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芸诧道:“‘千足娘娘’是夸妳腿法快如闪电，宛如有一千条腿，妳怎么不喜欢?
”
胡瑛道:“小姑妳也真好笑，我又不是蜈蚣精，有一千条腿要作什么？妳前头才夸我
极富机智，那应该将我另一外号说给妳徒儿知道啊！”
慈芸呵呵笑了一下，对铁摩诃道:“摩诃，你师伯母为人机智，不但擅于计策，更通
晓江湖大小事，因此除了千足娘娘外，武林中人亦给了她‘百晓仙姑’这个外号。”
胡瑛被她搔中了心中痒处，顿时眉开眼笑，道:“不错，不错，江湖上大大小小锁事
，包括少林方丈每天穿什么内裤，武当掌门一天共上了几次茅，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凡是跟武林相关的人、事、物，全都逃不了我胡瑛的法眼。”
她对慈芸扫了一眼，道:“小姑，妳最近练成慧妙师伯与我公婆共创的‘无量光明诀
’是也不是?”
慈芸点了点头，道:“妳如何知道的?”
胡瑛道:“我若连自己的小姑练成神功这等大事都不知道，如何配得上百晓仙姑的名
号?至于妳这位半年前新收的徒儿....”
她眼珠子在铁摩诃脸上停了一停，蓦地脸色微变，转身大吼:“李戒，你给我过来!
”
屋里所有人无不一惊，李戒正在偷吃镬里的牛肉干丝，被妻子这么一吼，顿时吓得
手缩回来，傻笑道:“瑛妹，偷尝一条也没什么吧?”
胡瑛大步走过去拽住他耳朵，骂道:“谁跟你说这个，叫你别带江湖人物来家里，结
果你看看你带谁来了?江湖头号公敌天外魔龙啊!别告诉我你不认得这家伙....”
李戒支吾道:“他....他是阿芸的徒儿啊，有什么问题么？”
胡瑛顿了一下，问道:“小姑，这是真得么？慧妙师伯当真让妳收这魔头为徒?”
慈芸还没解释，铁摩诃却当前道:“不，师伯母您误会了，不是师公让师父收我为徒
，是我强逼师父收我为徒的。”
他见慈芸屡次因己受人误会，这回便直接编造个谎话，让别人以为慈芸是迫不得已
才收己为徒。
慈芸当下不禁喝道:“放肆，你怎么能对长辈说谎，是我心甘情愿....”话突然哽住
，原来她想起铁摩诃在失忆之前，的确有强求自己收他为徒，自己当时是百般不愿，若
非铁摩诃失忆，只怕一辈子都不会答应收徒之要求，因此若要说心甘请愿也未必全然如
是。
胡瑛见慈芸语词支吾，更加相信铁摩诃所编造的谎言，当下冷冷道:“天外魔龙，我
对你的所作所为暸如指掌，你将江湖闹得天翻地覆姑且不管，但你竟然残忍杀害唯一力
挺你的巾帼山庄子弟。神剑侠女信姝与我们夫妻有同门之谊，你胆敢杀害她子嗣，便是
在老娘太岁头上动土，今天便要你走的进来，躺着出去!”言毕，身子一起，裙底下飞腿
而出，朝铁摩诃踢来。
铁摩诃只觉眼花疗乱，胡瑛腿藏裙中，根本不知踢往哪处，宛如一根藏在棉花中的
尖刺，他重伤未愈，连躲也来不及躲，“砰砰、啪啪”四声过去，两颊、两肩各中一脚
，身子笔直飞出门外。
慈芸大吃一惊，赶紧奔出门外，见铁摩诃躺在三丈外，口中发出哀嚎，连忙上前将
他扶起。铁摩诃忽地哇得一声，鲜血从口中喷出，溅得她身上一片殷红。
慈芸顿时焦急起来，忙从怀中掏出李戒给予的七灵百芝丸喂他服下。
蓦地身后风生，胡瑛已经来到，她在背后说道:“奇怪了，他连我四腿也避不过，凭
这点微末本事，如何能将武林脑闹得翻天覆地?难不成九大门派已不成气候?”
慈芸转身面对胡瑛，低声道:“大嫂，小徒遭逢大变，如今已失去记忆，武功更不复
以往，请妳高抬贵手。”
胡瑛淡淡道:“原来如此，果然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不过他所犯下的罪孽，可不是废
了武功便能洗清了。”脚步往右一跨，正要闪过慈芸，没想到慈芸忽然右臂一抬，袖上
发出一股潜力，宛如一堵无形气墙，将她挡后一步。
胡瑛不禁道:“小姑，此人纵然是妳徒儿，但妳也不能是非不分呐！”
慈芸道:“贫尼已立了誓，在小徒恢复记忆前，绝对要保护他人身安全，请大嫂见谅
。”
“哦，原来如此，好吧，不打就不打，免得打坏我们姑嫂情谊。”胡瑛微微一笑，
左手伸出要与慈芸握手示好。
慈芸见她笑得真切，便信以为真，右手便伸了出去，忽地手腕一紧，胡瑛竟骤使擒
拿手锁住她脉门。
胡瑛歉然道:“小姑，妳虽然是我婆婆的女儿，个性却与慧妙师伯如出一辙，纵知人
心险恶，依然毫无保留的付出真心。大嫂先跟妳赔不是，今日我胡瑛纵被冠上恶毒大嫂
之名，也要替妳清理门户。”言毕，右指骈出，点了慈芸身上麻穴，要叫她无法动弹。
却没想到发生了一件怪事，她手指一点到慈芸身上，指上道劲力却反弹了回来，整
条手臂顿时一麻，软软的垂下。
她顿时愣了一下，忽道:“这便是无量光明诀?”
慈芸道:“不敢当。”右掌轻转半圈，将胡瑛锁住腕脉的力量化去，前臂一长，姆指
点出，胡瑛的左臂顿时如右臂一般，软软垂下。
她说道:“大嫂家务繁忙，慈芸不敢再作叨扰，这就带小徒道别。”转身便要将铁摩
诃搀扶而起，忽地一股劲风袭上背脊，当即反手一拍。啪得一声，她与胡瑛掌腿相交，
两人各退一步。
胡瑛两臂仍垂立身侧，右腿则高高抬起，道:“江湖中人称呼我为‘千足娘娘’，那
是见我腿上功夫比手上功夫了得，妳适才点我两臂穴道就错了，应该点腿上穴道才是。
”
慈芸暗道:“对啊，我真糊涂，怎么会忘了呐？”
“妳既执迷不悟，嫂嫂只好向妳多讨教几招水月庵武功了！”胡瑛单脚立地，右腿
往前一伸，膝盖未曲，足尖左右疾点。慈芸不禁一奇，胡瑛所使的这招极似剑法中的“
凤点头”，忖思:“师父曾说过剑法练至精深，手指、草木俱可为剑，而大嫂以足为剑，
却又是一奇。”
她手藏袖中，内力运至袖上，左右挪移，以无量光明诀中的“转移”手法，将胡瑛
雨点般的足尖移至身外。胡瑛见她这手法与太极拳中的四两拨千斤相像，当下不再凭一
足而立，右腿放下，左足踢出，两腿鸳鸯连环，飕飕飕飕接连而发 。
慧难年轻时曾以腿法见长，胡瑛生为女儿身，无法习父亲霸道一路的“五雷掌”，
便专精在父亲腿法上琢磨。她天性聪慧过人，经过一番历练后，终于开辟别径，无论是
拳法、掌法、擒拿法，甚至是兵刃上的功夫，都能被她融入这双绣花鞋中，腿法之造诣
，已远胜过慧难。
此时她身躯伏低，两腿宛如车轮旋转，对慈芸下盘展开抢攻，看似用扫叶腿法，其
实暗蕴地堂刀、子母轮的功夫于其中。
慈芸深得慧妙真传，然而在腿上的功夫，却远不及胡瑛精妙，见胡瑛两腿仿佛变作
了十八般兵器，时如快刀横削，时如利剑疾刺，时如缨抢直搠，时如战斧劈斫，招式之
精彩，宛如万花筒一般，令人目不暇给。
她当下凝定心神，气沉丹田，两掌平举于胸，随胡瑛每一腿攻到，便画一个圈子，
招式相当的朴实缓慢，与胡瑛那精彩纷呈的腿法有如天壤之别。
殊不知在胡瑛眼中，慈芸双掌间竟似有一深不见底的漩涡，每一腿踢进去，不但招
式被化解，劲力亦消失得无影无纵，一股强大的吸力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给吸入，得费一
番力量才得将腿抽出。
她大叫一声:“古怪!”身子凌空飞起，两腿交错摆踢，宛如一把大剪刀，朝慈芸上
身呼呼剪来。
慈芸当即右手向上一捞，迳捉胡瑛足踝，陡一发力，便如转盘子卖艺技法一般，将
胡瑛来势化为旋转的力量，往外甩脱而去。
她并无伤害胡瑛之意，手上力道用得恰到好处，胡瑛被甩了出去后，在空中停了一
停，便稳稳得落回地面。
胡瑛脸上忽地露出了微笑，心中委实感到不可思议，武学中固有“以静制动”之说
法，但胡瑛深信，唯有“快”才是真正克敌制胜之道。
她认为当一个人的身手快到极致，即使是只会一套五禽戏的小姑娘，也能击败身怀
一百套武功的彪形大汉，因此“以静制动”，充其量是前人美好的想像，万万及不上“
唯快不破”这四字。
如今她与慈芸交手后，才彻彻底底打破了这个想法。慈芸出手比自己慢了不知几倍
，却凭这简单无奇双手划圈之法，将自己变幻莫测的快腿拆得无影无踪，这才真正见识
到了“拙能胜巧”、“慢能胜快”的至深精诣，心中既是惊讶，亦赞叹不已。
她外号百晓仙姑，最高兴的却不是自己无所不知，反而是“有所不知”，发现天下
还有自己未理解、见识过的物事，除了喜悦之外，更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正是“
求知若渴”。眼下竟似忘了自己乃针对铁摩诃，一心只想试试慈芸的功夫究竟达到什么
境界。
她身子再次飞起，宛如轻燕一般落向慈芸，右腿化为单鞭，盘扫横踢；左足圈勾，
用得乃是八卦掌中的擒拿法。慈芸稳站脚步，继续以无量光明诀第四种境界“吸收”，
将胡瑛种种来势一一消解。
这“吸收”之法原本是要将敌人之内力纳为己用，但胡瑛毕竟为慈芸之嫂，两人不
过是对铁摩诃看法不同而动手，并非当真以命相博，充其量只是一场“淑女”之争，是
故慈芸未将胡瑛的内力收入体内，而是将“吸收”与“化消”之法并用，慢慢化解胡瑛
的招式。
“师父，师伯母，妳们别打啦！”
铁摩诃服过七灵百芝丹后，伤势恢复甚快。他撑起上半身，只见胡瑛与慈芸掌来脚
往，啪啪声不绝于耳，出招快，还招更快，斗得分难解，不禁出言相劝。
却听屋内传来李戒声音:“贤师侄，你别白费心思了，以你现在的体力与武功，是绝
对阻止不了她们的。”
铁摩诃起身进屋，却见李戒与他两个孩子正在餐桌上摆盘，还一副有说有笑，仿佛
将外头的状况不当一回事。
李戒向他招手道:“快来坐下吃饭，尝尝你师伯母的手艺。”
铁摩诃不禁皱眉道:“师伯，您不管师父与师伯母的安危了吗？”
李戒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道:“妳师伯母生性好动，但自有了这两个孩子后，便全
心操持家务，鲜少到江湖上闯荡。我瞧她都快闷出病来了，现在难得有妳师父来陪她活
络筋骨，就让她高兴一回吧。”
他又道:“至于妳师父，你好歹也跟了她半年，相信一定了解她的个性，她绝对不可
能对你师伯母下重手的。”
“好像也是....”铁摩诃心不在焉回应，手中拿着筷子，却伸长脖子望着门外，正
是人在屋内，心在屋外。
李戒心下宽慰:“看来阿芸没有白收这个徒弟，只可惜....”顿了顿，说道:“我看
她们这一回没到晚上是不会分出胜负的，你先吃饭，吃完饭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铁摩诃转过头来，道:“什么好东西?”
“妈妈说，吃饭不能讲话!”那两个孩子同时说道。
四人吃完后，李戒便道:“文孝，文忠，你们帮忙妈妈清洗碗筷，我有事情要与你们
师哥讲。”
两个孩子齐声一应，各自端著碗碟，骨溜溜的跑去后院。
李戒走到一旁炕边，掀开上头的草蓆，从底下拿出一件漆黑如墨的背心。他将背心
上的灰尘吹开，交给铁摩诃，说道:“人家说过年要穿新衣，这件虽然算不上新衣，却是
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衣，就当作见面礼送你吧！”
铁摩诃盯着这件背心，不明所以其为何是件“宝衣”，蓦地眼前寒光一闪，李戒手
中已多了一把菜刀，迳往宝衣上斩落。只听“锵！”得一声，菜刀的锋口凹陷而入，那
件背心依然完好无缺。
李戒道:“这件‘乌蚕宝衣’过去是东厂公公的贴身宝甲，轻若鸿毛，穿上后刀枪不
入。你外面仇家多，武功又未恢复，这件宝衣能为你挡去一半的危险，若没必要，千万
别脱下。”
铁摩诃连忙道:“弟子如何能接受如此大礼?”
李戒却手一挥，道:“你先别推却，这乌蚕宝衣虽然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但同时也有
个条件，你必须遵守。”
铁摩诃奇道:“什么条件?”
李戒道:“你必须与阿芸断绝师徒关系，从此以后不相往来。”
铁摩诃当场愕住，没想到李戒会提出这等要求，心脏仿佛悬荡在空中，一句话都说
不出口。
李戒道:“我这辈子就阿芸一个妹妹，为了她，即使要我付出生命也愿意，是以我不
可能将她的安危弃之不顾，你明白吗？”
铁摩诃道:“师伯，为了师父，弟子也能付出自己的性命。师父的安危，便是弟子的
一切。弟子想保护师父的决心，与您也是一样的。”
“那你一定知道，让你师父陷入危险的人，就是你自己。”
李戒神情变得十分严肃，说道:“本来阿芸投入水月庵门下，托蔽于慧妙师太，应当
一生平安无忧，结果你瞧，才收了你这个弟子没多久，便屡屡遇上危险；南海神尼名满
天下，照理说其弟子到江湖上应该要受人尊敬，阿芸却因为有你这位好徒弟，遭人猜忌
，你教我如何放心让你陪在她身边?”
只听李戒句句属实，每一句就像一记重棒，将铁摩诃的头给敲了下去。他满怀愧疚
的说道:“师伯您说的没错，都是因为我才会害得师父落得如此下场，我....我真是罪该
万死。”
李戒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所以我说，如果你当真为你师父的安危着想，就应
该离开她身边，不再与她有任何瓜葛。你忘记了武功，失去了记忆，在外头必定险阻重
重，这件宝衣就送给你护身吧，赶紧找个地方隐居，一生甭再过问江湖事了。”
铁摩诃犹豫了半晌，才拿起宝衣，道:“师伯，能不能让我再瞧师父一眼?”
李戒笑道:“去吧，我还没这么刻薄。”
铁摩诃走出屋外，只见慈芸与胡瑛已斗到屋顶上。慈芸展开南海菩提掌，出掌沉凝
，每一招都稳若山岳，隐隐有宗匠风范，而胡瑛则动若脱兔，腿法宛如长江大河，源源
泻泻，招式宛似没有用尽之时。
两人举手投足间，各别展显“动功”与“静功”的最高境界，功力之深，决不下于
当世一流高手，任一习武之人若能在此观摩，心中必定欢喜不尽，甚至要大声赞叹。
然而此时一旁观看的，却是铁摩诃这个满怀愧疚，即将离别的伤心人，根本无法用
心体会二人拳脚间的奥妙。
他看着慈芸额上挂著汗水，嘴角却微微扬起，像是遇上了一个生平难见的对手，在
过招间得到了无比的快乐，与胡瑛的争执似乎也不复存在。
他想到自己自始自终只是个局外人，的确不该留在这破坏她们亲戚间的情谊，望了
慈芸最后一眼后，摇了摇头，悄没声的走到屋旁，落寞的从后院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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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i.imgur.com/Irild5s.jpg
铁摩诃初始构想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