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孤寂背影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启蒙恩师施副掌门的身影,想到许多年前,恩师曾经说过的话。
当时施副门主在传授的,就是关于“飞霜门”武功对付上“刀剑等兵器”时的破解法。
恩师当时是这么说的:“刀剑凶狠,招式万变,看似难敌......可若要破解其势,其实也
非难事。不论多么眼花撩乱的剑式刀招,一定都有他的一个剑意在、刀意在,斐英,这是
一个不变的道理,你要记得,不论遇何兵器、遇何剑招,临阵不必慌乱,你只要能窥破其
中剑意,便设法用同样的意境去对付敌人,则可立于不败之地。”
“窥破剑意......那么,月华风雷破的剑意是?”许斐英的思绪快速奔转着。
方才叶守正击败大师兄时的剑意,还有,此刻他即将对我出手时的剑意......
“月华风雷破”的绝招,此刻又将出现在许斐英的面前,叶守正已准备好要出手。
在叶守正那翻转如旋风的剑势中,许斐英所注意的,却不是叶守正的剑轴,更不是他的剑
锋,许斐英所注意的是,叶守正的眼神、叶守正那瞳光中的意志。
“勇者无惧。”
许斐英猛然惊觉此四个字,便在心底大声呼唤著:“月华风雷破的剑意,就是勇者无惧!
”
他内心回应的字句便是:“而我许斐英,对你的剑亦无惧!”
于是许斐英选择不退亦不避,却是将掌中的“披枫斩”气刃,发挥到极致,直接又正面地
、硬生生地,疾朝叶守正的宝剑剑端而去。
偏生地,“月华风雷破”之绝招虽强劲,但必胜的关键乃是建立在对手的“畏惧与闪避”
上,只要对手稍有躲让的心念或动作,那“月华风雷破”就会一举命中;但反面来说,倘
若“月华风雷破”攻击的目标,是如同许斐英眼前这般,不惧亦不避,且敢于正面迎击的
话,那胜负结果便难说了。
“月华风雷破”的必胜神话,便不再是神话。
于是叶守正连人带剑,凌空留停,撑抵在许斐英手掌之上,但那剑刃与掌际间,又被许斐
英的披枫斩气刃给隔阻成界,形似划出了一层无形的空隙,以致叶守正的宝剑并未直接划
伤许斐英,却是呈现一个“欲攻却难进”的局面。
于是二人相互出劲,力图拼搏,一剑一掌各蕴暗劲对冲,却是一个僵持不下,形成一幅动
态中的静止景观。
二人僵持之间,外表看似无动作,实际上都是勉力在催暗劲,各自辛苦,却同感求胜不易
。
许斐英不禁又想起,当年与启蒙恩师对谈的内容来。
那时许斐英追问著:“立于不败之地......意思是也不一定得胜吧?是否只勉强拼个平局
呢?”
当时,恩师施副门主是这样回答:“你既以同样的剑意去应对方的招,确实只能立于不败
之地,也就是平手的僵局,倘若要进一步取胜,那就必须突破僵局。突破僵局这种事,不
能依靠别人的剑意,还是只能靠自己!你得凭靠自己的方式,自己的意志、自己招术中的
灵魂,去取得胜利。”
回想至此,现实中正站于擂台上抵挡强剑的许斐英,不禁自问著:“自己的方式、自己的
意志、自己招术中的灵魂......披枫斩,神行尊者的披枫斩,灵魂是什么?他出招时的意
境是什么?”
许斐英在毒龙洞中,经由南宁玉蕊的提点之下,已稍微领略到神行尊者施展“披枫斩”时
的心情,是含藏一种“爱所不能爱的无奈”,但是除此之外,一定还有什么,一定还有某
种......更强烈的意念,更深层的灵魂......
此时,清酒“雪里红”的作用,正逐渐开始发挥,于是许斐英的醉意,隐约袭上心头,酒
性似乎在扩散著,他想起了那梦境中的场景,看到神行尊者劈林斩叶时的身影。
许斐英忽地看出了什么,在那“天下第一强者”独自醉舞的背影中。
“是孤寂!天下无敌的孤寂、无可失去的绝境......”
“神行尊者在醉斩枫林之时,所凭发的,竟是一种......绝望的力量!”
心念及此,许斐英掌指之间的披枫斩气刃,仿佛将要劈开孤寂般,一霎时变得集中又强劲
,竟涌排山倒海之势,冲撞向叶守正的宝剑。
发出此击之时,连许斐英自身都极讶异。
原本他只听说“怀抱希望”能让人拥有力量,却从来都不知晓,原来“绝望的力量”亦如
此强大。
叶守正感觉到冲击,十分诧异,当下紧系了全部的心神,灌住一身所有力量,在抵御许斐
英的这一击上。
当场,两道气劲正面撞击,相冲相抵,叶守正与许斐英各自受得反弹力,都是无法安然承
受的波荡,于是双方皆被弹开向后,两道人影便乍分开来,左右各荡退了好几步。
两大高手于是分往两个方向,被迫退两丈许,在身形滑出擂台边际的前一刻,皆及时稳住
了脚步,以避免了下台出局的处境。
二人稳住身形后,各于一角站定,又相互看望了几眼。
叶守正的剑招虽被弹开,但手中依旧握紧了剑,双足亦未超出擂台界限,所以,胜负仍然
未分出。
许斐英仍然保持警戒,等待叶守正的下一波攻击。
叶守正再次出手了,同样以望月步奔走身形,手上的剑势却改变了,他未再动用“月华风
雷破”这个绝招,却转使了一轮快剑。
原本势如“高山流水”的叶家剑,在叶守正转而施展快剑之际,便形如急流奔窜一般,一
息之间,已泄出了十余剑,刷刷刷地,纷刺往许斐英身躯各处。
如此快剑,在每一击刺出之时,虽然仍有着招式,但已是精简变化之物,撷取每一招式最
精华的部分,以原招套路不到一半的时间,便刺达对手之前。
所以对手所面临的难处有二:一是快,二是变。
招已不是原本的招,速度更是原本的两倍以上,该要怎么应?
许斐英至此,已全凭“披枫斩”功法在接招,只因他内心明白:师门的“玄冰飞霜”无以
为敌,惟有神行尊者的“披枫斩”能一拼!
于是,许斐英蕴劲连绵,掌生气刃不绝,仿佛自己正置身在枫林中,斩叶如风!
林貌叶密,枝干横生,偌大枫林里,本没有完全同向的树枝、亦没有完全同貌的叶片,于
是叶守正的每一剑每一招,看在许斐英眼里,就像是一道道枫林枝叶般,无须惧其变化、
无须忧其繁疾,只需凭“披枫斩”气刃的本能反应,即可应接无虞。
只见二人以快打快,彼此所施展的,都已不是既定招式,转眼之间,又是数百招的交错,
早已数不胜数了。
直到最末,二人都有些许喘促不继,速度便同时缓迟了下来。
蓦地里,叶守正更是将剑一收,向后撤了一步,显然是要暂歇战斗的意思。
许斐英不明其意,却也觉得到了该喘息的时机,于是并未追击,而是静静站立在原地,看
望着叶守正的举止。
叶守正静立几许,又突然有了动作,不再挺剑前刺,竟反而将剑倒下,行礼说道 :“这
一局,是我败了!我叶守正手中有兵器,对付许兄弟这手无寸铁之人,交战许久,竟犹未
能取胜,这是我的失败。所以不必再比了,我自愿认输,请将胜利归给许斐英少侠。”
此话一出,许斐英甚讶异,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在场观众亦皆讶异,于是议论声纷起。
但见叶守正行礼认败之后,转身一行,竟主动步出了擂台以外,如此,“出界即败战”的
结果,便是无庸置疑了。他果真是认败了,
这个结果,虽然出乎众人意料,但既然其中一方都自愿认输了,实也没什么好质疑的。
于是,原本站在场边的裁判者,便踏上擂台,将手一比,朗声宣布了:“这场胜利,是由
飞霜门许斐英取得!”
当下,场外的“飞霜门”那一头,便爆响出欢呼的喝采声,为首的辜掌门此时正斜躺于一
张椅上,接受在场大夫的治疗,虽然心里应该是开心的,只怕暂时也无法表达了。
只听裁判员又提音道:“新任擂台主,是许斐英许少侠,请问在场还有没有哪家的高手,
想要上来挑战?”
许斐英这当头,便直挺挺地站立在擂台上,目望四方,等待几许,却未再有挑战者出现。
只因在场各门派中,所有够资格的挑战者,都在许斐英尚未到场前的好几轮赛事中,先后
站上过擂台,又各自吞败而被打下来了。
所以,如今再也没有谁家高手,可以挑战许斐英。
于是,等待片刻以后,便听得裁判者主持道:“既然,现场再无其他人上台来挑战,那么
,我等便在此宣布,这场盟主竞试会的最后胜者,便是飞霜门的许斐英!”
听此宣定,飞霜门再次欢声雷动,庆贺声不绝;其余门派的群众么,也大多维持着风度,
给予了认同的鼓掌声。
许斐英赢得名衔,实有些飘飘然的,此时他的心情与其说是欢喜,倒不如说是诧异,诧异
自己竟夺得了“武林盟主”的称号与荣耀,这是过去一向内敛谦让的他,所不曾想像过的
成就。
但他也不能一直沉浸在意外中,而站在擂台上呆若木鸡,他总该有点反应,有点动作。
于是许斐英先抱拳如仪,四方行礼,紧跟着走下擂台,呼唤了行进间的叶守正,主动做出
握手的动作。
许斐英眼芒中透著感激,说道:“叶兄弟,在我站上擂台之前,你已力战群雄,击败各家
好手,耗极体力以后,才遇上我......我虽然未败于你手,但也不算真正胜你,你竟自愿
认输,将宝座拱手让我,让我坐享其成......我委实惭愧。”
叶守正神色平静,微笑说道:“不,许兄弟,你是唯一一个,由始至终未拿兵器与我对战
之人,也是唯一一个能破解我绝招之人。在下手拥宝剑,绝招出尽,却仍攻不下一个手无
寸铁之人,这是我学艺不精,理该认败。倘若仍厚著脸皮,占据擂台不放,才该惭愧,所
以许兄你的宝座,是当之无愧。”
许斐英见得叶守正如此气度,内心大感赞佩,暗想:“倘若今日不是由我、也不是由飞霜
门的任何一个人,取得这擂台上的胜利,而是由这叶守正担任上盟主宝座,我亦心服口服
!”
许斐英与叶守正简短交谈完毕,即又匆匆回往飞霜门的集聚地,只因他内心仍紧系著师尊
安危,是以赶着要去关切病情。
但在许斐英回往飞霜门席位的半途中,他蓦地感觉到身旁,投射来一道寒凛怨恨的眼神。
这阴恻恻的感觉,让许斐英不由得略停脚步,侧首看望,见得投此眼神之人,是远端“真
龙门”席位中的高由真。
高由真,是除了叶守正以外,另一个“盟主竞试会”的优胜大热门,但在前面几轮的赛事
中,却提早败于叶守正之手,以致与盟主之衔无缘。
所以,高由真极不甘心,不只怨恨叶守正,更忌妒这个赛事末尾才冒出来、却取得最终胜
利的许斐英。
许斐英被高由真的怨妒眼神一望,只觉浑身不畅,暗想:“高由真的眼神......充满怨恨
......虽然他不是败于我手,却显然败得不甘心,他一定认为,他才是该坐上宝座的人,
相比于叶守正的雍然大度,这个高由真......心胸是狭窄的,他确实比叶守正更不具资格
,站到这擂台的最后......”
许斐英心有所系,于是也不再理会高由真的怨毒目光,迳自回首,赶回飞霜门席位上。
此时辜掌门已接受了在场大夫的种种急救,却仍神色十分苍白,唇色紫黯,躺在一张斜椅
上,竟难起身。
便因辜掌门情况不佳,以致飞霜门群众在许斐英赢得盟主名衔之时,虽曾短暂欢腾一时,
却随即冷却下来,尽皆忧心于掌门师父的病况。
许斐英回到席上,飞霜门余众便纷纷让道,方便许斐英直接凑近到辜掌门的旁边。
许斐英呼唤道:“师尊,我们做到了!我们赢了!盟主竞试会的胜利,是留在我们飞霜门
手里!”
许斐英嘴中说著欢喜的话,眼角却泛著泪,只因他未曾见过师尊如此苍白虚弱过。
只见辜掌门状甚辛苦地点了点头,伸出颤抖的手,似欲触摸许斐英,却终无力可为,骤然
一个斜倒,竟又失去了意识。
“师尊!”
“师尊!”
“掌门师父!”
飞霜门方才那一刻的大欢喜,在这时间,都倾然消逝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