恩承接待。
  御医李德立见朝廷请薛福辰来给慈禧看病,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谕旨中虽有“率同太
医院堂官详加察看”一句,但明摆着这是不信任,或者看不上朝堂御医的意思,面子上终
究过不去,但架子又放不下。一见薛福辰进内务府,他假然以考官的身份,“请教”医道
。经过一番盘诘,不得不知难而退,因为他懂的,薛福辰都懂;而薛福辰懂的,他就不完
全懂了。
  恩承虽不懂医,眉高眼低是看得出来的。被问的人从容陈词,反是发问的人语气迟疑
,仿佛该问不该问都没有把握似的,则此两人的腹笥深浅,不问可知。
  “高明之至。”恩承拱拱手打断了他们的话,转脸又问李德立,“你看,是不是今天
就请脉?”
  “无须亟亟。”李德立说,“西圣(指慈禧太后)的病情,总要先跟薛观察说一说明
白。”
  于是,李德立与薛福辰又在内务府谈慈禧太后的病情。不知是李德立有意“藏私”,
还是功夫不到,他只能说出症状,却说不出病名。薛福辰颇为困惑,便直截了当地要求阅
读慈禧太后得疾至今的全部脉案。
  “脉案在内奏事处。明儿请脉,你当面跟上头要好了。”李德立不冷不热地答道。
  薛福辰进京之前也打听过太医请脉的规矩,脉案照例是要用黄纸誊清呈阅,太医院存
有底稿,现在御医李德立不肯公开而以“内奏事处”推托,显然是故意出难题。薛福辰心
想,御医这种不合作的态度,与他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他只问明了第二天进宫的时刻,
仍由伴送他进京的人员陪着,回到西河沿客栈休息。
  奉李鸿章之命,伴随薛医师进京的人姓胡,是个候补知县,他为人善于交际,人头很
熟悉,李鸿章想借保荐医师的机会,表示自己对朝廷的忠诚,所以对此事十分重视,便特
地派他照料,临门时还当面嘱咐:“内廷的差使不好当。此去小钱不要省,内务府跟太医
院的人要好好敷衍,宫里的太监更不能得罪。看病是薛观察的事,招呼应酬是你的事。有
什么为难之处,可以跟王大人求教。”所以一回客栈,便打听晤谈的经过。
  “哼!”薛福辰冷笑,“真正可气!他们当我来抢他们的饭碗,处处敌视,岂有此理
!明天看请脉情形怎么说,我也拿不准。如果他们从中捣鬼,事情会更麻烦,我想请您回
去禀告中堂,这差使我干不了。”薛福辰有些泄气了。
  “抚公,抚公!”胡知县急忙相劝,“你老千万忍耐,我去设法疏通。这是天字第一
号的病号,抚公究心此道二十年,有这样一个尽展平生所学的机会,岂可轻易错过?”
  这句话倒是打动了薛福辰的心,自己从医机十年,如今能够给天字第一号人物看病,
这不是对自己医道的最高肯定吗?医生重名,这名不是能张扬天下吗,他默然不语,意思
是首肯了。胡知县这边安抚住了他,那边自己还得有一番奔走。他找著内务府的朋友,送
过去三个红封袋,内有银票,一个大的一千两,别外两个小的都是二百两。小的送内务府
在内廷照料的人和宫里的太监、苏拉,大的一个就是孝敬长春宫总管李莲英。
  第二天一早,渡知县陪着薛福辰到宫门口,已有人在迎接。将薛福辰带入内务府朝房
,只见李德立之外,还有两个四、五品服色的官员在彼此请教,才知道也是太医,一个是
庄守和,一个是李德昌。
  接着,恩承也到了,步履匆促地说:“走吧!上头叫起了。”
  于是恩承领头带路,薛福辰是三品道员,无须客气,紧跟在后头,依次是李德立等人
,沿着西二长街墙根阴凉之处,直往长春宫走去。
  薛福辰是第一次进入深宫,也是第一次谒见太后,自不免战战兢兢,而且六月二十几
的天气,虽说是早晨八点钟,热气也很厉害了,一件实地纱的袍子,汗已湿透。如此心粗
气浮,如何能静心诊脉?薛福辰想想兹事体大闹得不好,病号看不好不说,说不定自己脑
袋要搬家的。便顾不得冒昧,抢上两步向恩承说道:“恩大人,可否稍微歇一歇,容我定
下心来再请脉?”
  “这……”恩承迟疑着答道,“这可不能从命了,上头在等著。”
  薛福辰无奈,只好自己尽力调匀呼吸,跟着进了长春宫。
  “这位就是薛老爷吗?”有个太监迎了上来,指著薛福辰向恩承问。
  等恩承证实无误,那太监便将薛福辰请进正殿侧面的一个小房间,恩承也跟着在一起
。还没等他的屁股落座,只见竹帘一掀,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太监,昂首阔步,恩承一见
,已是含笑相迎。薛福辰当然猜得到,这大概就是慈禧太后面前的红人李莲英。
  “恩大人好!”李莲英招呼著,作出要请安的样子。
  “莲英!”因为恩承是慈禧太后的同族,身价自然不同于一般王公大臣,他可以直呼
李莲英的名字,以示彼此的亲昵。李莲英何等精明,对于慈禧太后的同族岂敢怠慢,每次
见面十分客气,这次他又要向恩承行礼,恩承急忙扶住,趁势握着他的手问:“今儿个怎
么样?”
  “今儿精神还不错,听说李中堂荐的人到了,问了好几遍了。”接着,便又问:“这
位就是薛老爷吧?”
  “是的。”薛福辰答应着,“我是薛福辰。”
  “薛老爷,你请过来,我有两句话跟你请教。”
  将薛福辰拉到一边,他悄悄关照:说话要小心,如有所见,须识忌讳。又说是李鸿章
李大人荐来的人,他会格外照应,叫薛福辰不必害怕。
  薛福辰人虽耿直,对于京里的情形,大致了解,知道这不止是一千两红包的力量,必
是李鸿章另外走了路子,他才会说这样体已话。既然李莲英有此有力的话语,心里便有了
底,无须顾虑李德立从中捣鬼,心情也宽松得多了。
  经过这一阵盘桓,等于作了一番好好的休息,薛福辰的心已定了下来,随着恩承进见
慈禧太后,行过了礼,跪着等候问话。
  “你的医道,是跟人学的,还是自己看书,看会的?”慈禧太后的声音很低。
  “臣也曾请教过好些名医。不过,”薛福辰答道,“还是自己体会得来的多。”
  “医家也有好些个派别,你学的是哪一派啊?”
  “臣最初佩服黄元御,这个人是山东人,他因为误于庸医,坏了一只眼睛,发愤学医
,自视甚高,确有真知灼见。他为人看病,主张扶阳抑阴,培补元气。”
  “喔,”慈禧太后接着问道,“你看过妇科没有?”
  “看过很多。”薛福辰答道,“臣在京,在湖北,在山东,任职期眼,亲友家内眷有
病,都请臣看。”
  “这么说,你的经验多。”慈禧太后欣然说道,“你替我仔细看看脉。该怎么治就怎
么治,用不着忌讳。”
  “是!”
  慈禧太后似乎还要问什么,让李莲英拦住了,“请主子歇歇,多说话劳神。”他屈一
膝,将双手往上平举,虚虚作个捧物的姿态,嘴中说道:“让薛福辰请脉吧!”
  于是慈禧太后将右手一抬,李莲英双手托著,将她的手捧在茶几上,下端垫一只黄缎
小枕,手腕上方又覆蓋一方黄绸,准备停当,就向薛福辰努嘴示意。
  薛福辰磕一个头起身,低头疾行数步,跪着替慈禧太后按脉,按了右手按左手,按罢
脉他又磕头说道:“臣斗胆!瞻视玉色。”
  慈禧太后没有听懂,问李莲英:“他说什么?”
  李莲英也没有听懂,他过他会猜,“薛福辰想瞧瞧太后的气色!”他说。
  “喔,可以!”慈禧太后又说,“把那边窗帘打开。”
  薛福辰听这一说,便又磕一个头,等站起身来,东面的窗帘已经掀起,慈禧太后的脸
色,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于是薛福辰抬头望去,但见慈禧太后面色萎黄,眼圈发青,她生来就是一张长隆脸,
此时由于消瘦之故,颧骨显得更高,加上她那一双炯炯双目,特别威严。薛福辰不由得就
将头低了下去,不敢逼视。
  “你看我,到底是什么病啊?”
  “望、闻、问、切”四字,薛福辰已有了三个字,虽然听闻不真,但只凭自己三只指
头,一双眼睛,便已十得八九,慈禧太后是经过一次严重的血崩,而下药未能对症,虚弱
到了极点。心中暗想,幸亏遇到自己,及今而治,还有挽回,否则仍旧由那些太医“头痛
医头,脚痛医脚”,诊察既不能深究病根,下药又没有一定宗旨,就非成不治之症不可了

  妇女血崩有各种原因。令薛福辰迷惑不解的是,从慈禧太后病状看,很像妇女小产后
造成的血崩,但慈禧年轻守寡,身居深宫,又是当今太后,哪会有这种事?他想起第一天
与御医交谈时,李德立始终未提“崩漏”二字,其中必有忌讳,他又连想到进寝宫请脉前
李莲英的警告,便越发不敢说真话。其实慈禧太后血崩也有李莲英的一份“功劳”。慈禧
太后有个爱听京戏的嗜好。平日政事闲暇,或逢年过节,她都要听听京戏的。为满足慈禧
太后的嗜好,太监们不少会一两个角色,李莲英也能喊两嗓子。不过太监由于去“势”少
根,那嗓子男不男、女不女,走起路来文不文、武不武,别说比专业戏班子逊色,就是与
一般业余的演员相比,也有其不足之处,难于引起慈禧太后的兴趣。李莲英走红之后,便
着人在京城到处打听,把那著名的京剧角招来给慈禧演出,还搭了专门的戏台,这一下慈
禧果然高兴。每次演出结束,慈禧都对演员有赏赐,主角名角慈禧往往恩加一等,要他们
当面领赏。一次,一位名叫邹衡的青年演员,不仅戏文唱得令人叫绝,而且人生得朱唇白
面,英俊潇洒,有如潘安再世。慈禧太后见了,不禁神魂颠倒,春潮涌动。此时的慈禧虽
说已四十多岁,但由于保养有方,不但面目不老,还是丰颜盛鬈。和二十来岁的少妇一样
。人都有七情六欲,慈禧也不例外。她一见邹衡便春心躁动,于是降谕旨,将这次唱戏的
班子留在宫中,说是闲暇之时,她听戏时,以好随时召唤,留下戏班之后,便不时让这位
邹衡单独前去给她“唱戏”。时日一久,宫中有些风言风语,慈禧才打发李莲英辞掉这个
戏班。不过这个邹衡出宫第二天就神秘“失踪”了。读者可以想见,这个邹衡单独给慈禧
能唱些什么戏,也可以想见如今慈禧为什么会落下“血崩”的病症。这些故事新来宫中的
薛福辰是不知情的,也绝对没人说与他听。但他知道忌讳,绝对不往妇科小产血崩那旁面
去解释慈禧的病因。见慈禧问起,他回答道:“皇太后的病在肝脾。肝热,胆亦热,所以
夜不安眠,脾不运行则胃逆,所以胃口不开。”
  “你说得倒也有点儿道理。”慈禧太后问道:“该怎么治呢?”
  “以降逆和中为主。”薛福辰怕慈禧太后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改了一种说法,“
总要健脾止呕,能让皇太后开胃才好。”
  “说得不错,”慈禧太后深为嘉许:“吃什么,吐什么,可真受不了,你下去开方子
吧!”
  于是李德立等人,接着请脉,薛福辰便被引到内务府朝房去写脉案、开方子。他凝神
静思,用了半夏、干姜、川椒、龙眼、益智五味叶、以竹叶为引。写完由笔帖式用黄纸誊
清,立刻装入黄匣,进呈御览。
  隔了有半个时辰,只见恩承携著黄匣走了来,一见面就问:“薛老爷,你这个方子,
跟你跟上头回奏的话,不相符啊!”
  “喔!”薛福辰有些紧张,“请恩大人明示,如何不符?”
  “你说皇太后肝热,胆也热,怎么用的热药?川椒、干姜,多热的药!”
  原来如此!薛福辰放心了。从容答道:“姜的效用至广,可以调和诸药,古方中宣通
补剂,几乎都用姜,跟半夏合用,是止呕首要之剂,川椒能通三焦,引正气,导热下行。
而且有竹叶作引子,更不要紧。”
  尽管他说得头头是道,恩承只是摇头,“薛老爷!”他放低了声音说,“你初次在内
廷当差,只怕还不懂这里的规矩,药好药坏是另一回事,不能明着落褒贬。这个方子有人
说太热,你愣说不要紧,服下去出了别的毛病,谁担得起责任?”
  薛福辰明白了,是李德立他们在捣鬼。因而平静地问道:“那么,请恩大人明示,该
怎么办啊?”
  “上头交代,跟三位太医合定一张方子,回头你们好好斟酌吧!李德立他们,也快下
来了。”
  等李德立退下来时,李莲英很关心处方的事,也一道跟了出来。李德立一见薛福辰又
是一副神态,连声称赞“高明”。这也许是真的觉得他高明,也许是因为慈禧太后对他嘉
许之故,薛福辰无从明了,只能谦虚一番。
  谈到方子,李德立说道:“上头交代,姜椒必不可用。不知道薛先生有何卓见?”
  “自以培补元气为主。当务之急,则在健脾。”薛福辰说,“今日初诊,我亦不敢执
持成见。”
  李德立不置可否,转向庄守和、李德昌:“健脾之说,两公看,怎么样?”
  庄守和比较诚恳点头称是,李德昌资格还浅,不敢有所议论。于是健脾的宗旨算是定
下来了。
  “既然如此,以‘四君子汤’加半夏,如何?”
  李德立这几个月为慈禧太后下药,一直以四君子汤为主。薛福辰懂得他的用意,一则
是要表示他用药不误,二则是半夏见功,则四君子汤连带可以沾来。好在这是一服很王道
的药,与培补元气的治法,并不相悖,只要略微改一下就行了。
  于是他说,“很好,很好。不过,人参还以暂时不用为宜。”于是开了白术、伏苓、
炙甘草、半夏四味药。
  始终站在一旁的李莲英嘴上不说,心里明白李德立这帮御医,处处在刁难薛福辰,怕
薛福辰医好慈禧,砸了他们的饭碗。他碍于自己不是医生不好明说,但是心中想,几位医
生如此斗法,怕是要误了太后的病。他又感到薛福辰一人势单力薄,又是初次给太后治病
,明摆着占下风,于是心中暗自盘算著帮助薛医师对付李德立等一帮御医的办法。
  定下处方,几位医生接着谈值班的办法。
  “内廷的章程,薛老爷怕还不尽明了。”恩承说道,“圣躬不豫,除非是极轻极轻的
病,不然就要在内宫值宿,随时听传请脉。如今除了三位太医以外,外省举荐到京的还只
有薛老爷一位,如何轮值,请各位自己商量,暂时定个章程。”
  薛福辰心想,就算两个人一班,隔日轮值,用药前后不符,如何得能收功?既已奉召
,自然要殚精竭力,方不负举主的盛意。因而毫不迟疑地答道:“皇太后的病症不轻,为
臣子者,岂敢偷闲?我日夜伺候就是了!”
  “好!薛老爷,真有你的。”恩承翘一翘拇指,然后又问李德立:“三位如何?”
  李德立真是酸味冲脑,脱口答道:“薛先生这样子巴结,我们更不敢偷懒了!自然也
是日夜伺候。”
  “那就这么定了。吃完饭,我派人回去跟薛老爷取行李。”恩承说道。
  从定处方到值班,李莲英愈来愈觉察到御医们人多势众,尽管薛福辰尽职尽责,但毕
竟孤掌难鸣,万一受制于李德立他们,贻误了慈禧太后的病可不得了,他想为今之计是一
定要迅速地给薛福辰增加帮手,以削弱李德立等的力量。于是他将恩承拉到一边,讲了自
己的看法和想法,并建议恩承让恭亲王他们急令山西巡抚曾国荃举荐的医生汪守正来京会
诊。恩承见李莲英如是说,觉得有道理,便告诉了恭王。
  两天后,汪守正到了。来的这位姓汪的医生,祖籍杭州,其人不但医理精通,而且长
袖善舞,特善交际,当年有首十字令,刻画那种能交际,善巴结的人是这样说的:
  “一日红;二日圆融;三日路路通;四日认识古董;五日不怕大亏空;六日围棋麻将
中中;七日园子弟勤供奉;八日衣服整齐言语从容;九日主恩宪德常称颂;十日座上客常
满樽中酒不空。”
  汪守正便是十字俱备,外加医理精通,是山西全省第一能员。如今由曾国荃举荐为慈
禧太后看病,是飞黄腾达,千载一时的机会。他早已盘算过,病看得好,一定升官,看不
好,不如自己知趣辞官,反正回任是绝不可能的诞,所以奉召入京时,尽室而行,行李辎
重,相当可观。
  到了京城崇文门,照例验关征税。旁人听说是山西来的“汪大老爷”,不免讶异,山
西连年大旱,汪守正的官襄何以如此丰富?有人说他办赈发了大财,也有人说他本来是富
家,无足为奇。无论如何,那番鲜衣怒马的气派,洋洋自得的神态,与薛福辰不可同日而
语,却是众目昭彰的事实。
  进了城先到宫门递折请安,接着便是与薛福辰同样待遇,在内务府受李德立的“考校
”,预备第二天进宫请脉。
  退出宫来,回到客栈,汪守正正打点礼物,分头拜客,曾国荃替他写了十几封信,分
托京中大老照应,一时也拜不完,只好先拣要紧的人去拜。此外还有三个要紧人,也是非
拜不可的,一个是李德立,一个是薛福辰,再一个就是李莲英。
  一打听,李、薛二人都在内廷值宿,这天是见不到了。汪守正无奈,只好打听到李德
立的寓所,派人投帖致意。同时送上一只红封袋,外写“冰敬”(即敬献降温费之意),
内装银票二百两。他又着人打听李莲英的住处,以便备重礼亲自造访,没李莲英已派人找
到他,约他到“悦来”酒馆见面。汪守正身揣一千两的银票,践约来到酒馆,见面稍事寒
暄就将银票双手奉上,说:“不成敬意,望李公公笑纳。”李莲英此时的心情只惦记着太
后的病,其实他也不在乎汪守正这点孝敬,他想这次汪守正来京能与薛福辰合作,治好慈
禧太后的病,就有自己拿银子的时的,而且也不只是这千儿八百两的。当然,对汪守正双
手送上来的银票也没有拒绝,只是稍微客气了一番就接过来揣进兜里。他接过银票,道了
声谢,便开门见山地说:“这次请汪先生来京给慈禧太后会诊,一来责任重大,二来也是
先生施展平生所学的大好机会,请不要辜负皇恩。”他边说边拿起酒杯与汪守正碰了一下
,用眼睛盯着汪守正说道,“你是个明白人,其所以宫中请来了薛福辰先生,今又将谕旨
召你来京,是望你能与薛福辰携手合作,共担大任。”汪守正只有连声说“是”的功夫,
但他心里明白,李莲英谈话间只字不提御医李德立等,其中必有缘故。李莲英不说,他也
不问,只是心里琢磨,看来给太后治病,还得先摸清、把准医生间的人际关系。正在汪守
正悉心琢磨李莲英话语的功夫。李莲英又简要地向他交待了宫中的一些忌讳,说完便起身
离席,一拱手说:“我宫中有事缠身,在此不能久坐,失陪失陪,请汪先生多多保重。”
汪守正送走李莲英,自己也自己下榻的客栈。
  等汪守正回到客栈,御医李德立家就送来四样菜,然后李德立来拜。相见又是一阵寒
暄,彼此都表现得很亲热。汪守正特意致歉,说是由于李御医在内廷值宿,所以不曾亲自
拜访,十分失礼。
  “不敢,不敢!”李德立拱手答道:“内廷值宿,亦有放回家的日子,今天正好轮著
兄弟歇歇。幸会之至。”
  “真是幸会!三十年来,久仰‘李太医’的大名,识莿之愿,一旦得偿,真正快慰平
生,无论如何要好好请教。”
  于是汪守正留他在客栈便酌。一则是看在二百两银子的份上,再则有心结纳,也好拉
著汪守正对抗薛福辰,所以李德立欣然不辞。灯前把酒,谈得相当投机。
  这一谈自然要谈到慈禧太后的病。上一次李德立对薛福辰有意卖关子。这一次为了拉
拢汪守正,故而在汪守正面前,却无保留。可是无奈他医道平平,所知亦实在有限,虽久
在宫中从医,长期侍奉太后等人,但并不能比薛福辰凭一双眼睛,三只指头察觉所得来得
多。
  但这对于汪守正来说,却是获益不浅,他此刻所要明了的,是薛福辰如何下药?
  “说起来亦算别创一格,那位抚屏(薛福辰字抚屏)先生用的竟是姜椒,又说出自古
方,连西圣自己都认为不妥,终究另拟了方子。”
  等他把薛福辰初次请脉所拟的两张方子,以及这几天仍以健脾益气的治法为主的情形
一说,汪守正便已了然,薛福辰确是高明。同时也料准了薛福辰必已知道慈禧太后的病根
,只是脉案上不肯说破而已。
  抚屏先生最初学的是黄坤载,不过他能入能出,博室诸家,能得其平。汪守正不直接
评价薛福辰用药是否恰当,只是淡淡地介绍薛医生从何人,行医有何特色。汪守正心里明
白,御医李德立之所以屈驾亲自来访,并表示如此的亲热、知心,其用意是想笼络自己以
抗衡薛福辰,心中暗自思忖,幸亏事先有李莲英提醒。又想到这次来京给慈禧太后治病。
要想扬名、出头,只有尽力而为,太后的病治好了,一切都好说,病治不好,一切免谈。
因此,汪守正打定主意,自己必须要跟薛福辰合作,才能见功。李德立见汪守正不上自己
的圈套,对他不满之意,溢于言表,而汪守正是伺等精明之人,自己内心的打算,一点不
流露,而为了将来少受李德立的掣肘,对眼前的这位御医,他着实下了一番敷衍的功夫。
  这一夜自是尽欢而散。第二天一早进宫,在内务府朝房会齐,见着了薛福辰,他恐怕
李德立猜疑,不敢过分亲热。一经请脉,越觉薛福辰入手便正,只是健脾以外,还须润肺
,同时也觉得人参未尝不可用,因而开了一剂以人参、麦冬为主,与温补差相仿佛的甘润
之剂。
  方子呈上,所得的“恩典”与薛福辰一样,赐饭一桌,由恩承陪着吃完,然后搬行李
入内廷值宿。是内务府的空屋,与薛福辰同一院子,南北相望。
  行客拜坐客,汪守正只送了几部医书,但都是极精的版本。最名贵的是一部明版的《
本草纲目》,刻印于万历年间,是李时珍这部名著的初刊本。原是汪守正行踪所至,不离
左右的,此时毅然割爱了。
  薛福辰不肯收受,无奈汪守正意思诚恳,却而不恭。收是收下来了,觉得很过意不去
,想有所补报,只以身在客边,无从措办,唯有不断称谢。当然,有些一番结交,自有一
见如故之感。
  到得深夜,薛福辰一个人在灯下打围棋谱,汪守正却又不速而至。这次是专门来谈谈
慈禧太后的病情的。
  “薛先生!”他的年纪比薛福辰大,但称谓很谦恭,“上头既然忌讳崩漏的宗禅,总
得安上一个病名。”他说,“有人问起来,圣躬如何不安,到底什么病?莫非也像那班太
医,吱唔其词?”
  “说得是!”薛福辰沉吟了一会答道:“病呢,也可以算是‘骨蒸’。”
  汪守正点点头:“这一说就对了!我也觉得可以说成骨蒸。得薛先生一言,就算鉴定
了。”
  “子常兄,你太谦虚了。”薛福辰微感不安。
  “实在是要请薛先生指点提携。”
  “指点”也许是客气话,“提携”则薛福辰心甘情愿。因此,第二天奉旨会诊,合拟
方子,薛福辰便支持汪守正的看法,仍旧用了人参、麦冬这几味药。
  有李莲英的细心周旋和巧妙安排,两位外请来的医生携手合作,胆子也壮了,用药也
按症而来,到后来每当李莲英面奏慈禧“该请脉了”的时候,她竟干脆地说:“不必五个
人一起上来,就传薛福辰、汪守正好了。”这正是李莲英求之不得的事。
  薛、汪两人已取得信任,同时也颇蒙优遇,慈禧太后还特赐矮凳子,让他们在御前坐
著谈,这是连资深年高的大臣都未能得到的恩典。加之薛、汪医道确实在李、庄几位御医
之上,经过一番诊治调理,慈禧太后的病逐渐好转了,从而李莲英在慈禧心目中的地位又
加重了,不久就升李莲英为内廷副总管了。
  
作者: jackjack0040 (小肥肥)   2014-10-05 09:37:00
恭王这样的亲王自言必称臣…倒是被慈禧收得服帖了~国事繁杂…叫六爷当皇帝早晚透支…但这就是一国之君
作者: iiooiioou (爱幻想的O宅)   2014-10-05 11:29:00
顾命八大臣被拔掉后,恭王食亲王双禄+议政王衔本来总领军机,但是没几个月就被拔衔+踢出军机所以恭王从同治初年起,就一直被慈禧压得死死的......
作者: jackjack0040 (小肥肥)   2014-10-06 10:26:00
所以女人当道,男人真命苦…
作者: barry630621 (难笑)   2014-11-02 00: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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