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南宫玉碎一晃身,已将钟黎因向后提了几步,避开这致命一剑,
又赶紧解下自身红带腰巾,交与钟黎因。钟黎因双颊一红,知他用意,道
:“多谢…多谢南宫宫主。”赶紧将外衣聚拢,系带腰际。
李师仙这处又听得背后风声传来,大吃一惊,听出那动静不是兵器,
乃是掌力,登时剑柄一压,剑身随之翘起,在空中晃了一下,被左手一对
细指收回耳边,又是一弯。
李师仙大喝一声,倏地转身,软剑已朝背后那出掌之人疾甩而去。剑
走之处,看出那出掌者竟是一从未谋面的蓄胡男子,稍稍吃了一惊。
但见那名男子轻功颇佳,意不在动手,拿准李师仙软剑距离,点足尖
避开一招。李师仙也不穷追,收剑腰侧,寒声问道:“你是何人?”那人
目不视她,满脸焦急,直盯着钟黎因瞧。
李师仙眉头一皱,道:“到底是何人?快快应声!”
男子眉头一皱,双目含怒,道:“老子我名叫吾狗屎,你跟着念一遍
!”
南宫玉碎与北宫名裂互相使了个眼色,北宫名裂点点头,冷冷一笑。
原来白川远当日大乱甘泉楼,拜壁宿为师成了北宫霹雳、救西宫宫主出得
武苑…诸事云云,早在星宿派里传开,南宫玉碎早好奇这号人物长什么模
样,今日得见,那吴狗屎说话滑稽,果如传言。
李师仙不知昨事,听那人报上名,叫作狗屎,不禁眉头一皱,道:“
这是什么名字?你不穿四色衣物,到底是哪门哪派的小子,竟敢闯入星宿
派东宫大帐?”
却听西宫沦落哈哈两声笑,道:“霹雳小子,可真是你嘛?”不等白
川远回话,道:“这狗屎是北宫门下霹雳官主,更是我西宫沦落的救命恩
人,拜入我星宿派以前,本是寒极派门生。想是不忍见同门妹子受害,要
来出手相助了!”
白川远忿道:“不错,我见这妖女人、恶婆娘伤我师妹,忍得一屁股
晦气无处施,忍不住要放出来啦!”却听钟黎因“咦”了一声,显然没见
过自己这身打扮,怕她要揭穿,对钟黎因道:“师妹,妳别怕,这狐狸皮
蛇蝎肚的要害妳,师兄就来替妳作主。”
钟黎因道:“我…”心想她在这星宿派帐篷里孤身一人,虽然南宫玉
碎颇有怜香惜玉之心,但想星宿派毕竟是诡谲奇派,人物个个脾气古怪,
也不知这南宫宫主可不可信;再说南宫只是四宫其中之一,无法号令众人
,只能暂时护她,也非全然可靠。现下有一人跳出来要替她作主,即便未
曾相识,也是得一助力,当下“恩”的一声首肯。
东宫宫主忽地起身,举手脱下篷顶兜帽,露出容貌来:额刺双狼、颔
刺鹰,顶上髡发、侧留辫,双目炯炯,色是古铜,一个契丹英雄的模样,
而胸挺英姿,足足高过白川远半颗头。
东宫宫主冷冷地道:“你方才可是躲在东宫内室之中?”白川远愣了
愣,道:“是。”东宫宫主容色不惊,又冷冷问道:“东宫宫主呢?”白
川远愣了愣,狐疑道:“宫主说得什么,小的不懂。”
东宫宫主眉头一皱,额上双狼动了动。他脸色深沉,盯着白川远,又
说了一次:“东宫宫主呢?”白川远嘴角一抖,心想:‘你这东宫宫主跟
我装疯卖傻,难道我要说东宫宫主患了失心疯,连自己也不认得了?’
东宫宫主见他迟疑不回,眉间更锁,袍里伸出掌来,道:“你不说清
,便是擅闯东宫大帐的死罪。北宫宫主也怪不得我杀你宫下中人。”北宫
名裂愣了愣,笑道:“这个自然。”他本对白川远无甚好感,是爱徒北宫
壁宿争着闹着要这吴狗屎同行,这才不得不将就。此下这狗屎的生死既与
他无关,他自乐得双手一摊不问事。
却听得一声音呼道:“我在这里!”白川远心里一震,果见乌者奴奴
随声音自内室走将出来。
乌者奴奴走过白川远身旁,看也不看他一眼,迳对众人道:“东宫宫
主在此。”那斗篷男子见她出现,略现惊讶,随后道:“这人擅闯东宫大
帐,宫主打算如何处置?”乌者奴奴淡然道:“北宫霹雳擅闯东宫大帐,
理当责罚,但他心系师妹,其情可悯,饶了他便是。”
李师仙奇道:“妳是东宫宫主?那么这位又是什么人?”指向那斗篷
男子。
南宫玉碎笑道:“方才没有明说,这位乃是东宫代主。中宫掌门见东
宫宫主年纪轻,特地指给她作代主。凡是东宫宫主不在时,便由这位狼子
隐兄权当宫主,四宫里由他说了算数,直到东宫正主归来。”李师仙瞥眼
去看狼子隐,但见他双目厉然;又去看乌者奴奴一眼,心想:‘东宫宫主
原来只是个二十来岁姑娘,神貌气度皆不似一宫之主,倒是这狼子隐,瞧
著比她更像东宫宫主。却不知这个姑娘是凭什么本事挣得这宫主之位?’
李师仙道:“我还正稀奇:看这狼子隐长相凶神恶煞,帐中摆设怎会
这般姑娘心思?不想这真正的东宫宫主,却是这位姑娘。既然如此,便请
东宫宫主说句话,看今日之事该如何是好?”
乌者奴奴神色淡然,把众人一一瞅过,双目澄净清透,悄然夺目。白
川远兀自愣眼哑口望她,不断暗忖:‘奴奴姑娘怎地成了东宫宫主啦?她
怎地成了东宫宫主啦?’
白川远几思未得,乌者奴奴已朗声说道:“李女侠一片赤诚,要将回
天剑谱献给中宫掌门,这等用心,诸位有目共睹。只是这寒极派钟妹妹看
来真不会那回天剑法,即便她真身负奇术,中宫掌门也不会打这剑谱的主
意。”
李师仙脸色一沉,待要发问,乌者奴奴已缓缓说道:“星宿派武功卓
绝,若真与武苑对上了,人数虽不及武苑兵,但凭本派功夫奥妙之处,未
必能输。星宿派于唐初创派时,只在报仇报恨,饶是心残手狠,也断断不
起私心旁骛,更别说争权夺利…因此星宿派多年来只据山隔海,未曾涉足
江湖太多。否则,以我派实力,早已称霸武林,更哪有武苑立足的份?”
乌者奴奴又道:“南宫宫主方才说得不错…此次我等出星宿海,是要
在中宫掌门麾下替辽国贤主办事,这事并非星宿派创派初衷,已然踰越私
仇,我等更要小心为之。辽国皇帝耶律贤顺应民心,若知道本派强夺他派
武典,只怕要怪罪。再说这一年来武苑所作所为,诸位没有见到,也曾听
闻…武苑强取各派经典,前日里便是为了那回天剑谱上寒极山与钟不合为
难,这才导致那白贼有机可趁,乱阵里杀了钟不合,吸取多年内力,恐怕
那回天剑谱也真如这位妹妹所言,一并给白贼带走了。”顿了顿,平声道
:“武苑与那白贼尚且如此,我星宿天山两派,难道也要师法这等小人?
”
李师仙沉声道:“东宫宫主说得即是,但那‘晋主之秘’又当如何?
何以耶律贤皇帝堪容其姑母耶律焰伺机夺取他国宝图,却不容我等强取他
派剑谱?这两者又有何不同?”
乌者奴奴抬眼,深深看她,过了一会,淡淡一笑,道:“姊姊是明理
之人,何以不知?那‘晋主之秘’源于武周后,又到了后晋主石重贵手里
,让那石重贵做成了两片木札的模样,此后便算是后晋遗物了。却不料族
弟石重勉将之偷走,这一偷是名不正言不顺,世人仍称‘晋主之秘’而不
称‘重勉之秘’,正因此理。石重贵既然已将‘晋秘’的下落转告给康王
耶律阮知道,便是有意餽赠,因此‘晋秘’归我辽国所有,那是名正言顺
,辽国派出探子到萨曼国,或者我等将晋秘自那王子手中夺来,也是无可
厚非。至于寒极派武典回天剑谱,本归寒极派所有,我等无权过问,也是
同理。诸位且说说,奴奴如此分辨,可有道理?”
乌者奴奴眼目无惧,又往众人瞧去。众人虽同为星宿中人,但乌者奴
奴素来话简,从未见她说过此番长篇,今日娓娓道来,众人皆听得头头是
道,不由得出声附和。
李师仙碰了一鼻子灰,又教这年轻宫主指教了诸多道理,她虽心有不
服,但见此间众人,皆是惟东宫命是从,再争也无益,只好说道:“依东
宫宫主之意,这小妮子当如何处置?”
乌者奴奴温温地道:“处置?”淡淡一笑,走向钟黎因,伸出手来,
轻轻按住钟黎因双臂,温言道:“妹妹远来是客,请在奴奴帐中住下,你
我可以姊妹相称。”钟黎因愣了愣,道:“我…”白川远抢道:“师妹,
东宫宫主恩待,暂且住下无妨,他日得空,师兄亲自送妳出营。”心想他
好不容易碰著钟黎因,定要趁此机会将那铁丸与剑谱交还给她,
南宫玉碎亦击掌笑道:“不错,妹妹还得将这衣带归还与我,不能便
走。”钟黎因嫣红满颊,怯生生道:“知道了。多谢东宫宫主。”
乌者奴奴道:“不谢,妳在此与我作伴,也是甚好。”
李师仙见众人说定,又是这般融洽模样,悻悻然道:“今日之事,倒
是我李师仙失礼啦?”
乌者奴奴笑道:“李女侠有心了,那‘晋主之秘’虽一时失去下落,
却也因李女侠相告,我等得知那木札正往中土路上,未料他日能碰上。我
自向中宫掌门提起李女侠献计之事,此事于辽国一统大业有益,他必会重
重酬谢。”
此话说来语调平淡、无甚表情,却说得极为客气有礼。李师仙原本已
是愤愤不悦,但听她在众人前说得客气,又听她说什么中宫掌门定要酬谢
,心想:‘此行虽教他们护走那钟黎因,白白赔上一套回天剑谱,但若真
能见着那中宫掌门,能攀上关系,保我南唐日后复国之途,毕竟也非一无
所获。’于是说道:“罢了,这小姑娘便归妳东宫了。我便与我那徒女先
行一步,寻找那‘晋秘’的下落。”收剑入鞘,微微一揖,步出帐门。
其余三位宫主见乌者奴奴无话吩咐,亦是十分识趣,纷纷离帐。
待众人走远,乌者奴奴对白川远道:“霹雳莫怪,奴奴隐瞒自己的身
分,实是不想以宫主之姿待你。你可原谅我?”白川远愣了愣,忙道:“
不怪,岂可怪得?”说罢深深一拜,道:“狗屎儿还得谢过宫主解救之恩
。”
乌者奴奴淡然道:“南宫玉碎功夫在我之上,方才近得前来,不可能
没听见我俩动静。要说解救之恩,不如谢他。”白川远奇道:“他既然听
见,为何不揭穿?”
乌者奴奴淡淡一笑,道:“南宫玉碎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谁都可冒
犯,就是不愿伤著女子一丝,知道我躲在里面,断不会揭穿。”白川远笑
道:“真有如此人物?我倒是第一次见到。”钟黎因想起南宫玉碎为了护
她,多次与李师仙对抗,不由地低下头,羞红了脸。
但听乌者奴奴续道:“他不敢进我内室,还有一个缘故。他给我下了
通令,不准踏入东宫营帐里任一女子的内室,免得他酒后乱性…”话未说
完,自个笑出声来。
白川远听出所以,哈哈大笑,道:“应防!应防!东宫大帐内室,更
得防!”乌者奴奴低头笑了两声,边扶著钟黎因,让她坐在软毡上,道:
“妳可知狗屎方才在后头如何焦心?为了救你,三番两次要闯出,连自己
的命也不顾了?”
钟黎因愣了愣,道:“狗屎?”
乌者奴奴道:“我忘了,狗屎这名字是他的壁宿师傅替他取的,原来
他本叫做老爹,难怪妳不知。”钟黎因又奇道:“老爹?”白川远急道:
“寒极派上下唤我老吴惯了,师妹竟也忘记我真名啦?”说罢朝钟黎因努
了努嘴。
钟黎因恍然大悟,道:“真是忘了。”白川远见她也是神思灵敏,放
心大半,笑道:“无妨,妳还是唤我师兄,我还是唤妳师妹。”
钟黎因心想:‘这人看来不坏,却不知为何冒死冲出来救我,难道也
是要打那回天剑谱的主意?’此番事变已磨得她处处小心,不忘戒心,又
想:‘或许眼前这两人与那李师仙本是同道,都是来扮白脸、装好人骗我
的。’
但见那乌者奴奴双目澄澈若潭,那狗屎师兄笑意坦然若昭,又哪里像
是坏人了?复想当日她遇到李师仙温言相劝同行,大方供与茶食,分明是
侠女风范,怎知竟是如此恶人?
乌者奴奴说道:“你们师兄妹久日未见,必定有体己话要说。我且指
你们一个地方,那处鲜有人知,风景却是绝佳。你二人在那相谈,无人偷
听。”白川远正愁无暇将铁丸之事告诉钟黎因,一听此话,喜道:“甚好
!多谢宫主!”
钟黎因心想:‘孤男寡女往同一处去,这假师兄若真对那剑谱有意,
我如何抵抗?’转念又想:‘与其和这星宿派宫主同在帐篷中,不如同假
师兄到外头去,我且寻隙逃走,未可叫他占便宜。’于是点点头,道:“
好。”
乌者奴奴手指北方,说道:“此去约莫十哩地是座黄石矮丘,矮丘后
头有一道月牙湾,此时融雪方退,月华渐升,雪水映月,最是好看。”顿
了顿,道:“待我替妹妹敷上创药,你俩陪我用过晚膳,我便放人!”与
白两人默然一笑。
乌者奴奴著钟黎因入到内室,留白川远一人在外。
白川远只觉乌者奴奴心地淳良,不会加害于钟黎因,索性找个毡垫背
对着屏风枕了,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心下直呼太奇:
未想这乌者奴奴,原来就是东宫宫主,也无怪乎方才轻功绝妙、偷偷
摸摸绕到他身后,他一对顺风耳竟尔听不出动静。但想她身为一宫之主,
比诸西宫北宫之辈,倒是温柔和善许多:不只不怪罪他一个男子闯入香闺
,南宫玉碎适才吹笛扰神时,又出手助他应付笛音;听闻钟黎因是他同门
师妹,为免他冲动,不住劝他按奈;最后见他与钟黎因身陷险境,竟大方
出面相救…细细数来,不觉间已蒙相救多次,着实有恩于己。
思想间,夜幕缓缓垂降。暖帐舒适,烛色温婉,白川远打个哈欠,恍
惚间差点睡去。
乌者奴奴替钟黎因上好创药,让她换过自个衣箱里新办的中衣外衣,
绑上宽皮腰带,俨然一个契丹姑娘模样,这才自内室走出。乌者奴奴伸手
一翻,转出一条鎏金小笛在掌心,合嘴吹奏数音,随即两名东宫弟子匆忙
跑入,见到乌者奴奴,大吃一惊,连忙躬身问道:“宫主有何吩咐?”白
川远认出他们的声音,原是方才在帐外搜索乌者奴奴的星宿派弟子,想是
忽地看见乌者奴奴回帐,都觉奇怪。
乌者奴奴见两人神情,也觉得好笑,忍俊道:“呈上晚膳,需得三份
才行。”回头见钟黎因依旧眉间微蹙,戒心仍重,又道:“同样菜色共盛
一盅,我等再行分拨便是。”白川远心想:‘奴奴姑娘心思细腻,,解消
饭菜下毒之虑,是替黎因妹妹想周到了。’
用晚膳时,乌者奴奴细心款待,在每样食物上都先拨给自己食用了,
才再拨给二人,又拨了点给小犬默默。钟黎因则是低眉少语,眼目总避开
二人,望着地上发呆。此间,她仔细喝了口清汤,吃了几口羊肉,便不再
进口。
白川远见席间安静,笑道:“能与东宫宫主这样的大人物同桌共席,
狗屎我夫复何求?”
乌者奴奴笑道:“依我说,能与鬼剑三奇之一的寒极派掌门一起吃饭
,才是奴奴三生有幸。”
钟黎因回过神来,恍惚道:“宫主姐姐见笑了。自从爹爹去世,武苑
仍来搜回天剑谱,接连数次,寒极山上早已是砖瓦残破,我又急着出来找
杀父仇人,便劝离一帮兄姊。世上早无寒极派,更没什么掌门…”
白川远暗想:‘没想到钟老前辈誓死保全回天剑谱,终究还是保不住
寒极派…’钟黎因见他神色黯然,不由得讶异,心想这人真会演戏,假冒
寒极派弟子不说,听闻此事,竟也同感悲戚,且无一丝造作。
又听白川远道:“都说没见过回天剑谱,武苑却是不信…没想到,还
连着几次搜山,逼得你们…”钟黎因垂下眼来,低声道:“或许剑谱是有
的…怕是当日在花座里,白贼见到爹爹身上的剑谱,一时起了贪念,才杀
死爹爹…”
白川远愣了愣,暗道:‘不是这样的…终有一日妳会知道,不是这样
的…’
白川远复想起花座中事,只觉世事奇巧,钟不合铁丸中的两样珍宝,
恰是李师仙今日亟欲找寻的两个东西。当日钟不合将铁丸交与他后,无暇
细说即撒手人寰,他只知铁丸内的东西弥足珍贵,却全然不知来历,便问
道:““奴奴姑娘,方才众人说的晋主之秘是什么东西?为何如此珍贵?
”
乌者奴奴道:“这东西本是谣传,寒极派远居深山,不曾听闻,也是
应该。”遂解释道:
“这事要从三十年前说起。当时后晋主公石重贵刚即位,为了摆脱辽
国威胁,派宰相冯道四处寻找武周女帝武则天生前藏宝之地,没想到,真
叫他找到藏宝图。可惜冯道刚把宝图带回,就传来辽国攻克都城的消息。
”
白川远暗想:‘听闻武则天权倾一时、性喜奢华,藏匿的宝物一定极
多。五朝之乱方休,赵宋又大刀阔斧残害武林,若是不慎将宝藏落入奸人
手中,岂不又要天下大乱?无怪钟老前辈甘愿以身藏图,隐忍腹痛,视这
铁丸比自身性命还重要!’
乌者奴奴见白川远听得出神,淡淡一笑,续道:“石重贵没料到的是
,他的族弟石重勉竟然趁辽君入宫全朝慌乱之时,逼他交出藏宝图。石重
勉武功高强,得到宝图后,轻易避开辽军,孤身逃往西域去了。
石重贵一路颠沛到了辽国,食不饱腹、衣不蔽体,十分狼狈,后来因
为永康王耶律阮的安排,石重贵一家才得以安身。他为了报答耶律阮的照
顾之恩,也想教训他那叛变的族弟,心想宁可将宝图下落告诉辽人耶律阮
,也不肯让那忘恩负义的石重勉独吞,因此,将宝图一事告诉耶律阮。
耶律阮知道后,命人去追石重勉的下落,说是要找回晋主失落的秘宝
,江湖上人人称之“晋主之秘”,一时也忘记那是武周后的藏宝图了。”
白川远暗想:‘这就奇怪了,“晋主之秘”既被石重勉带到西方,冯
道又怎会制成铁丸,置入钟前辈腹中?莫非宝图有两样?’
又听乌者奴奴说道:“可惜…耶律阮只当了四年皇帝,最终还是没找
到。他后来的皇帝耶律璟昏庸无道,无暇国事,也就不把什么宝藏放在眼
里。没想到这个耶律贤皇帝跟他那叔叔耶律璟不同,竟然追随父亲耶律阮
的遗愿,又开始派人来寻宝图了。”
正待细想,又听乌者奴奴说道:“想来这‘晋主之秘’也已失传了近
三十年,江湖人士只道那是石重贵奉承耶律阮的扯谎之言,耶律阮生前更
将‘晋主之秘’当作玩笑话说与臣下听,但见那石重贵侍奉恭谨,只是讥
刺训诫几句,并不追究。若有人认真提起,也总被当作傻子看待,辽人笑
称傻子作‘晋主’,便是这个缘故。此事无人相信,谣言断却多年,江湖
上并不盛传,你自然没听过了…”
三人用过晚膳,乌者奴奴也不多话,依言将二人送出北面营门去了,
还给了白川远一道东宫令牌,让他出入方便。
白川远与钟黎因在月色下缓缓前行,钟黎因一路默然无语,行在前头
。白川远见月色下她单薄伶仃,身影清瘦,比寒极山上时更显纤弱,想是
自钟不合死后,多日来忧思煎逼、劳神伤身所致,不由得又是愧疚满怀。
但想此刻离星宿派营帐尚不足远,心里千言万语尚不能说,只能似个蒙直
小子,一味在身后守着瞅着便是。
好不容易,悄然里,风沙中,两人总算到得矮石丘,绕过石丘一看,
果然看见一条细炼银带,在地上刻出一个弯来,如同一道俐落的剑痕刀口
,扒开来露出的,乃是黄土沙尘里那水银般晶亮的真身来。
钟黎因不由得轻呼一声:“好美的地方!”
白川远见她神色欣喜,稍放了心,说道:“师妹是要在这浅水边迎风
坐下伴月,还是到那石窝里避风赏景?”钟黎因闻言,却眉头一皱,道:
“我不是你师妹。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不许如此叫我。”
白川远愣了愣,道:“是我冒昧,真对不住。我唤妳钟姑娘可好?”
钟黎因抿抿唇,道:“只能如此。”
钟黎因道:“此处甚好,咱们着地傍水坐下,我才能隔水看你动静。
我有话问你。”
黄土尘漠里,夜间气候多是冷冽,白川远心想二人都穿了契丹人以牲
畜毛皮做成的暖衣,虽有凉风袭水带来,理应沁心舒神,应不致苦寒,便
道:“好,钟姑娘要问什么,我必据实以告。”两人当即坐下。
钟黎因双手插在腰际,眼望水面,说道:“你说罢,你是何人?为何
要假扮我师兄出面救我?”白川远听钟黎因如此开门见山一问,温言道:
“我会说的,但在说之前,恳请钟姑娘答应我三件事情。”钟黎因奇道:
“什么事情?”
白川远道:“第一件事:钟姑娘得许我一柱香的时间,此间之内,不
许动身手,让我好好解释给妳听。”钟黎因双目流转,细想一番,道:“
这事不难,只要你也不动手伤我便行。”白川远戚然一笑,道:“此生此
世,我发誓永不伤妳,否则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钟黎因愣了愣,未想这人素未谋面,怎地突然发起毒誓?只好道:“
罢了,你我都不动手,无须发什么毒誓。”又道:“那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
白川远垂目沉思,主意打定,缓缓呼出一道雾气,道:“第二件事:
无论钟姑娘听我说了什么,请容我先行回到山门,亲身与恩师拜别。”讲
到师父二字,登时神伤,不禁哽咽。钟黎因奇道:“你要回你师父那处便
回,与我何干?”白川远摇头道:“钟姑娘须先答应。”钟黎因狐疑道:
“我答应便是。第三件事呢?”
白川远眼泛红丝,强忍说道:“第三件事…无论钟姑娘听我说了什么
,如何恼恨我,请容我先替一双弟妹报了死仇…此仇一报,我自将负荆亲
向姑娘请罪。”指得是要报当日西宫沦落害死巨思思、李鱼乐二人之仇。
他先求拜别师父,再求报仇血恨,是知著西宫沦落寻仇,乃是以命相搏,
只怕无缘再见师父一面。
钟黎因兀是一愕,道:“你说的这些,除了第一件事外,其余二事皆
与我无关。你要拜别师父、要替弟弟妹妹报仇便去罢,我又如何答应你?
”见白川远神情渴想之甚,轻叹一声,道:“你若只求一句应承,我轻易
应承你便是。”白川远淡淡一笑,道:“有钟姑娘这三句话,便可放心了
。”
钟黎因道:“好,这样你可愿剖白身份了?听那西宫沦落说的,你并
非今日才佯称寒极派弟子,昨日里早已扮作我派弟子救他脱危,那是为何
?”
白川远理了理心思,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叹了出来,不知从何说起,
迟了一会,才道:“钟姑娘有所不知,其实我俩早就相识。”钟黎因奇道
:“此话怎讲?”细细去看眼前这人,虬髯满面,粗面厚掌,风尘满面,
简直鄙野不堪;重毛裘撑得他体型粗厚,而声音嘶哑俗质,眼神闪烁如鼠
,自己何曾识得如此粗人?只能再道:“我确实不认得你。”
白川远眉头皱起,眼里坚毅,不似先前放荡模样,又再深深看她。
钟黎因愣了愣,但觉此人眉目间有点印象,却又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
过。“咦”的一声,说不出个答案。白川远低下头去,手里沾了点潭水,
往脸上抹了几下,再抬起头来,已是白貂原本的模样。但听白川远柔声说
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