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牡丹
“跟我走。”李四卿拉起秋忘言的手,真气一提,脚下一跃,竟然把一个大她一倍有
余的青年男子扬手带起,轻轻巧巧地夺门而出!
秋忘言心中一惊,赶紧提起真气,运行轻功跟上李四卿的步伐。
着实令他惊骇,这个未到及笄的小姑娘,内力与轻功竟有如此高深的造诣,那只有如
绸缎的小手只是轻轻拉住他,他便无法挣脱,仿佛有股细致绵密、隐晦如丝的气流渗透进
他的筋脉,没有伤害性却也不明白有何用意,只是那股力量传过他手臂的当下,他直觉地
就以自身的内力顶了回去,却没想到两股气流就这样一来一往流通了起来,谁也没有阻断
过,自然谁也没有放开手。但那股真气实在太过微弱,以致于事后他回想起来,总觉得只
是自己的错觉。
秋忘言一路上跟着李四卿往僻静荒郊之中飞奔,不知过了几里,抑或几百里,最后在
一片古坟地停下,藏身在一块巨大墓碑暗处。
此刻秋忘言思绪千百,却无法对李四卿开口。
“这一片坟原,安息的都是平定九千岁之乱的英雄豪侠。”
“原来葬在这里。”秋忘言又诧异,为什么这姑娘竟也知晓?
“如今,亡魂栖地又将是一场腥血。”
秋忘言定睛在这古怪的小姑娘身上,脑中不断翻腾著这女孩的来历,突然先前那“李
氏与牡丹,大唐盛产”的戏言又跳了出来,四卿、四卿,秋忘言想着,一个惊骇的念头逐
渐成形……
某种声音打断了这念想。
“这应当不是夜葬。”秋忘言隐在草丛后不敢贸然探出身:“十二、三人,有几名女
子,兵器不少,与我们相当近。”
“秋少侠好耳力。我们上前一步,就被他们撞个正著。”李四卿不动。
“很好,坟里出了大鬼小鬼各一只,他们是和尚、道士吗?”
“不是。至少我还没见过如此酒色财气的和尚、道士。”
“那么,我们是装死?还是……”
李四卿抬起头,清清明明的眼眸又对上了秋忘言。
李四卿与秋忘言出了隐密处,飘飘浮浮地穿越那十五名男女阵仗,两人并行,企图隐
藏断尘剑的踪影。
断尘剑外观古拙无奇,极像陈旧不敷使用的老铁块,但从坟里出外夜游的鬼,带着兵
器实在太过醒目。
一大群人就这么瞪大了眼看那面无表情的大小二鬼飘过身边,大气不敢喘一下。幸而
荒坟野地杂草长,这二鬼又功夫了得,竟没人发现他们底细。
有个大汉壮著胆,大声喝道:“站住!少装神弄鬼!半夜在这干啥事,速速报上名来
!”
大鬼转头:“出来透气……”鬼气十足。
小鬼拉着大鬼衣袖:“快走,天亮不好……”
“闭嘴!快滚!”大汉近乎崩溃地大喊,全身发颤。
两鬼正欲快速通过,一阵风来,草声窸窣。
“快看!他们有脚、有影子!不是鬼!”另一边有个男子突然惊叫。
众人互望,两个鬼也停住了脚步。
十五名男女各自亮出兵器,种类不一,简直像兵器聚会。
“再也不听你的了。”小鬼小声地对大鬼说。
“妳可点头同意过。”大鬼小声地对小鬼说。
“你们一大一小在这干什么?是你拐了女娃,还是妳偷了男人?”一个面黄肌瘦的男
子率先开口。
“这位大哥,我们兄妹无处安身,在这坟地借宿一夜,原本我们先来,本该你们换个
地方,但你们人多,我们害怕,所以想就这样溜走,没有惊扰各位高人的意思,各位大哥
大姐好心让我们走吧!”秋忘言这一口流利,想必是流浪岁月磨练出来的。
“手上的东西留下便可离开!”一个大半夜还浓妆艳抹的女人开口。
“大姐您高抬贵手,这老东西我们还用来猎些野味果腹……”秋忘言胡诌的功力,恐
怕也是流浪岁月磨练出来的。
“闭嘴!东西留下,人快滚!”女人扯开了嗓子怒吼。
“小女娃头上的金步摇也留下。”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指著望夜喊。
“那小女娃干脆也留下,岂不更好?”对面一个高大壮汉挥舞手中巨锤,颇有向秋忘
言恐吓之意。
那十五人大笑出声,许多不堪的言语开始流窜。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半夜里群聚于荒坟之人本身就有问题,秋忘言与李四卿原想装
鬼混过,不想惹事,没想到老天不帮忙,还是被留了下来,说不定又有场硬架打。
秋忘言偷瞄小姑娘,这出身名门的闺女性格思想可不一般;虽然比起歌楼之战,这次
对方算不上高手,但毕竟也有十五人,四卿姑娘不知如何盘算?
“秋少侠,”小姑娘的声音小得有如蚊声:“这群人与夺剑的抢匪相似,不过却是来
坟里挖宝的……”
秋忘言嘴角抽了一下:“太过份了!”
“其实,九千岁的传说及诱惑,从来是没断过的。小心你的‘断尘’。”
“我看他们没认出来嘛!断尘向来漂泊四方,随缘随性,但四姑娘忌讳多,我怕冒犯
妳,妳说该怎么做?”事已至此,把所有线索串起,小姑娘的身分已是一纱之隔,只是秋
忘言无法想透她的隐瞒。
“你说话真没头脑!这岂非怨我刁蛮,可不就冒犯我了?”
“我……”秋忘言也是有口难说,眼前小姑娘冷不防抽起一根半人高的草,削过秋忘
言肩侧,往他背后射去。
一声女人惨叫后,秋忘言转头一看,那根绿草竟直直地刺进女人的肩胛,女人手上落
下一片片闪著银光的物品,形似暗器。
“背对背,一人一半,死活不论。”小姑娘转过身去:“不过,留活口对你不利,武
功路数被认出可不好。”
秋忘言来不及答话,三、四人已经向他围攻而来。
长剑出鞘,断尘在月光下青湛湛的冷光温和而含蓄,就像持剑者隐于山川、形骸不羁
的性格。
大刀挥砍,长剑划过对方双腕,大刀退却;长枪直刺,长剑侧锋敲击枪身,顺势切向
对方手掌,长枪逃离;长鞭甩动,长剑旋身,一跃而离地三尺,由上攻下,长鞭闪躲;巨
锤飞砸,长剑回避,侧身直取对手腰腹,巨锤远避。
大刀与长枪一左一右进攻,长鞭于外围挥动,专攻下盘,巨锤近身攻击,来势汹汹;
长剑再以侧锋拍击刀身与枪身开出一路,“流云逝水”由小处施展,游走众兵器间隙,纵
横捭阖无孔不入,剑锋每每贴近对手肌肤,气流扫过迫使对手撤退,却不砍击兵器也没伤
人;长戟加入战局,招招正攻胸腹,长剑避其正锋,寻侧面出手,令长戟左右支绌,一道
杀气由长剑背后袭来,准备与长戟前后夹击,再会合刀、鞭、枪三方抢攻,一举击破眼前
大敌;长剑一晃,直切杀气来处,剑气动荡,震得扑面而来的细针暗器偏离原路,直闯刀
、鞭、枪方向,惊得三人频频倒退,长鞭不慎劈中发暗器之人,有一脚突然拐倒执戟者,
长戟一挥撞歪了持锤者,两人翻滚在一起,巨锤砸了持刀者,大刀脱手而出,险险划在持
枪者的咽喉上,场面混乱。
稍远处一枝箭破风而来,长剑变招截击,声响一出箭镞落地,再度截击,三箭铩羽。
“退!退!快走!别打啦!”远处发箭之人放声大喊,手上拖着一人拔腿狂奔。
地上滚成一堆的众人连忙翻身而起,一看四周,武器也不拿,就跟着发箭者飞奔而去
,口中不住惊叫:“是鬼!是鬼!”
“真是有趣的一群人。”秋忘言收剑入鞘,摇摇头。
只是转身一看,不禁又是一场惊骇。地上五具尸骸,不见伤口不见血,神情错愕,好
似无法理解自己的死因。
小姑娘立于原地,那双眼眸仍旧灿如明星。
秋忘言遵守交代,在对他而言显得轻松的打斗中,并未偷眼探究她的一招半式,虽她
说过死活不论,但却无法想像为何小小年纪的女孩,竟能狠下心来不留活口。
小姑娘确实是名宿之后,四卿乃家中排行第四之称,李唐李唐,这李氏伪姓便是唐家
的藉托之词。只是,却不知为何竟手握她父兄先人之仇敌的牡丹……
“为什么妳能这么毫不在意地看着生命消逝?”他背后,一如初见时的苍空明月。
“生命来时,我也这般。”她身后,一如初见时的夜幕深沉。
“妳父兄逼妳?”他眼前,素衣沾染了尘土层层。
她摇摇头。她眼神总是对着他,清明透亮。
“妳在外所行,从不怕家人发怒?或妳一人在外遇难?”
“命中有时无处躲,命里无缘求不得。”她那双眼,总藏着一种苦涩,很深。
夜雾起,缭绕满地,眼前景物忽实忽虚,两人仿佛立于烟波之中,也仿佛不再那么真
切。
两人各自踏进一步。
“秋少侠,望你坚守断尘,下月赴唐门家宴,也盼你扶持继任新主。”她的声音相当
清晰:“山川虽美,亦在不染鲜血之时。”
他蹲下身扬首面对着她:“妳知道我多喜欢妳那对明亮亮的眼眸吗?我不知妳为何掩
饰本来面目,但妳仍有这么一对晶莹的眼眸。我想我一生都会记得。但愿我从来都只知道
这个,只记得这个。”
“你三次称我为妹……会再来找我吗?”
“命中有时无处躲,命里无缘求不得。”
她终于明明白白的露出了荳蔻笑颜:“我回家去了,牡丹钗送你,珍重。”她一转身
,轻飘飘地,转眼千里。
那道白影愈荡愈远,夜雾渐浓,白影终于虚实难辨,最后竟不知是溶入夜色之中,抑
或散于月光之下,似乎从来就不存在……
《完》